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崇已做好心理準備豁出去砸錢,與對方大戰三百回合,不到底線不罷休,甚至適當的超越底線都能接受。
但現在對手跑了,很尷尬。
原本一切盡在掌握,哪怕真與對手正面交鋒,他也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
他之前的一切準備都圍繞著這最終一刻。
現在對手跑了,跑得還極其干脆利落,態度鮮明,連回頭再參與進來的意圖都沒有。
哪怕放著兩三個月的功夫都打了水漂,陶韻依然毫不猶豫。
這滋味恰似苦苦訓練大半年,再到網上與比賽對手隔空嘴炮一倆月造勢,終于登上萬眾矚目的拳臺準備拼個你死我活時,對手卻沒上臺就繳了白旗。
三方談判突然變成雙邊會談,胸有成竹盡在掌握的沈總發現自己特么不會談了!
何川生現在才是最尷尬的人,他沒時間和勇氣再去試探陶總到底什么意思了,只想盡快把眼前的利益保住。
他狠狠喝下一大口茶水試圖冷靜下來。
但心潮起伏震蕩之下,他這口水喝太猛,壓驚不成反被嗆。
“咳咳!咳咳咳咳!”
何老板連咳好久才緩過勁。
沈崇看他這樣子,下意識勸道:“何總不然你先去休息一下,我們回頭再談?”
何川生心頭駭然。
后生可畏,好陰險,好不要臉!
我看走眼了。
他耿直個屁,豪爽個屁,分明就是要錢不要臉無恥后生!
現在只剩他一個買家,又成了買方市場。
陶總剛走,他這立馬就要晾我。
完了,我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被陶韻用軟刀子慢慢割了兩個月,眼瞅著要見曙光,還以為能終得解脫,沒想到只是中場休息,只是割著割著換了個捉刀人而已。
并且這人比陶韻還陰險,潛伏得更深!
他之前加價有多猛,現在準備宰我時就會有多狠。
你看,他這說撤就撤,都不帶拖泥帶水。
何川生好難受,好痛苦,好絕望。
甚至他懷疑沈崇與陶韻早已在私下達成某種協議,自己這條可憐蟲完全被玩弄在鼓掌之中。
他嗖嗖倒吸涼氣,若是平常早已掀桌罵娘,但現在他卻又不敢,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強自鎮定道:“沈…沈總,那個,我們繼續?我覺得1.55億這個報價和你的付款模式都很合理,我們現在簽約?”
沈崇眼皮一跳,“哦?”
雖然他并沒有何川生在心里給他加的戲那么陰險,但如果連對方這么明顯的沉不住氣都看不穿,那簡直是對不起老銀幣的名頭。
競爭對手都沒了,我急什么?我又不傻?
“咳咳,何總,實不相瞞,今天的情況我也沒料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好,我得先回公司去和我的總經理再商量一下,告辭告辭。”
說完,他招呼一聲,帶著自己的人也跑了。
何川生捶胸頓足。
這畜生擺明了就是要回去換刀啊!
先前準備的是水果刀,現在計謀得逞,一邊晾我一邊回去換殺豬刀了!
但何老板現在不可能留人,他越表現得焦躁難安,回頭沈崇砍他越狠。
他怕。
等沈崇撤出來,口口聲聲說要在農家樂里吃早飯的陶韻卻早已帶隊離開了農家樂,擺明車馬的停在外面路口候著,她自己更親自戰戰兢兢站在路邊。
此時先前還不懂陶總為何臨陣退縮,還一縮到底的源道集團相關人員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眾人個個噤若寒蟬。
今天陶韻帶來的都是心腹,和源道Spa業務牽扯極深,如果被林知書這等巨鱷翻手拍來,必定殃及池魚。
不說有性命之憂,至少前程夭折。
此時人人自危,皆有種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感覺。
離開何日君再來時,沈崇先讓公司其他人坐車回去,他獨自帶著從樹林中鉆出來的梁仔上了自己車。
關上車窗他就開噴,“傻狗,這特么就是你說的中年女人?哪里中年了!人家陶大姐前凸后翹,多水靈,嗓音也不顯老,怎么就成中年了!”
得,原來他一直在乎的是這事,他對狗子的業務能力還有不滿。
這失誤忒嚴重。
幸好這次的情報不涉及實戰,往后如果再讓他去刺探,回頭來句一大群中年人在搞事,自己提上家伙沖出去就把一群真·中年揍了,卻把真正為非作歹的小年輕放跑了可怎么辦?
陶韻看起來頂多三十歲,如果她都中年,那自己這個即將二十九的“小年輕”,不也快人到中年了?
不可能,不能認,我還年輕,還能拿十大杰出青年獎!
狗子很是委屈,“老大你別冤枉我啊!那個陶總真中年了,至少三十五六,保養得好而已。”
“噢喲?你耳朵還能聽出真實年齡?”
“廢話,只要我有心的話,我連她隆沒隆過,抽沒抽過脂肪都能判斷出來。”
“這么牛逼的嗎!”
“那是!”
“隆過沒?”
“沒,但抽過脂,臉上打了不少針。”
“行吧,算你厲害。”
“老大,這次省錢下來有我啥好處沒?”
“給你把裱哈莉小內內的畫框換成純金的?”
“純金不好看,我要鉑金,還要鑲鉆。”
一人一狗沒吐槽多久,沈崇慢悠悠把車開出土路,遠遠便看見陶韻等在路邊。
石錘科技其他員工已經先回去了,對方很顯然在等自家BOSS,小角色沒得老板授意,不能輕易插手這些內幕。
沈崇將車嘎吱停在路邊,下車笑瞇瞇的往陶韻走去。
他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到如今他也知道陶韻多半在給自己送人情,但這人情未免太大。
談判也要花錢,調查資料更要花錢,陶韻在這件事上耗費兩三月,投資至少六位數起,但隨著她當眾棄權,前期投資打了水漂不算,傳出去必定有損她的個人信譽。
“陶姐你好,今天這事…”
他本想說真太不好意思,陶韻卻猛低下頭躬身道歉,“沈先生對不起!真對不起!我之前并不知道石錘科技是您的公司!”
這,便是陶韻的生存哲學。
她并不理虧,沒做錯什么事,正常合理的商業競爭而已,遠遠犯不著要當自家下屬面給沈崇低頭道歉的地步。
但她卻這樣做了,毫不拖泥帶水。
沈崇被她弄得愈加尷尬,“別!陶姐你可別這樣!我又沒怪你什么,你可別像做錯了什么事似的啊!”
他現在全懂了。
沈哥遠遠回頭看了眼正悄悄從車窗探出腦袋打量這邊的梁仔,腦子里冷不丁蹦出個詞來。
狗仗人勢。
呸呸呸!
夫仗妻勢…
也不對,還是孩兒爹仗孩兒媽勢吧,或者也能說自己仗了欣欣的勢。
丟人吶,他之前腦子里壓根就沒想過利用林知書的名頭搞這些名堂。
他好面子,丟不起這人,傳出去對林知書的名聲也有損,搞得好像她金屋藏帥,這帥又囂張跋邑橫行鄉里一樣。
他更不可能動心思掏出欣欣爸爸這身份來作妖,沒那么下作。
但他控制不了別人的想法,尤其是陶韻這種知情人。
在陶大姐看到自己那瞬間,她就想歪了,再加上她那源道Spa的業務范圍,嘖嘖。
不說她有胡青林那么窮兇極惡,但如果真要追查,要將她一竿子按到底,不難。
人的名樹的影,欣欣媽兇名在外,把她嚇到了。
沒想到我老沈也有拼媽的一天,拼的還是孩子媽,真是尷尬。
幸好老林暫時不知道,不然我不得被她指著鼻子嘲笑?
冤枉啊!
“唉,陶姐你真想太多了,買這塊地是我的個人原因。算了算了,說不清。我們到那邊去談吧。”
沈崇指了指遠處樹林,這頭還有不少源道集團員工,實在不好讓陶大姐在她下屬面前再傷面子。
陶韻心下稍寬,“好的,多謝沈先生寬宏大量。”
同時她心里也在感嘆,沈先生真是好修養。
拋開年齡不說,以兩人的地位,他叫自己一聲小陶絕對沒毛病。
但他卻完全沒有倨傲的意思,難怪他能征服林總那樣的女人的心。
這才是真正的王者風范,豪門氣度!
屁股下的位置決定光環,自帶光環后的沈哥做啥都OK,放個屁別人都能覺著是香的。
啊,不愧是大人物,隨心所欲百無禁忌,一般人學不來,做不到。
二人沿著土路往前走約莫二三十米,站到顆樹下。
沈崇現在心態調整回來,自己正處談判中,甭管陶韻有什么目的,這都是好事。
這不是幾十幾百塊的小事,是數千萬資金的大事。
她既然已經做了,那就沒必要再客套。
沈崇笑笑道:“陶姐今天這事謝了啊,挺不好意思的。”
陶韻見他承下自己這人情,心頭大石落地,可算安穩。
“嗨,這有什么謝不謝的,反正我爭也爭不過你們,有位大師不說過嗎,學會放手才是真正的明智嘛。”
沈崇尷尬,她意思是她肯定爭不過孩子媽,但很顯然她想太多,“言重了言重了,真要競拍起來還不一定誰輸誰贏呢。”
“唉,其實我是真舍不得。但沈先生你既然也想要,我是識趣的人,自然該知難而退。如果還有第三家,我倒能再觀望觀望,幫沈先生你張羅一下。沈先生你該不會怪我當場就走,沒留下來幫你給何川生施加壓力吧?”
沈崇連連擺手,“哎使不得使不得。”
二人又聊過陣,陶韻將自己掌握的情報如實相告,等若正式交底。
“原來如此,我果然沒猜錯。”
聽陶韻說過之后,沈崇心領神會。
他都佩服自己的目光如炬。
何川生寧肯虧損都急轉農家樂,的確是因為他缺錢缺得要命。
蜀都河川工程有限責任公司拖欠積壓貨款正是九千萬!
這筆款子拖了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快兩三年,時間太長。
并且最近河川工程又攤上別的事,導致資金鏈斷裂。
被拖欠著貨款的供應商見勢不妙,慌了神,最近正打算聯合起來申請上訴仲裁。
再加上當初何川生與他們簽的合約里面有鬼,如果真被仲裁,何日君再來將被當場凍結,何川生的老父不但會被限制出行,甚至還可能因為一些合同問題而被拘。
一把年紀了卻一世英名毀于一旦,老先生哪能撐得住。
第一次與何川生見面時,那個司機過分敏感的原因,正是何川生最近被追債討債的堵得夠嗆。
沈崇當時那撥瞎猜,結果全中。
等聊得差不多到位,陶韻說道:“沈先生我們加個微信好友吧,回頭我給你發份文件,里面有何川生欠款單位的名單。”
這本是她的后手,打算在明天的會議間隙砸何川生臉上,現在一并便宜了沈崇。
沈崇卻之不恭,果斷笑納,“行,那有勞陶姐。”
陶韻:“你今天應該還有很多事得忙,不如我們改日再敘?”
“成,那改天見。”
二人分開后,沈崇徑直回公司。
在他回來之前方拾月就已經從其他員工的嘴里聽說了今天的事,無語至極。
等沈崇親自與她簡單說了些更詳細的情況后,方拾月連吐槽的力氣都沒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亂拳打死老師傅,人脈流談判術?
只是刷個臉就嚇退強敵,簡直無情又無理。
胖妹又后怕,幸好自己沒代他出面,萬一他沒去,不然那位陶總不知石錘科技幕后老板真身,肯定不會輕易撤走,三邊會談下來,怕得突破兩億底線。
但現在嘛,哼哼…
胖妹豪氣干云一揮手,“之前我心里其實還有點反對你買地,因為不到時候,現在我完全不這么想,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
她當然高興,甭管互聯網企業還是任何企業,都很需要重資產。
沒有比捏在手里的地更實在的重資產了。
看她這么激動,沈崇趕緊給她潑冷水。
萬一自家總經理也看上這塊地怎么辦,咱可不想真搞什么音樂主題公園。
“哎哎,你可別問我要用這地做啥啊?我另有他用的。”
“行,隨你。”
眼瞅快到午飯時間,二人沒繼續商量,并肩子下樓到對面的中餐廳胡吃海喝一頓,就當是提前慶祝大功告成。
沈崇夾菜時忍不住同情道:“何老板現在肯定很煎熬。”
方拾月點頭,“沒錯,必然的,吃什么都味同嚼醋,難受。還是我好,心寬體胖胃口好。”
沈崇感嘆著:“當老板的命苦啊。”
胖妹堵他一句,“苦什么,他再苦也比普通人有錢,你也是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
“咦,可別這么說,合同還沒簽,還有變數。喲,陶姐的文件發過來了。”
沈崇用手機打開文件掃了眼名單,不得不感嘆一句這世界真小。
人生何處不相逢吶。
他在債權人名單里竟看到了德隆電機的名字!
喲喲喲,金額還不小,欠著快三千萬拖了都快三年,楊總真慘。
難怪他嘴上成天掛著生意不好做,收款不好收呢,感情他自己深有體會。
沈總表示同情楊總三秒鐘。
這倒不用太奇怪。
蜀川省就這么大,德隆電機在蜀川境內算得上環保相關設備器械的龍頭代理,污水泵和風機市占率不低。
何川生的蜀都河川如果接了污水處理工程,與楊德隆有業務往來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