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例請身為上級的羋凰參觀了一下刑獄司的衙門,眾人七拐八繞走到最里面一間,門吱呀一聲由成嘉推開,羋凰和陳晃一起走進成嘉辦公的書房。筆、趣、閣www。biquge。info
“太女,請進。”成嘉親自將羋凰迎了進去。
羋凰環視了一下整個書房,十分大,南北兩面都是紅木的一排排書架,堆著一落落的公文案件竹簡,西邊的墻壁上則掛了一副郢都落日圖,看年份有點久,不知是何時畫的,臨窗下放著兩張太師椅和一張花梨長條案,上面擱著一只青花瓷瓶,里面正插著一株開得正艷的紫蓮,顯得十分雅致。
長案上也就是文房四寶,然后還有一落落的竹簡,看起來也是忙的不得了。
羋凰看著這書房,撇撇嘴。
物似主人形。
成嘉和若敖子琰在某種程度上,極為相似,又幾乎是兩個極端。
一個奢到極致,一個簡到極致。
成嘉看著羋凰的表情,眸光微微一閃,問道,“太女可是有什么問題?”
羋凰瞥了眼成嘉,隨后搖搖頭,客套地說道,“成司敗這自然是極好的。”
成嘉見她忽而皺眉,只能首先示好,讓陳晃下去備茶。
不一會,陳晃端來了茶,羋凰喝了一口茶,直接說明她的來意,“本太女前來的原因,想來成司敗也是明白的,如今我們一起調查審理賑災案。我也不繞圈子,還請成司敗說一說賑災糧食被調換的從前到后,眾人所說的所有情況。”
這些時日相處下來,成嘉早已經對她一板一眼公事公辦的工作作風習慣了,頷首道,“是。”
然后他便將賑災的情況敘述了一遍。
“公輸謹奉命安置流民,會有五城兵馬司的人幫助他押運賑災錢糧到各個郡縣,當然他對此事十分上心,都會選擇信的過的人去負責押送,這次主要有五座郡縣受災嚴重,分別是荊門城,隨城,鼎城,竟陵還有隨城。
所以隊伍是分了五批,一共五萬擔糧食,和五萬銀珠,并不算特別多,分別送往各地。
往年如果出現了災情,為了迅速安置流民,能走水路都走水路更快,今年也是如此,一些走不了水路的,也是盡量趕官道。
押運的這一路上,從郢都出發到達各受災郡縣,雖然路遇一些小團伙的流民劫匪,但都不是五城兵馬的對手,所以運送災糧的過程都算極為順利,但是問題就出在賑災的糧食入了城后,通通發現被調換,十分蹊蹺。
暗中偷換的人,要同時對五批錢糧下手,而且又不被人發覺,只能說手眼通天了…”
“也許對方早就下手了,只是從來沒有人說罷了。”羋凰忽然打斷他的敘述。
成嘉微微頷首,淡然道,“沒錯,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有兩種可能。
一,所有負責押運的工正府的人都被收買或者脅迫了,只是公輸謹一個人不知道罷了。
二,五城兵馬司的人在其中做了手腳,工正府的這批人根本沒有發現。
無論何種情況,結果就是等糧食到了受災的城鎮時,災民發現是粟米殼子替換的大米,就發生暴亂了。”
說到這里,成嘉頓了頓,“而且這種情況估計一直存在,只是過去三年大戰無人注意,而百姓們吃了粟米殼子又沒人敢告發,或者一些小的動亂早就被地方上的人壓了下去。但是如今戰事平了,可是三年水患大戰饑荒下來,我楚國受災的群眾終于忍不了了,所以矛盾被激化了。”
“矛盾激化?”
羋凰微微顰眉,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太女,民以食為天。”
“若是連吃的都沒有了,活也活不下去了,自然就會有人造反。正如若敖子農帶人輾壓流民,流民以死抗爭,這都是貴族和平民之間的矛盾。當這個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最后就只能以流血沖突來化解,到那時就為時已晚。而內亂不平,往往別國就會趁虛而入,正如三年前的庸國正是趁我楚國水患天災民不聊生之際。”
成嘉適時地對羋凰解說2000年后的《矛盾論》。
這個時代正是奴隸制時代,起初大貴族不斷圈地圈人口,發展成小國諸侯,接著發動戰爭,發展成大國霸主,最后不用說,春秋八百諸侯會發展成戰國七雄。
只是這些羋凰都并不知道,聞言她的曼眸里閃過一絲深思,“如此說來,此事看來已經到了不可調節的程度?”
“局部矛盾,可以控制。”成嘉繼續說道。
“每個諸侯國內部都有矛盾,只是或大或小罷了。有些矛盾可以自上而下去解決,而有些矛盾如果上無人解決,就會自下而上去解決。
所有矛盾總會有解決的方法。”
“那此次如何解決?”
羋凰第一次聽到這種觀點,就連若敖子琰也沒有講過這樣一番言論,不禁好奇地問道,“上還是下?”
“我楚國如今國運正盛,內部雖有矛盾,但還在掌控之中,自然是自上及下去改革。”
“只是這樣,大王這邊就得有人去擔待了,畢竟此案牽扯的范圍太廣。”
成嘉緩緩說道,所以他才一直遲遲沒有動手,也不敢動手,他不知道會在楚國產生多大的影響,“論殺頭罪,恐怕這次都能落一大批的官員的腦袋下來,就連公輸謹也有監督不力之罪。”
“但是這樣一批貪腐的官員,一旦落馬,我楚國國力將強勝往日十倍!”
“十倍?”
“是的,十倍!”成嘉點頭。
羋凰頓了頓,垂下眸子,指尖輕輕地在桌面上輕敲著,并沒有說話。
成嘉見她沉默下來,便也不再多言,而是靜靜地品茶。
羋凰這一沉默便是足足兩刻鐘,久到陳晃都懷疑太女是不是睡著了,忍不住暗中偷窺,反倒是成嘉一直施施然地就這么坐著,絲毫不覺尷尬。
一個時辰過后,羋凰終于大夢初醒一般,猛然地抬起眼看向成嘉,“既然已經劃出嫌疑范圍,明天我們開始抓人!”
“什么?”
陳晃不知道太女突然這樣說,忍不住提醒道,“可是沒有證據,僅憑猜測我們抓不了人。”
成嘉看著她,清淺的一笑,“好,太女說抓人,我們就抓人!”
陳晃看著他們兩個人簡直像瘋子,“成司敗,你怎么也這樣。”
成嘉看著他,淡淡一笑,“太女既然要抓人,證據明日必然就會有。”
哪里來的證據?
天上掉下來嗎?
他們兩個!
瘋了吧!
他們肯定會被御史大夫彈劾的!
“好,明天早上我們開始行動!”
羋凰指著成嘉所列的官員名單中的五個工正府的官員,眉眼一沉,命道,“先從他們五個人開始,全請來刑獄司的大牢喝茶!”
“好了,商量完了,我走了!”羋凰起身帶人離去。
成嘉靜靜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原本云淡風輕的眸子微微地瞇起來,似乎其中隱約有風雨之色,明暗不定。
知道這么多人牽涉進去。
她真的聽他意見要動手?
若論心智與謀略、隱忍與大膽、記仇與心胸,這些幾乎都在羋凰一個人身上體現了,卻仿佛一點都不矛盾。
一直站在門邊的成嘉目光沉了沉,轉身回到書房,開始布置明天的行動。
“去傳暗衛隊統領,靜安。”命道。
“是,公子。”
不久一個一身黑衣蒙面的暗衛推開門走了進來,“公子,有何吩咐?”
“靜安,你拿這個印鑒去找父親提五萬擔糧食,今日就要。”
成嘉沒有多說,拿出他的私人印鑒給到靜安,然后遞給暗衛統領一塊有字的絹布,“所有的安排都在上面,看完銷毀。”
暗衛只看了一眼就記在心里,然后點燃隨身攜帶的火石,立時將它燒成灰燼。
待送走羋凰,陳晃回來后焦急地問道,“司敗,明天我們拿什么理由抓人,總不能不分對錯,空口拿人吧?!”
“有時候,不需要對錯,只需要震懾!”
“等全抓了,自然會有人通通招供出來,如果還跟他們講理法,只會任他們鉆取我楚律的漏洞,最后此案不了了之,他們依然年年如此。”
成嘉一雙云淡風輕的修眸看向周穆,穆然說道,“這就是政治。”
周穆聞言心底一驚,眉頭微皺。
話畢,成嘉淡定地坐在長案后搖頭說道,“不急,今晚有人比你更加難以入睡。”
可是還是有些不明白的陳晃,覺得自己愧為第一幕僚,卻完全不懂司敗的心思。
這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很多今日上了朝或者沒有上朝的官員,這一夜都睡的十分不安寧。
大楚的冬夜也更冷了,一陣陣的寒風吹的窗戶“哐哐”亂響,擾人美夢。
周府之中,周穆抱著美人睡到半夜,聽到奇怪的動靜不止,本就睡不著的他從床上坐起來,出聲問道,“外面有什么動靜?一直響個不停。”
值夜的侍女猛地拉上呼呼作響的朱窗,回道,“大人,不知為何大風把窗戶刮開了,奴婢正在關在。”
周穆起身,突然看見窗臺上一個黑色的腳印,大叫道,“不對,哪是什么大風,根本是有人來過了!快傳侍衛,給我全府搜查。”
大批的侍衛在周府內外搜外,可是一無所獲。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一到黑影輕飄飄地飄進的鄭府大宅中,就像是一道鬼影一樣,一晃就看不到人影,只剩下高高的朱墻。
老漢揉了揉眼睛,怪叫道,“哎呀,難道我見鬼了!少司命保佑,不要抓我!”
然后加快步子,還有敲梆子聲希望嚇退惡鬼。
一陣急過一陣的梆子聲,失去了往日沉悶的節奏在主城大街上四處游蕩,飄進各家大戶之中,就像是午夜催命的勾魂聲,惹人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