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中,陰云密布,冰雨灑落,那一彎冷月早已不見蹤影。
寥落的蒼穹顯得高遠而幽深,仿佛一個無盡的永夜,籠罩在所有楚人的心頭,不知黎明何時降臨。
楚王寢宮的暖閣之內。
吳王妃拈著手中那串上等的紫珠,柔弱無骨地半依在暖榻上,地上半跪著個侍女為她輕揉著小腿,冷冷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羋玄,揚聲道,“二公主,不守宮規,私自出宮,枉顧大王玉體,罰于殿前長跪為大王祈福。”
“是,王妃。”
兩個侍女上前,毫不客氣地請道,“公主請隨奴婢出去吧!”
自回宮已經跪了一日的羋玄嘴唇發白地回道,撐在地上的雙手死死握緊拳頭,低垂著頭,雙眼含淚,顫聲地三叩首后伏地謝恩,“謝母妃開恩,羋玄必以最誠摯之心向上蒼祈禱父王早日醒來。”
沒有一日,她像今日這樣想向上天,詛咒這對母女不得好死。
祈禱恨不得一起死掉的楚王能早日醒來。
艱難地提著裙擺想要從冰冷的石板上站起,可是羋凰實在太累太餓了,一個下午一個晚上一滴水一口米都沒有吃過,若不是身旁的侍女眼急手快扶了一把,一個踉蹌羋玄差點又重重磕倒在地上。
吳王妃垂眸輕蔑地瞥了眼羋玄,如同看廉價不堪的垃圾一般,就連賜她一個目光都是抬舉,錯開眼,柳眉一挑,不咸不淡地道,“幸好我沒讓大王把你上到我楚王室的宗譜上,不然豈不是丟盡了我羋姓王族的臉面。”
“一個宮女所生的婢女,算哪門子的公主!”
羋昭磕著瓜子,細碎的瓜子皮盡數吐出,噴到羋玄的臉上,她想躲,卻沒有力氣躲,任它噴落在蒼白的容顏之上,落在腳邊。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只能死死壓低視線,盯著腳下水磨如鏡的青磚。
上面倒映著高坐在輕裘暖榻之上的母女二人。
“二公主現下可是戴罪之身,走路可要當心點,摔了可沒有人扶你。”一個侍女冷眼瞧見她摔倒,不上前相扶,反而皺眉說道。
“是,多謝平兒姐姐提醒。”
羋玄低頭再不發言,直到隨著身旁侍女跨出楚王寢宮,才低聲謝道,“剛才又謝謝你了,彩衣。”
“公主,你要堅持住!”彩衣雙眼微紅地看著自家主子,此時就連她都知道,若是楚王今日一死,想必二公主將會更慘,這后宮之內將再也沒有人能阻止羋昭母女了…
而寢宮外,若敖子琰抱著羋凰,清浦和司琴一左一右在后面撐著黑色的油布傘,迎面看見淋著冰雨出門,一臉蒼白,全身濕透,雙腿還不自然彎曲的羋玄,走路半跛。
羋凰峨眉微簇,曼眸輕移,與羋昭彼此對視一眼,喊了聲,“王妹。”
“王姐…你…受傷了!”
艱難地掀起眼瞼,望著上午還完好如初,回來卻連路都無法走,還要若敖公子抱著的羋凰,羋玄猜測定是被羋昭派出的刺客傷的極重,不禁暗自慶幸離去之時有叔敖表哥的馬車相送,因此避過一劫。
“嗯,王妹似乎腿腳多有不便,理應注意身體。”
羋凰點了點頭,沒有多說,“司琴,給一把傘二公主。”
“是。”
平兒眼見羋凰多管閑事,柳眉倒豎,“啪”的一下一把打掉司琴遞過去的油紙傘,大聲訓斥道,“二公主不顧大王玉體安康,王妃罰其雨中為大王祈福。難道長公主是要違背王妃的鳳命?”
“王姐,你還是先進去吧,不用管我,玄兒還受的住。”羋玄搖了搖頭,感激她們的好意。
司琴彎腰撿起地上的紙傘,正準備退回到羋凰身后。
可是卻被她一聲“且慢!”給攔住了。
“還是長公主想和二公主一起在雨中跪著?平兒這就進去為長公主求一道鳳命出來。”不過一個不得寵的公主,如今大王都快不行了,自身都難保,還敢在她面前逞英雄,平兒冷笑一聲。
“怎么樣,長公主考慮如何?”
平兒自持以前的羋凰連三公主身邊的三等雜役宮女的地位都不如,抱臂高高俯視于她,得意地說道。
還真是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奴才。
不就是有吳王妃撐腰,還真當她是三年前的羋凰,隨便誰都可以來欺負一下。
簡直就是一群愚不可及的蠢人!
除了捧高踩低,還會什么?
既然你想作死。
她何不成全?
“哼!本公主覺得不怎么樣!”
一抹犀利的目光射向眼前囂張的不可一世的平兒,仿佛復仇而生的九天之鳳終于沖出緊鎖的牢籠,在這一刻爆發出上位者的無情和冷酷,開口道,“你一個小小侍女長見到本公主不跪不拜,還以下犯上。”
“司琴,按宮規該如何?”
“稟公主,最輕者,掌嘴十下!”司琴答道。
“司劍,掌嘴!”話音才落下,一聲響亮的巴掌聲響徹整個寢宮外的廣場上。
所有守衛禁軍還有來回走動的宮人都驚訝地看著這一幕,從來都規矩守禮,甚至可以說謹小慎微的長公主居然打了王妃的侍女長,平兒姐姐。
羋玄掩著小嘴,驚訝地看著眼前一幕,還不敢相信一直欺負于她們二人的平兒,也有這一天。
這真的還是三年前和她一樣卑微懦弱的羋凰嗎?
即使悠著勁在,司劍的一巴掌力道仍然驚人。
平兒頭暈目眩地被扇倒在地,捂著左邊高腫起來的臉頰,晃了晃腦袋,還不敢置信地瞪著一雙杏眸,看著眼前被抱在懷里的羋凰和高舉著大手的司劍,“你們!”
那眼神簡直要吃人。
“你怎么敢,我是王妃身邊的人!你如此對我,王妃肯定不會放過你的…”
“來人啊,給我教訓他們!”
說完,平兒就起身欲招呼著身邊的其他侍人和禁軍沖上前,可是所有人不知道是被司劍那一巴掌的力氣嚇住,還是她身后被抱在懷里明明一臉蒼白的女子的那種上位者的氣勢攝住。
無一人敢上前,甚至還有人不自覺和平兒拉開幾步距離,今晚的長公主實在太不同尋常了。
常言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破船還有三千釘。
好歹這位是真正的嫡長公主!
怎么說都比他們一介宮人,侍衛身份要高貴。
眼見眾人不敢上前,羋凰摟著若敖子琰的脖子,在他的懷里撐坐而起,目光不經意間和頭頂上一直沒有說話的男人相接,帶著淡淡溫度的指尖輕撫著她的發頂,撥眉看了平兒一眼。
寒冰玉澈的聲音慢聲說道,“你要是有什么想做的,盡管做,一切有我在。”
深深看了對方一眼,羋凰轉頭如看一個死人一般看著平兒,一字一句說道,“正因為你是王妃身邊親近的女官,一言一行都代表了王妃。而王妃是本公主的母妃,本公主今日才要替母妃教教你什么是尊卑之分,不然哪日你若是冒犯了父王或者朝中重臣,豈不為王妃惹來非議!”
“司劍,繼續!”
“是,公主!就不知道她挨不挨的住我的十掌。”司劍大笑著上前,雙手左右開弓,直呼痛快。
司琴微微含笑地在一旁數著數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完成!”
扇到第十下,平兒整張臉都腫的好似豬頭,簡直不堪入目。
圍觀的宮女中早有人進去通報。
“清浦,不敬朝臣,再杖責一百,交予刑罰堂逐之!”一直旁觀的若敖子琰卻突然揚聲道,說完,毫不留情地舉步走上臺階。
“多謝王姐和少師大人,母妃在里面等著呢!”羋玄提起裙擺盈盈拜謝,然后感激地看了一眼羋凰,兩個姐妹心照不宣地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一個依言跪到寢殿前的廣場中央,一個舉步走上玉階。
姐妹二人,一個被侍女扶著,一個被楚國第一公子抱著。
在冰冷的秋雨中錯身而過。
原本相似的境遇,卻因為一個人的重生。
所有的一切開始脫離原來的軌道,漸漸改寫出不一樣的命運。
只是不斷旋轉的命運齒輪,究竟又會將她們各自引向何方,是天上人間,還是九幽地獄?
誰又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