連續兩日艷陽高照,但積雪融化帶來的卻是更加的寒冷。
大街上的積雪融化大半,只留下房頂上還有半尺厚,在亮麗的陽光下閃爍著潔白的光芒。
房檐下一條條晶瑩剔透的冰掛在陽光中折射出五彩的光芒,冰雪融化之后的水順著冰掛滴滴答答的滴落在青石臺階之上,從一個一個的小坑中濺射起晶瑩的水珠散開。
清河侯府外泥濘不堪的大街上,七八口大鍋一字排開數十米,數十位廚工和幫工正在熬煮米粥,熱騰騰的蒸汽和飯食的香味彌漫大半條街。
成群結隊的乞丐從四面八方而來,皆都枯瘦如柴衣衫襤褸,其中許多還帶著未成年的孩子,一個個凍的嘴唇青紫,他們手上有的拿著一個破陶碗,有的拿著一個破葫蘆瓢,還有干脆只拿著一塊石片。
這些人大部分都有殘疾,不是瘸腿就是缺手,有的耳聾眼瞎,反正幾乎沒有一個正常人,除開一些被凍的只剩半條命的小孩子外。
秦律規定,無籍者可充為奴,也就是說沒有身份證的人就可以抓去做奴隸。
當然這個是商鞅規定下來的,而商鞅之時也是秦國律法最為殘酷的時候,后來商鞅死,雖然此后秦國國君繼續推行法家的治國理念,但實際上許多法律開始慢慢松動,無論是重農抑商鼓勵耕織,還是土地私有軍功爵位都還在影響大秦的發展,但已經執行的并不像商鞅時候的那么兇殘,再其后經歷了呂不韋輔佐秦始皇的時期,作為一個大商人把持國政,自然商業會有不同,因此商人的地位也提高了不少,雖然依舊地位不高,但除開稅收很高以外已經擁有了比較高的自由度。
呂不韋不光是一個大商人,還是一個大政治家,通過編寫的呂氏春秋便可以看出,他的治國才能非常厲害,因此他把持朝政的時期還廢止了許多非常苛刻的法令,特別是對于商鞅的鏟除仁義、互相告密、只許務農等弱民等政策并不特別認同,延續到韓非子李斯出現,這兩個人和純粹的法徒商鞅不一樣,他們還是儒家弟子,即便是如何沒學好荀子的禮法治國,但還是深受影響,加上秦始皇這個人并非暴君,因此工商等行業已經得到了很大的釋放,特別是金屬冶煉得到了極大的發展。
而現在李斯主政期間,做的最多的反而是書同文、車同軌、度同制、統一貨幣等維護國家統一方面的工作,他的目的是輔佐秦始皇將大秦打造成為一個強盛的國家,以實現他年輕時候的志向和抱負,因此在法令的推廣方面更加側重于國策,而并非限制民生的細節,刑法也并非十分嚴苛,重刑使用很少,更多傾向于勞動改造,犯法的人大多數都被抓去修路或者流配到邊荒地區懇田去了。
至于后世對李斯的惡評,其實只有兩條,但沒有一條和惡法沾邊,一條是因為和儒家門徒淳于越政治立場不同,由此認為現在百家的書太多,導致國家思想不統一,因此上書秦始皇下令焚書;另一條就是伙同趙高篡改詔書扶持胡亥上臺,然后親手葬送了他一手扶持起來的大秦帝國。
因為焚書之事導致百家門徒反抗劇烈,特別是位于顯學之首的儒家最為激烈,于是秦始皇非常不滿,對于不愿意執行焚書命令的方家術士坑殺了數百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儒家門徒,因此焚書坑儒這口黑鍋被后世人全部扣在了秦始皇身上。
李斯上書焚書的目的很簡單,那就是希望像書同文度同制一樣,將大秦的思想也統一起來,但他卻忽略了一個最大的問題,那就是現在的大秦,再不是七國時候的大秦,當初的大秦都是秦人,地方小,而且歷經五六代秦王的法理治國,法家思想早已深入人心,思想比較統一,但大秦一統六國之后,六國的思想和大秦離心離德不可能光靠強迫和法令就能統一思想,表面上的統一和思想上的統一根本就不沾邊,后世的大清統治了中國數百年,結果還是沒有太多人認同滿清的統治地位,從明末一直反抗到大清倒臺,而大秦征服了六個國家,民心和思想更加難以統一,而不好統一的原因就是士族,因此對付士族才是李斯最關注的問題,才有了焚書坑儒的出現,一是李斯希望如此,二是秦始皇也受不了這些士族整日上躥下跳的詆毀他。
而扶持胡亥上臺實際上才是李斯最致命的錯誤,一世英名徹底栽的底褲都沒有了,被后世人詬病數千年都沒翻過身來。
按大秦的律法,大街上是不會有乞丐這種物種存在的。
但乞丐這種東西,就和春夏秋冬的季節一樣,并不以人的意志和苛刻的法律而轉移,這是一種自然產物,連續十年的統一戰爭下來,天下乞丐多不勝數。
人類的任何朝代,都不可能杜絕乞丐的存在。
包括處在如今半蠻荒時代的大秦帝國。
大街上乞丐很多,而且大部分都身體有殘疾。
因為沒有殘疾的都被抓去做了刑徒勞動改造去了。
剩下的這些手腳殘疾的抓去也不能工作,而且還要一天半斤粗糧養活,因此負責京城治安的中尉府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些人便流落在各個城市的大街小巷乞討生存。
這場大雪凍死了不少,陳旭憐憫這些乞丐,便讓清河侯府的人每天在府外的大街上煮粥施舍,早晚各一頓,雖然都是粗糧,但這就是救命的舉動,第一天人不多,但第二天,幾乎全城的乞丐都來了,今天是第三天,數百乞丐還有的拖家帶口排到兩百多米外。
陳旭施粥的舉動早已讓整個咸陽再次轟動。
無數人不解,無數人不屑,不知道清河侯為什么突然發神經要給這些乞丐吃的東西,這種無名無籍連奴隸都不如的賤民,統統都餓死了才好。
當然,清河侯是如今大秦的一個怪胎,沒有人敢惹他,只能默默注視這件事的發展。
為了維持治安,中尉陸囂甚至還排了一隊中尉府的兵卒早晚兩次來維持秩序,生怕清河侯府出點兒啥事之后皇帝把他咔嚓了。
“當”隨著一聲鑼響,施舍的稀飯煮好,早已等候多時的數百乞丐全部都呼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對著清河侯府的院墻磕頭之后,這才互相攙扶著站起來,拿著自己吃飯的工具排隊上前領食物。
一個披頭散發穿著臟兮兮破冬衣的乞丐從人群中擠上來,頭上帶著一個破帽子遮住臉,直接往清河侯府的大門走過去。
守在侯府大門口的兵卒用長戟攔住,“站住,什么人鬼鬼祟祟敢擅闖清河侯府,取粥到后面去排隊!”
“幫我通稟,我有要事見清河侯!”來人微微掀開帽子,露出一張有些鼻青臉腫的臉。
“侯爺不在府中!”兵卒沒好氣的搖頭。
“那讓我先進侯府等待!”來人轉頭四周看了幾眼低聲說。
“不行!”守門的兵卒一口回絕。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一陣嘚嘚馬蹄聲,伴隨著吱呀吱呀的車軸聲,一輛豪華的四轡馬車在十多個兵卒的護送下出現在街口。
“侯爺回來了!”
隨著幾聲驚喜激動的呼喊,排隊領粥的乞丐全部都散開街道兩邊呼呼啦啦的跪了下去,一起對著坐在馬車上的少年磕頭。
“勿跪勿跪,地上寒冷,快起來!”陳旭坐在車上連連擺手。
“侯爺”方才要進府的乞丐略有些激動的大步往陳旭的馬車而來。
“嗆”為首的一個護衛抽出大劍攔住,“速速后退!”
“侯爺是我!”乞丐跳起來對著馬車上的陳旭使勁兒揮手。
陳旭轉頭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護衛太多,隔得太遠,看的不怎么清楚,不過這貨有點兒眼熟,但鼻青臉腫披頭散發,還穿的這么破,老子在咸陽有這么窮的乞丐朋友嗎?
“恩公,是馬騰!”騎馬跟在旁邊的虞無涯低聲說。
陳旭心頭一喜,于是對前方的護衛說:“帶他一起就進府!”
“喏”護衛將大劍收了回去。
進府下車,護衛散去,陳旭這才看著跟著進來的乞丐說:“馬騰,讓你打聽的事情怎么樣了?”
“回侯爺,情況我已經打聽清楚,果然就是商騏動了手腳,他暗中讓匠作少府的匠吏在科學院將圖紙重新畫了一份,修改了煉鐵爐的數據。”馬騰趕緊回答。
“你是從哪里聽說的?”陳旭再問。
“昨日那商騏突然邀我喝酒飲宴,酒宴上我便裝作喝醉大罵了侯爺一通,發狠要想辦法找侯爺的晦氣,那商騏便告訴我可以幫我,我便旁敲側擊問了幾句,商騏得意忘形說出了煉鐵爐倒塌的事,說只要我聽他的話,不光可以幫助我進匠作少府任吏,還可以通過匠作少府管理的工匠和幫工不斷給侯爺的工地制造麻煩,必要的時候還可以攛掇工奴、幫工和工匠罷工鬧事,甚至是暗中放火焚燒工地等,只要工地不斷出事,侯爺的許多事情辦不好必然失去陛下的信任,到時候他爹和匠作少府令敖大人都會在朝堂上彈劾侯爺,一旦侯爺失勢,到時候想我怎么捏就怎么捏?”
“我靠!”陳旭直接跳了起來,一把抓住馬騰的衣領咬牙切齒的說:“他真是這么說的?”
“是的侯爺,商騏就是這么說的!”馬騰嚇的連連點頭。
“好,好,老虎不發威當老子是病貓,你既然要弄死老子,也別怪爺爺我辣手無情,嘿嘿!”陳旭臉色鐵青的冷笑幾聲放開馬騰,“無涯,去孫叔炅那兒領兩萬錢交給馬騰!”
虞無涯點頭離開之后,陳旭臉若寒冰的盯著馬騰說:“此事你不要張揚,繼續和商騏接觸,爭取弄到他們安置在科學院和工地上的內鬼名單,等我將這些人一網打盡之后,自然會給你一個遠大的前程!”
“侯爺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馬騰激動的趕緊點頭。
不一會兒虞無涯提著一個小袋子過來,打開,里面是黃澄澄的數十個指頭大小的黃金餅子,沉甸甸足有好幾斤。
“這些錢你先拿去用,不要怕花錢,從商騏身邊的人下手,幫我把這些人連根挖出來,這一次如果讓我拿到把柄,連帶趙高老子要一起捏死!”
“太仆趙高?”馬騰驚恐的臉皮抖了幾下。
“哼,你怕了,你可要想清楚,因為當初趙柘之事趙高早已把你們馬家都恨上了,更何況如今你叔父被罷官,我勸你最好安排人手去雁門郡打探一下,如果不出意外,你叔父一家隨時可能都有性命之危。”
“啊!?”馬騰瞬間臉色蒼白,滿臉的青紫傷痕顯得更加清晰,臉頰都扭曲變形了。
“其實這一切都應該是趙高暗中指使的,不相信你打探一下就知道,去吧,趙高不死,你一定會死!”
“好,好,我這就去!”馬騰手忙腳亂的藏好錢袋子失魂落魄而去。
“恩公,既然是商騏干的,我們直接對商騏下手,逼迫他說出隱藏在科學院和工地的人手不就完了!”虞無涯十分不解。
“不,眼下正是科學院籌備之后的關鍵時期,我們必須盡快把鐵煉出來,而且還要用煉出來的鐵打造出鋒利的兵刃,拿出讓始皇帝心動的東西才行,就光是我們帶來的樣品還不足以說明太多情況,所以工地和科學院暫時不能太過混亂,再說敖平是匠作少府令,趙高是太仆,兩人都是九卿之一,僅憑借商騏的口供,不足以動搖兩人中的任何一個,而只搬倒一個左中候商涂沒有絲毫的意義,我的最終目的是弄死趙高!”
“恩公現在是清河侯,又得皇帝信任,這件事何必做的這么拐彎抹角,直接說與皇帝知道,把科學院中所有感覺有問題的人全部換掉不就完了,免得擔心!”虞無涯有些不解的說。
“你想的太簡單了,我現在在咸陽就是孤家寡人一個,開除了我去哪兒找人手來安置,事情還得有人去做,沒人什么都干不成,再說在朝堂混,什么事情都要皇帝出來解決就會給人造成一種沒有本事卻又持寵而驕的形象,這種人誰都瞧不起,所以很多事情最好自己解決,要讓所有人心服口服,不然對我以后的改革不利,放心,這件事我會以德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