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徐福得罪了!”徐福說完把幾根手指輕輕的按到水輕柔的寸腕上,臉色也很快平靜嚴肅下來。
徐福的動作和后世的中醫切脈看起來并沒有太大區別,但按壓的動作和力度卻明顯大多了,而徐福的臉色也時而穩重,時而驚異,足足過了五六分鐘才松開手,拈著胡須沉默許久之后才說:“浮脈不穩,中脈卻有力,沉脈穩重,應是經脈有損傷及內腑,加之虧血和焦慮,所以氣血有些混亂,但從脈象看來卻并無大礙,我這就去準備一些內服湯藥,仔細調養月余就會痊愈!”
“那就好,那就好!”陳旭長舒了一口氣,輕輕握著水輕柔的手說:“放心吧,醫生說好好休息調養兩個月就沒問題了,怎么會在與人打斗的?都吐血了,以后不要這樣了!”
“陳郎,輕柔不慎讓賊人偷走了書冊,與之追趕打斗,不過賊人劍術厲害,交手十次,雖然輕柔刺中他六次,但最終卻力有不逮,被賊人擊傷了之后眼睜睜看他逃逸,是輕柔沒用,沒有保護好陳郎所贈之物,也恐給陳郎帶來禍患,輕柔非常惶恐不安,還望陳郎恕罪!”水輕柔坐起來,說話之時神情非常落寞和不安。
“就這個!”陳旭嘴巴張的大大的。
“嗯,那書冊輕柔寫下了白蛇傳的故事,也就是下樓打水洗漱的間隙,卻不防被賊人乘機闖入房內竊走!”水輕柔忐忑無比,一雙大眼睛滿是期待的看著陳旭,眼角還有淚痕未干,梨花帶雨的樣子看起來楚楚動人。
這個也值得拼命?
而且還把別人戳了六劍。
陳旭心里嘀咕一句,卻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同時也很為水輕柔的舉動感到莫名的感動,輕輕的握著水輕柔的手說:“以后別這么拼命了,偷走就偷走了唄,我又給你做了一大堆書冊,足夠你寫好幾年了,本來想抽個時間給你送過去的,可是一直沒空閑,這次你來了剛好,暫時就在這兒養病,我每天做好吃的給你調養身體!來,好好躺下休息,別胡思亂想,我去給你倒水,等會兒我再去給你煲個雞湯!”
陳旭拿過一個大大的蘆花枕頭,扶著水輕柔靠在床頭,然后又從旁邊的木柜子里面拿出來一床白色的麻布被單蓋在她的身上,接著轉身出去倒水。
陳旭知道水輕柔會武功,雖然兩人只接觸過幾天,但從她走路騎馬都看得出來,行動很輕捷,幾乎和虞無涯一樣,走路都不怎么帶聲響的,但他決然沒想到水輕柔會這么厲害,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竟然一口氣戳了小偷兒六劍,這個時代被刺六劍,用屁股想那個小偷兒估計也差不多快掛了,而且小偷兒重傷之下還能擊傷水輕柔,看來也不是普通的小偷兒,趙擎剛走,水輕柔便受傷前來,看來以后還是要小心點兒。
而水輕柔靠在柔軟的枕頭上,擦干凈眼淚后心情漸漸平息下來,看著房間的一切新奇不已,特別是被單上用黑色的墨水寫著清河鎮衛生院幾個小篆字體,讓她情不自禁的捂著嘴巴,眼眉彎彎的露出一絲笑容。
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定然又是陳郎發明的,這枕頭靠著軟軟的,比硬邦邦的竹木枕頭要舒服多了。
不一會兒陳旭端著水杯進來,身后還跟著兩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長的黑黑瘦瘦但氣色還不錯,身上也穿著類似于后世醫院護士醫生穿的白大褂,頭上還帶著白帽子,不過看起來略有些緊張。
“這位大姐姐就是你們要照顧的病人,仔細好生照顧,一會兒藥熬好了就端過來!”
“是,里典大人!”兩個小姑娘趕緊福身行禮。
“你現在可是病人,不用起來,好好躺著,我去給你弄點兒吃的來!”陳旭微笑著把水遞給水輕柔之后,對兩個小姑娘又吩咐幾句正準備出門,就看見一個穿著青色衣裙的美女從外面走進來,東張西望滿臉都是驚奇的表情。
“陳郎,這位是輕柔幼時的玩伴和姐妹公孫北雁,是國相公孫衍后人!”水輕柔趕緊坐起來說。
“公孫衍?國相?”
陳旭愣了許久也沒想起來秦國哪兒來的一個宰相叫公孫衍的,不過公孫衍這個名字似乎在哪兒聽說過。
看著陳旭一臉懵逼的表情,青衣女子臉色恢復平靜,一雙眼睛上下打量了陳旭幾眼,眼神略有些輕蔑的慢慢走到床邊說:“我祖上衍公,乃是前秦國大良造,率領秦軍攻擊魏國獲河西之地,后又主張秦魏和好,卻被張儀從中作梗被秦王猜忌,衍公無奈投奔魏國,提出韓楚魏三國合縱之策聯手對付趙國,后又被張儀用連橫之術破壞,后衍公再次施展合縱之術,使得魏、韓、趙、燕、中山五國互相承認王位,此為五國相王之舉,由此五國聯合起來一起對抗秦國,但隨后遭到齊楚秦三國的破壞,五國相王的合縱之策付諸東流,后張儀逐漸勢大遭遇秦王猜忌驅除出秦國,張儀投奔魏國被立為相,施展連橫之策大敗秦國,衍公乘機再次提出合縱之策,在齊楚兩國的壓迫下,張儀被魏國罷去相位,衍公當上了魏國的宰相…”
公孫北雁口才很好,或許是因為祖上公孫衍的豐功偉績的確很值得稱道,慢慢的訴說下,將公孫衍的一生輝煌經歷說的清清楚楚,而陳旭也才終于在腦海中勾勒出這個牛逼不下于身配六國相印的張儀的人物的大致身份。
“后人都言六國宰相張儀的對手是其同門師弟蘇秦,但卻不知我祖父才是他一生最大的對手,合縱連橫之術被兩人發揮的淋漓盡致,而衍公也先后掛秦魏韓楚四國相印,并且聯合齊楚韓燕趙魏六國伐強秦,雖未成功,但也令天下諸國膽寒而尊崇備至!”
公孫北雁說完之后轉頭看著陳旭:“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衍公一生孜孜不倦上下求索,只為求滅秦之事,然雖敗猶榮,足以名垂千古也,我公孫北雁雖為女子,亦有祖公之志,你一個山野少年,不知我公孫氏之輝煌往事也不亦為怪,但切記,我公孫家族不是籍籍無名之輩!”
陳旭忍不住臉皮輕輕的抽抽了幾下,心說我倒是不會怪,只是你這樣明目張膽的大肆宣揚六國伐秦是不是太弱智了一點兒,如今可是大秦的天下,秦始皇秦大大最恨的也就是六國的遺老遺少,如果這些話宣揚出去,恐怕你公孫氏一族從上到下要夷滅三族,甚至死后還會被填埋到驪山陵寢底下用石夯挨著夯五六七八遍,再用誅仙陣,兩儀陣,三才陣,四門八卦陣,九區黃河陣永世鎮壓不得超生投胎。
而且陳旭此時也大概想起了這個公孫衍是誰,歷史上的確有這樣一個牛逼的人物,只不過沒有張儀出名而已。
中國歷史上,秦漢和三國時期是最為名人輩出的時代,說謀士扎堆猛將如云一點兒都不夸張,特別是秦漢時期,諸子百家的各種理論興盛繁榮,戰國七雄連連大戰,在一大批縱橫家和軍事家的操縱下,合縱連橫之術被發揮的淋漓盡致,七個大國加上周邊幾個小國今天和好明天又互相拆臺,陸陸續續打了上百年,然后七個國家越打越強,周邊小國卻一個個都打嗝屁了。
而最讓陳旭想不通的是,無論是張儀、蘇秦還是公孫衍,竟然能夠同時當很多國家的宰相,這在中國的歷史上或者世界歷史上來說,都是絕無僅有的。
但也正是這樣一種互相認同的文化和環境,也才使得中國最終能夠成為一個統一的中央集權國家,因為無論是從文化還是習慣還是傳統來說,中原諸國都是一體的文化傳承,就和后來的三國一樣,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只是時間的早晚而已。
不過現在大秦一統天下,六國歸一,再說什么連橫合縱都只是個笑話。
更何況,好漢不提當年勇。
而且公孫衍自己也是個二逼,如若當年在秦國當大良造的時候不受魏王的賄賂,而是一心扶持秦國,或許秦國早幾十年就統一六國了。
由此看來,公孫衍后來之舉都是源于對秦國的憤怒,因此一門心思要弄死秦國找回面子,但可惜的是其他六國根本就心不齊,而且太渣,加上對手張儀比他還要牛逼,見招化招,公孫衍技差一籌,因此只能含恨而敗。
但不管怎么說,公孫衍的牛逼不是陳旭這種小小的山野少年能夠置喙的,因此公孫北雁看不起陳旭也在情理之中,而且她也斷定陳旭這種山村小野人根本就不知道她公孫家族的輝煌歷史。
雖然如今六國俱滅,但在六國貴族遺老遺少的眼中,普通民夫走卒是無法相提并論的,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的存在,皆是犬彘之輩,無名無姓不值得尊重。
這也不光是一個兩個這樣想,而是幾乎所有的貴族都是這般認為,民是賤民,夫是愚夫,只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要不然就不會有開始江楚月在清河鎮第一次見到陳旭等人的時候就會意圖用皮鞭開路,然后聽見江北亭夸獎陳旭的時候非常的不滿和不屑。
在貴族的眼中,衣衫襤褸又黑又瘦的山村野夫其實就和山上的猴子差不多一個檔次,可以任由打罵,如果膽敢反抗,那就是忤逆犯上,要是放在西周時期的奴隸社會,一刀殺死絕對不會有任何麻煩,但從周平王東遷之后,王權旁落,諸侯崛起,隨后進入混亂的百國廝殺的混亂時期,結果就是禮崩樂壞,奴隸制度也開始崩解進入了封建割據時代,庶民的地位也才開始慢慢提升,加上大量的小諸侯國被滅,大量的東周貴族淪落為平民,百姓之名漸漸就成為了普通平民的代稱。
所稱百姓者,就是周天子滅商之后分封的諸侯以封地為氏遺留下來的家族,而這些氏族來源于夏商時期甚至更早的十三個姓,這些有姓有氏者才是貴族,剩下的庶民和黎民、奴隸都是無姓無氏的,只有名,但隨著八百年大周王朝分崩離析,無數貴族淪為奴隸甚至平民,然后互相通婚,姓氏也逐漸開始普及。
《呂氏春秋》記載,周朝號稱有四百王國、八百服國,皆有姓氏,但其實最初分封的只有七十一國諸侯,都是姬姓王族、功臣以及貴族,根據公侯伯子男五級爵位的高低分封不同的區域劃地稱王,加上爵位低于這五等爵位的甸、采、衛、大夫等級別也皆有大小不同的附屬封地,再加上后來周朝不斷四面擴張,分封的諸侯國越來越多,姓氏也越來越多,到了春秋末期,上古十三姓已經慢慢演化成為了兩百多個姓氏,基本上后世中國的姓已經幾乎全部都定型下來。
而中原地區更是中華文明的發源地,以后市的河南、陜西、山西、山東四省沿黃河流域為中心構建了大周王廷的核心區域,光是河南境內就先后有數十個諸侯國存在,其中侯爵級別的封國就有管國、蔡國、陳國,杞國等,至于低于侯爵的封國密密麻麻,幾乎后市的河南每個縣都有一個王國或者諸侯國存在。
因此歷經八百年大周之后,到如今大秦之時,姓氏在中原地區已經非常普遍,普通平民有名有姓也已經很正常,只不過因為沒文化不識字,所以起名字都很簡單隨意,生下來看見什么就取什么,或者干脆長到成年入籍的時候記錄的官吏隨便寫一個發個身份牌就定了,至于貧家女子,一般都沒名字。
因此秦朝時期,并不像有些人說的秦朝人大多沒姓沒氏。
特別是河南這種四戰之地的中原核心區域,河南自古就是中原的代稱,古稱中州,從夏朝開始,王都就先后定于陽城(鄭州)、斟鄩(洛陽)、商丘、帝丘(濮陽)等地,到了商朝,王朝先后定都于亳(商丘)、囂(鄭州)、殷(安陽殷墟)、朝歌(鶴壁)等地,到了周朝,東周再次定都于洛陽,春秋戰國時期,宋、陳、衛、管、鄭、許、應、蔡、魏、韓等主要諸侯國都城也均在河南境內。
不光如此,河南自古就有“天下名人,中州過半”的說法,不光商湯誕生于商丘,先秦七子中的老子、莊子、墨子、韓非子都是出自河南,而戰國時期的范蠡、商鞅、蘇秦、呂不韋和當今大秦左相李斯,也具都是河南人,因此河南對于中國的歷史來說,是永遠都繞不過去的重中之重,是中華文明發展的最核心的區域。
歷經夏商周三朝兩千多年的文化交融發展,加上春秋戰國時期中原區域的諸侯國不斷的打來打去,于戰亂之中人口逃避遷徙慢慢融合,有名有姓者在河南之地早已司空見慣,如果有族譜追溯,說不定家家都是王侯貴族的后代,戶戶皆都有頭有臉的祖先。
當然大秦時期沒姓沒氏的情況也不少,但黃河流域和中原地區作為華夏最為繁華的區域并不在列,遠不是南蠻北胡,東夷西狄等偏遠地區可以相提并論的。
就比如戰國時期曾經最為強大的楚國,當初分封時也不過是子爵封地,國主鬻熊,羋姓,只不過是周武王的老師,有勤勞于王家,因此被分封在荊蠻之地,從荊蠻這個稱呼可以看出那個時候湖北荊州一帶還被稱作蠻荒,大周王廷看不上,用來分封給爵位不算太高功勞不算太大的功臣以做獎賞,只不過這姓羋的比較爭氣,硬生生在南蠻之地懟出來一個戰國霸主,為中國開辟出來一大塊領土,并且也為后世留下來大量的文明遺產,比如曾侯乙墓,比如睡虎地秦簡,比如清華簡等,這些東西都成為了后世了解秦朝以前中國歷史文化最直接的載體。
但隨著春秋戰國不斷的戰爭融合吞并之后,到現在大秦一統天下,當初周王分封的數百個諸侯國也都煙消云散,所有王孫貴族能夠緬懷和回味的,也只有老祖宗遺留下來的姓氏。
國破山河在,明月照今人。
除開嬴姓趙氏和大秦王公貴族以外,百國王孫貴族也變成了普通庶民,再無高低貴賤之分,而百姓也漸漸成為了普通人的代稱。
即便是如此,早期淪落的貴族和如今六國遺留下來的貴族自然不可同日而語,照樣瞧不起,所以就有前面江楚月瞧不起陳旭,眼下又有一個公孫衍的后人瞧不起他,甚至是水輕柔第一次看到陳旭的時候,也是那般。
這和人的性格和品質無關,完全是因為貴族的血統和階級地位帶來的天然的不平等,是屬于骨子里面遺傳下來的一種貴族的驕傲在作祟。
無論是是江楚月還是公孫北雁,都不是官場之人,甚至還算不上成年人,從心智上來說,也還不完全成熟,沒有任何治理國家的心思和念頭,就像后世不能指望初中生高中生來治理國家一樣,她們的心中沒有任何太多的平等概念,從小接觸的都是貴族,而追隨在身邊的仆人和家奴也都身份極低,動輒呼喝打罵,她們的禮貌或許只對于擁有共同身份的人才有,因此在普通百姓看來,便是這種驕橫跋扈目中無人的樣子,其實這才是她們本來的面目。
一言以蔽之,窮富自古對你,官民自古對立,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階級,也就是后世所說的階級矛盾。
而這種階級矛盾,兩千年后物質文化極度發達的科技社會,一樣存在,甚至更加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