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諸多不平之事。
王侯將相不知百姓疾苦 同樣的,江南蘭陵亦是不知鹿珈血光。
生活在云端的那小批人,錦衣玉食,不勞而獲,他們自然不明白,在春秋十年的鹿珈鎮,究竟發生了什么。
對于胭脂而言,春秋十年,便是她死去的那年。
即便她后來去了平妖司,也無法填平那年心里所遭遇的痛苦與折磨。
她的確想殺人。
胭脂的目光直死死盯住城主府里的某個方向,將自己渾身的殺氣都屏蔽起來。
哪怕她知道,自己的修為比之顧勝城,也不過蚍蜉撼樹。
哪怕她知道,今日之行,必有死。
她定會死。
要殺的那人卻不定。
可她還是來了。
黃侯的聲音卻陡然在她頭上澆了盆冷水。
“你可知為何我們不能出去?”
安樂小侯爺瞇起眼,神情無比凝重道:“首先我想問問你,胭脂姑娘,你試想下這個問題淮陽侯身為北境的堂堂諸侯,甘愿自殺,也要潑在顧勝城身上的這盆臟水,誰能洗得干凈?”
胭脂微微沉默。
洗不干凈的。
顧勝城是個聰明人,他根本就沒有否定自己動手殺人的事情,只是戲謔問了下西寧王,便果斷承認了自己“殺人”的事實。
“你再想想,淮陽侯這么做了,能直接逼西寧王發動戰爭嗎?”
胭脂搖了搖頭。
并不能。
正如顧勝城說的,淮陽侯死了,那么西域想要得到和平,就要付出更多的籌碼。
但陛下的使團已經從蘭陵城出發,西寧王無論再如何憤怒,也只能忍住怒火,等到使團抵達鹿珈鎮,再將情況如實匯報,由領著使團的大人去做決斷。
“淮陽侯自殺了。”
“這樣的死法,實在是太簡單,太荒謬了。就像是顆棋子,到了需要用到的時候,便自己了結生。”
“那么恐怖的個問題浮現了若是連北境的淮陽侯,都只是顆棋子,幕后的棋手,又該是誰呢?”
“陛下想要西域的禮物,想要和平。”
“那個人不認同,也不想。”
“還能有誰呢?”
黃侯嘴唇輕輕吐出三個無聲的字。
胭脂的美眸瞪大。
她再也不動,任憑黃侯拽著自己的衣袖,悄然無聲地從屋檐上退去,撤出鹿珈鎮的城主府,遠離這片是非之地。
顧勝城并沒有攔住這對看見淮陽侯自盡真相的男女。
黃侯能猜到的,他也能猜到。
所以他知道這切的前因后果。
西域的主人平靜對西寧王說:“這些尸體,你不妨帶走,愿意把賬算在我的頭上,那么便算在我的頭上好了。我無所謂。”
西寧王已經覺察出了淮陽侯死亡的古怪。
他默默退后,讓出府邸門前的空前,身后的眾人魚貫入內,抬起城主府空地上的尸體,拽拉著尸體的雙手,在城主府外的雪地之上拖出道又道猩紅血跡。
顧勝城輕輕說道:“西域想要和平的念頭并沒有變,想必閣下也知道接下 (本章未完,請翻頁)
來會有很大的阻力,無論發生了什么,并算在我顧勝城的頭上好了。”
“我就在這里,等蘭陵城的使團抵達鹿珈鎮。”
半晌之后。
城主府府門緩緩合上。
淮陽侯的尸體被城主府刑部衙吏送走,上百具尸體,披著白布,被人抬行,遠遠望去,有些滲人。
西寧王沉默走在隊伍的最后面,他的身旁,幾位九品高手看出了王爺的心神不寧。
“淮陽侯是自殺的。”
西寧王忽然對著身邊的扈從開口。
沒有個人敢應聲。
大風呼嘯,雪花如刀,滾落而至,將西寧王的黑袍吹起兩側,翻飛獵獵。
西寧王停馬。
他好笑問道:“你們也都知道了?”
也沒有人應聲。
然后西寧王便知道了。
淮陽侯自殺這件事情,但確定了真實性,那么接下來的切,便不難得知了。
他為什么要自殺?
有什么可以讓他自殺?
位北境的諸侯,正值壯年,在齊梁風調雨順的大好年代,執掌條道境,甘愿付出生命為代價,總不能是覺得自己活膩了。
西寧王知道,淮陽侯的諸侯身份,并不是陛下賜予的。
齊梁有很多事情,陛下說的算,“那個人”說了也算。
可是他有些想不明白的是,整個齊梁,上下十九條道境,每個百姓都知道,陛下如今的身體抱恙,國師大人為了陛下而出海求藥。
大雪之中,抬著淮陽侯隨從,以及淮陽侯尸體的人,字長排,盡佩縞素,再覆層雪白,看起來有些滲人的哀意。
抬尸的人,是西寧王的人。
這些人木然行走,路上極為安靜。
西寧王停馬之后,他們也并未隨西寧王停馬而停步,而是繼續前行,逐漸遠離停馬的西寧王。
西寧王神情凝重,看著遠方大雪里,走來了個披著寬大白麻衣袍的少年。
那個少年逆著抬尸的人流,走在最中間,所有人都俯首不敢抬頭,更不敢看他,從他兩側走過。
白麻衣袍太大,被風灌滿,顯得少年有些站立不穩的模樣。
少年走得很慢,卻無比穩重。
他走到了西寧王的馬前,然后緩緩摘下了遮住自己面容的衣袍上半部分。
“你是個聰明人。”
源天罡抬頭望著西寧王,平靜說道:“所以你應該知道,我出現在這里,意味著什么。”
西寧王沉默了。
源天罡吸了口雪氣,輕輕說道:“我出海尋藥已經很久了。現在你看到了我,便意味著有比出海尋藥更重要的事情,我必須要回來,也不得不回來。”
西寧王神情無比復雜。
他緩緩搖了搖頭,聲音苦澀,道:“那么您出現在這里,是為了什么呢?”
源天罡低垂眉眼,重新將白麻衣袍拉起,不再以真容示人。
幽幽白氣,從他唇中吐出。
“蕭布衣不能死,所以我回了趟淇江,這是這些年來的第次。”
“而這件事,則是第二次。”
“蕭望是齊梁的皇帝,有些事情他說了算,可有些事情,我并不贊同。”
西寧王笑了笑,明知故問道 (本章未完,請翻頁)
:“譬如呢?”
“譬如”
源天罡聲音漠然,白袍拋飛粘身,他巍然不動。
“譬如這件事情,我就不贊同。”
西寧王瞇起眼,環顧圈,看到自己身旁的四位九品高手,此刻都是無比服帖的神情,恭恭敬敬低下頭,甚至不敢望向此刻攔在自己馬前的白麻少年。
西寧王深深吸下口氣,壓住憤怒且恐懼的情緒。
他知道,所有諸侯麾下的高手,無論是出身廟堂還是江湖,都要從天闕里磨礪番,再行分配。
他也知道源天罡手里握著整個天闕。
可他萬萬不敢相信,源天罡對天闕居然有著如此恐怖的掌控力度。
自己身旁的這些人,跟著自己已經近十年了,這十年來,他行走北境,這些人貼身未離半步,若是遇上了絕頂高手的刺客,若是天大的危機,西寧王可以確信,這些人會第時間不惜生命地擋在自己身前,為自己替死。
他甚至想過,若是自己有天,拉著整個北境要造反,西寧道內,真正能夠信得過的,也就只有自己的這些貼身高手了。
僅僅是個照面,他就知道自己錯得有多么離譜。
自己引以為傲的貼身防線,在國師大人的真身蒞臨之下,顯得脆弱而不堪擊。
這叫人如何不憤怒。
又如何不恐懼?
憤怒是傾瀉于自己多年栽培的心血,竟只是無濟于事的空花。
恐懼則是這件事情不講道理的程度,讓人無法接受,只能感到恐懼。
而恐懼占據的成分,肯定是要遠遠大于憤怒的。
西寧王努力讓聲音不顫抖。
“所以?”
他想知道國師大人究竟要做什么。
“沒有什么所以。”
“我不贊同。”
“鹿珈的談判,本就不合理,也不該被允許,所以不會發生,也不會有后續。”
“這就是你想知道的所以。”
源天罡聲音無比平淡,像是說著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希望談判破裂,我也給了你足夠的理由。”白麻衣袍飛舞的少年,輕聲說道:“淮陽侯死了,鹿珈鎮的大雪也下了,在顧勝城看到陛下的態度之前,我想讓他先看到我的態度。”
西寧王雙手顫抖,十指死死掐入自己掌心。
他深吸口氣道:“哪怕這件事情,會造成陛下的憤怒?”
源天罡無所謂的笑了笑。
“我本就是為此而來。”
“不要誤會,我與陛下并無不合,我與他之間君臣的關系,直如多年前相遇時候的那樣,相守著特地的約定,誰也沒有僭越所以,我并不是為了激怒陛下。”
源天罡說到這里,望向雪中的鹿珈鎮。
這個小鎮里迸發的血光,若是真正濺到了蘭陵城。
那么自己,真正想要看到的憤怒,該是如何的深徹入骨?
“我想看到‘他’的憤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