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外頭,吳寧的生活過的好不愜意。
九月初,明經大比,吳啟毫無懸念地拔得頭籌。
想來也是,被武承嗣、武三思,還有太平公主三家暗中定為頭名,若吳啟再不高中,那就真的奇怪了。
可是,讓主考副,還有武則天和滿朝文武意外的是,這個穆子期是真他娘的有本事啊!
明經一共考三科:“貼經”、“試義”和“時務策”。
從字面意思就不難看出,貼經其實就是填空題,考的是對經義的背誦能力。
出題者,出兩字題,或者三字、五字,也就是節選眾多儒經之中的某一段落,答者則根據題目,默寫經義的上下原文。
這包括《禮記》、《春秋左傳》,謂之大經;
《毛詩》、《周禮》、《儀禮》,謂之中經;
《周易》、《尚書》、《春秋公羊傳》、《春秋谷梁傳》,稱小經。
其中,通二經者,需達到通大經一部加上小經一部,或取中經兩部,即可錄舉。
通三經者,大、中、小經各一部,此為優等。
通五經者,則需大經、小經皆通。
如果能達通五經的水平,那“貼經”頭名估計也就沒跑了。
另外,除了大中小經之外,《孝經》和《論語》是必考課目。今科武則天心血來潮,又加了《老子》和《爾雅》。
這么多經義要背,一般人是很難通讀通記的。更何況,之后還有口試。
雖然看上去沒什么技術含量,可其中難度也是極高的。
大唐開朝這么多年,能通五經者寥寥。更別提大中小經齊通,連《孝經》、《論語》、《老子》、《爾雅》也悉數背誦的人物了。
然而,誰也沒想到,這個莘州穆子期居然拿了一個自前隋以來,貼經應舉第一人。
這貨考了個滿分!
沒錯,滿分!
不但大中小經皆通,且連個錯別字都特么沒見著,這就太可怕了。
后來,武則天專門把吳啟的試卷提出來命人復審,結果當真是一個字都不差。
乖乖,這說明什么?
說明,穆子期已經通解全經,且倒背如流了。
這著實讓人嘆為觀止。
當然,這還只是一科。
第二科名為“試義”,更好理解,就是解釋經典唄!能背誦還不夠,你得能懂。
結果,吳啟還是第一,而且,還是毫無爭議的第一。
他對經義的理解釋義,連那些當朝大儒都不由得贊嘆連連。
第三科時務策就更不用說了,吳啟可是跟著吳寧混出來的。
而吳老九可是給武則天寫過一箱子《醒世方》的人,他對當下時政的詮釋和解讀,對未來朝廷政策走向的把握,絕大多數朝臣都要叫祖宗。
更何況,是把被吳寧熏陶出來的吳啟放到一堆年輕舉子之中作比較?
所以,吳啟毫無懸念地又拿了一個頭名。
三科魁首 毫無爭議!
本來是暗箱操作最明目張膽的一科明經,生生讓吳老十玩成了自科舉以來最為實至名歸的一科狀元。
一時之間,穆子期之名更盛從前,譽滿神都,甚至比他那個做出一首絕詩的兄長穆子究更加深入民心。
這段時間,懷仁坊李宅拜會賓客更多,連洛陽風月場的名伶花魁都是慕名而來,主動送上心意,要與這位才學無雙、貌比潘安的蜀中才子一敘情緣了。
吳寧對此當然是樂見其成,除了那些專門奔著長路鏢局來的賓客,吳老九把剩下那些都推進了吳啟,自己樂得清閑。
而吳啟 好吧,正中這個花心大蘿卜的下懷啊!
整日留連風月,訪朋會友,花天酒地,儼然成了神都的風月班頭。
但凡有宴,但凡有請,吳啟那是必到,且出手大方,談吐灑然。
再加上有長路鏢局這個后盾,整整一個月,吳啟可謂是賺足了人緣,出盡了風頭。
“你就任由吳啟這么不誤正業?”
秋意正濃,懷仁坊李宅的庭院之中,太平公主裹著一件高領披風,與吳寧站在院中,看著那棵銀杏灑下點點金黃。
這段時間,人多眼雜,所以太平很少來李宅,今日卻是實在受不住了,跑來質問吳寧,他到底在干什么?
“你若想讓吳啟在官場立足,誠然需要一些人脈,可是現在未免過之不及了。”
吳啟簡直就是玩瘋了,不管是誰的邀約,一概來者不拒。上到皇親王臣,下到妓子花魁,只要有宴,這貨必到。
雖說當下無論百姓,還是王公,都喜歡風流才子,可是凡事都講求一個度。這個朝堂上的人,不可能都成為你的朋友,必然有一些會是敵人。
而敵人也必然會想方設法地抓住你的把柄,今日的風流也早晚會被人當做把柄,用于日后的斗爭。
太平有些無奈,“哪有你們這般高調的?新舉狀元總要收斂些,多作多錯的道理,九郎難道不明白嗎?”
“沒關系。”吳寧笑著欣賞落葉,“隨他去吧!”
“你”太平氣的跺腳,“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吳寧一攤手,“也沒什么打算啊!”
“說到底,吳啟因為長路鏢局的關系,是不可能下放州縣歷練的。他注定要留在京師館閣,留在女皇身邊。”
“所以,他的為官之路,注定與旁人不同。與其現在就區分是盟友,還是敵人,不如一視如仁,把每個人都當成盟友。”
“就做一個徒有名聲的風流才子,不就挺好嗎?”
“可是你已經有敵人了!”太平凝眉反駁,“七姓十家是怎么回事?”
“你就算為了討好陛下,也不用一下就把他們都得罪死了吧?我可是得到消息,十家已經準備好要對付你的長路鏢局。”
“九郎可千萬別不當回事兒!十家連手,連陛下都要斟酌一二,你的長路鏢局勢力再大,也不一定承受得住。”
吳寧默然搖頭,“非是我討好女皇。”苦笑道,“而是七姓十家命不久已,我得和他們劃清界限啊!”
“嗯?命不久己?”太平一怔,“這又從何說起?”
吳寧卻是答非所問,突然來了一句,“殿下產業之中,可有存糧草?”
“存糧?”太平被他帶的腦子一時轉不過來,下意識道,“本宮除了祿田與食封,在洛陽和長安倒也有幾家糧鋪。”
“可是具體今秋存了多少糧米,倒是得問高延福了。想來,十幾萬石米糧應該是有的。”
“你問這個干什么?”
太平回答完了,這才反應過來,“少轉移話題,說,為何說七姓十家命不久已?”
哪成想,吳寧要本就不想告訴她,繼續胡扯。
“太好了!十幾萬石也是不小的數目。”
吳老九湊到太平耳邊,“你聽我的,讓高延福趕緊把這些糧米都歸攏起來,過幾天全高價賣給武承嗣。”
“啊?”太平顯然又被他帶跑偏了,“賣給武承嗣??他又不傻,高價收糧做甚?”
“因為”吳寧這回倒是沒左右其詞,“因為快要打仗了。”
“什么!?”太平大驚,“和誰?”
“突厥。”
“不會吧?”太平不信,“岑相舍命北上,不就是為了在今冬避免戰事嗎?”
“呵。”吳寧干笑一聲,“岑老爺當然是這樣認為,可是”
“不是人人都是岑長倩,卻是有人想今冬開戰。”
“誰?”
“默啜。”吳寧說出一個名字,隨后又道出一個名字。
“還有咱們的陛下!”
“不可能!”太平滿臉愕然,極是不信,“你說默啜倒還合情合理,陛下!?”
“陛下才不會那么武斷!”
“明知冬戰于大周不利,冒然開戰必死傷慘重,陛下怎么可能選在這個時候與突厥開戰?”
“呵呵。”
吳寧干笑一聲,卻是不知道怎么與太平解釋。
對于統治者來說,從來沒有絕對。
當戰場的死傷毫無意義,或者不能換回等同的價值,那武則天當然盡量避免開戰。
可是,一但戰場的代價可以換回更大的利益,那么武則天是不會在乎多死幾個人的。
接下來幾日,除了莘州穆子期依舊火熱,洛陽城中有另外一個傳聞悄然而起,那就是:
大周邊將默啜和親的真相。
原來,這個默啜表面投周是假,暗中劫掠是真。
今次和親,更是以開戰相要挾。女皇被逼無奈,這才派淮陽王和岑長倩去和親。
而更讓百姓驚駭的是,這個默啜也不是真的要和親,而是明里修和,暗中卻積蓄力量。
若非是長路鏢局的穆氏兄弟從通商的蛛絲馬跡之中發現了突厥各部集結邊境的事實,前來神都報信,大周君臣到現在還蒙在鼓里呢。
而女皇陛下為了拖住突厥避免一戰,還是決定派淮陽王與岑長倩去突厥送死。
這個消息一出,可就熱鬧了。
要知道,武周傳習盛唐之威,當年橫掃六合,蕩寇八方的威勢尤在。
百姓們聽聞了這么一件窩囊氣,當然是群情激昂,憤憤難平。
當年太宗在世,把突厥追到了海角天邊,哪曾受過這等鳥氣?如今一個默啜小兒也敢與虎謀皮?
憤怒之余,也是暗自感嘆,“女人當家就是軟了點啊!若換了太宗,哪怕是高宗在世,也不能讓人欺負成這個樣子吧?”
一時之間,武則天聲威大減,成了軟弱的婦道人家。
連帶朝中一些腐朽老儒也是心中竊喜,武皇勢微,說不定正是還政于李唐的上好時機。
也只有少數明眼人才暗自皺眉,此事絕對不簡單。
而太平此時也是納悶兒,暗說:“這個消息是吳寧傳出來的?卻又不像。”
“那會是誰?”
想到這里,太平不敢往下想了。
想像一下,現在的武則天在民聲之中已成軟弱之態。
如果岑長倩和親不成,反被害突厥的消息再傳回來老太太還能說不戰嗎!?她敢說再忍嗎?
想起吳寧說武則天有心開戰的那句話,太平渾身一震,脊背生寒。
她想到一種可能,這個民間傳聞可能 可能就是她的母親武老太太自己放出來的。
如果真是武則天自己,那她就是把自己逼到了墻角,開戰之心更是無可動搖。
“高長史。”
想到這里,太平也不遲疑,對吳寧的話已經是深信不疑。
高延福還不知道其中利害,“小人在,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把府中所存糧草悉數歸攏,然后靜觀時局。待時機成熟之時,賣與豫王府。”
“呃”
高延福犯難了,什么時候算是“時機成熟啊?”,能不能說明白點?
好吧,老高并沒有等多久。
先是武則天一道封旨降下,做實了民間傳聞。
什么旨呢?
莘州穆氏兄弟子究、子期,一心向國檢報及時,挽天功德。至圣顏大悅,特封爵,穆子究,孟津縣男,食邑一百;穆子期封新安縣男,食邑一百。
得,這個封賞可是有點大了 哪怕是在外有大功的朝廷命官,一般也就是升官賞錢,除非是吞天之功,否則是不會封賞爵位的。
對于有功的民間志士,最多也就是封官,封爵卻更是不太可能。
可是這兩兄弟,穆子期考狀元的官兒還沒封,先得了個爵位;穆子究這個九省綠林盟主,成了貴族。
如此一來,也就坐實了民間傳聞,這二人得封爵之賞,應該就是因為報突厥不臣之事了。
而讓高延福看到“時機”的,則是武則天的另一道旨。
“今秋天下豐產,當備災防患,朝廷軍備糧草照往年提加三成,各州田賦所得亦允許耕農以糧抵稅。”
武老太太在整備糧草了,這是鐵了心要開戰。
高延福心說,那還等什么??
立馬去聯系豫王府長史,“咱們公主府今年大豐,糧多的吃不完。二十萬石,要不要!?”
豫王府長史一聽,哪有不要之理?糧食歷來都是硬通貨啊,再多也不嫌多。
“什么價!?”
“七百文一石!”
“啊呸!”豫王府長史差點沒噴高延福一臉,你是真他娘的黑啊!
如今一斗米賣給百姓的市價也不過40文。十斗為一石,也就是說。一石的市價也才400文。
注意!這是市價,也就是零售。批發當然更便宜,0到5文撐死了。
這貨敢翻一倍,叫700文的價格,你特么想錢想瘋了啊!?
“滾!愛賣誰賣誰去!”
高延福一聳肩,無所謂道:“你不要拉倒。”
調頭就走,還不忘陰陽怪氣地來上那么一句,“反正陛下要是征糧,急的是你們豫王,而非我們公主。”
“你回來!”豫王府長史一怔!“把話說清楚,你什么意思?”
“沒意思!!”高延福撇著嘴,“自己琢磨去!”
等高延福一走豫王長史越想越不對 難道真要開戰!?
可是就算開戰要征糧,他這個價格也太特么高了吧??
想了半天,豫王長史心說,這事我做不了主,還是問過豫王吧。
結果見到承嗣,與這其中詳細一說 “豫王殿下”長史道:“公主府那邊擺明了就是敲竹杠!!”
“可是萬一今冬真打起來,陛下轉運各州糧草,肯定是來不及的,必然要號召天下征糧。”
“這對咱們來說可是一個機會啊!”
“若是能盡心獻糧,領跑諸王。必得圣心大悅,對儲位之選”
“買!!”
武承嗣聽到這兒,一咬牙一跺腳!“買了他的!”
老子讓你宰這一刀能怎么樣?
特么兒子都舍得,還差這點糧錢?
“可是”豫王長史又煩難了,“可是咱們王府的實錢不夠啊”
二十萬石,700文一石,也就是十四萬貫的臣款,傾其王府武承嗣也沒那么多錢。
“把田產商鋪,抵給她一些!!”
武承嗣心在滴血,心說特么這婆娘好狠!!
哪來這么多糧草?
豫王長史得上命,回過頭來,又去主動找高延福 “賣不了了。”
老高一句話把豫王長史氣夠嗆,“為企么賣不了了?”
“漲價了”
我噗!!
豫王長史瞪著眼珠子半天說不出話。
“我說高延福!生意可不是你這么做的啊!!”
“嘿嘿”高延福咧嘴一樂,“別說那么好聽”
“什么生意就是敲竹杠嘛。”
“怎么著?你買不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