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大雪。
森羅道探子趕到這片在北魏地圖標著巨刀峽的貧瘠土地之時,不出意料看到了一片遍地的猩紅尸骨。
死去的姿態極為凄涼。
眉心一塊肉被人以殘忍手段剜去,活活被虐殺而死。
那個端坐馬匹之上的年輕大人,駐馬而立,在風雪之中停留的黑袍身影,令人不寒而栗。
段無面無表情,伸出一只手,將剜下的模糊血肉,緩緩按入自己的眉心豎瞳之中。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吞噬相這只眉心豎瞳,妖則妖矣,可一年前被那個蕭家男人十字砍了兩劍,不知要吞多少只肉眼,才能恢復如初。
北魏的黑袍小侯爺,輕輕開口說道:“十個人。”
三位森羅道探子彼此對望一眼。
“唐家的大部隊應該變向了,這十個人是棄子。”段無面色平靜,喃喃說道:“有了上一次的教訓,蕭布衣不會再重犯邀北關那個時候的錯誤,他現在打定決心周旋。”
段無頓了頓,微微蹙眉。
“只是有一點,略顯怪異。”
“這場大雪開始,接連有十來天了,唐家的棄子越來越多”黑袍小侯爺游移不定說道:“可為什么偏偏都讓我遇到了?另外圍剿唐門的那些人,居然一個棄子也沒吃到。”
幾位森羅道探子也是有些不解。
的確,每次發現唐門痕跡,都是距離這位小侯爺最近,按照規矩,應有這位大人出手剿敵。
幾位森羅道探子想了想,又沉默望向遍地尸體,心想以這位大人的實力,這些前來送死的唐門棄子,根本就沒有一絲生機,即便數量再翻上數倍,也不是這位大人的一合之敵。
殺戮。
完全是單方面的屠殺。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唐家的這些小手段呢?
即便唐家幕后的那個男人已經掌握了小侯爺的具體位置,故意舍掉棄子,引誘大人上鉤 最多就是那個背著青布刀的男人出現,那個男人已經可以稱得上是目前唐家的最強戰力了。
可又能怎么樣呢?
這位大人完全可以與那個青布刀男人打個平手收場,而森羅道會以極快的速度派出人手來支援。
北魏新的幾位劍子大人,無一不是九品境界的高手,還有段紫衣大人,幾位北關的年輕城主大人。
正好可以借機圍剿,徹底殲滅唐門。
以莫大智慧,帶領唐門在北原斡旋一年多的那個智者,玩了棄子這么一手,究竟在想什么?
段無突然嗅了嗅鼻子。
他瞇起眼,沉默說道:“西北再往前十五里,是雪霧森林?”
一位森羅道探子恭恭敬敬說道:“大人,正是!”
段無輕輕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一年來,已經是我們第四次經過這里了。”
沒有人敢搭話。
黑袍小侯爺的黑袍在風雪之中狂舞。
他望向那片在風雪之中若隱若現的龐大林區,喃喃說道:“真能忍住氣啊。我倒是好奇得很那個傳說中的‘唐家堡’,究竟藏在哪里?”
唇角微微勾勒。
段無拉了拉系在脖頸之處的白繩,收攏黑袍。
低垂眉眼,笑了笑,眉心一抹鮮血溢出流下。
懷中傳訊令里傳來輕微的震動頻率。
這個消息,是最高層傳來的。
那位紫袍大國師的命令。
段無讀完命令,手指渾不在意抹在眉間,輕輕將鮮血抹去,自言自語說道:“原本還想慢慢陪你們玩的”
這個北魏小侯爺輕輕拍了拍胯下黑馬。
那匹黑馬打了個響鼻,原地跳躍兩下,轉了個身子,繼續溫馴俯首。
高大馬背上的年輕黑影平靜對三位森羅道探子開口說道:“收攏圍剿范圍,包圍前方十五里的雪霧森林。”
幾位森羅道探子略微訝然對望一眼。
段無平靜說道:“他們現在一定在雪霧森林里,國師已經沒有耐心了,這是他的命令,只管包裹這片林區,然后縮小范圍即可。”
“三天。”
段無面無表情說道:“命令傳下去,給你們三天時間,把雪霧森林嚴嚴實實包裹起來,一只雪雁也不準放過。”
“這三天里若是有人想突圍雪霧森林,不論是誰,一概射殺之。”
他頓了頓,勒馬轉身。
“我會親自督陣。”
唐震停下馬匹。
眼前是一個森羅道探子,軟綿綿靠在古木上的尸體。
這是北魏派入森林里來的探子,但明顯是被唐門子弟所殺。
他的血還溫熱,之前的那些人應該還沒走遠。
唐震的面色極為蒼白。
距離自己脫陣,已經三天了。
曾經想著一路憑借自己九品修為,也許能夠僥幸逃出生天的唐家小供奉,終于知道自己當時做的決定究竟是多么的愚蠢。
簡直是癡心妄想。
三天過去了,自己連雪霧森林都沒有走出。
自己在唐家外家當了小供奉這么多年,當時做出選擇的時候,有近十個兄弟選擇了跟自己一起離開。
當時唐家撤退迂回到這片森林,明明沒有人知道的。
但是為什么會有這么多森羅道探子出現?
唐震咬了咬牙齒,望向身后的兩個弟兄。
近十人,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我們現在已經摸到了森林的邊緣。”唐震面色復雜,微微嘆息:“從這條路線走,現在應該沒有太多的森羅道探子,雪霧森林相當大,他們想包圍我們,短短三天應該不可能。”
身后的兩位白馬義從一直是渾渾噩噩的狀態。
唐震深吸一口氣。
他顫顫巍巍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森林外的那抹光。
“這個森羅道探子死在了這里。”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穩,“所以這個出口,一定是安全的。”
身后的兩個白馬義從,雙目失神,下意識驅動馬匹。
緩緩前進。
唐震深吸一口氣,驅馬與他們一起同行,緩緩接近出口,可卻看不清森林之外的那道光源里,究竟有什么樣的風景。
是自由嗎?
他只能咽下一口口水,煞有其事說道:“從雪霧森林離開,我們再行周折,渡過這場大雪,就可以離開北原,然后一路南下,改名換姓,只需要小心一點,就可以偷渡到齊梁.”
“這樣,就活下來了。”
他努力笑了笑。
身邊的兩個漢子,聽到“活下來”三個字,眼中的失魂落魄,似乎多了那么一點神采。
唐震說的沒有錯,只要逃出森羅道的包圍,熬過這場大雪。
就可以活下去。
活下去!
逃出這片被森羅道包圍的森林,就可以活下去!
兩人胯下的白馬開始加快速度。
距離雪霧森林的那點光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一點光芒放大。
白馬嘶鳴,高高躍起——
迎接他們的,卻是一波冷血無情的箭雨。
“倏倏倏倏倏倏——”
連人帶馬瞬間被射成了篩子,剎那被釘死在雪霧森林的出口之處。
原本同樣驅馬,卻稍微落后的唐震,面色猛然一變。
他眼睜睜看著那道雪霧之中,多出了一蓬血色。
這一刻只有本能。
狠狠給了自己一掌,強行翻身下馬的唐震重重砸在雪地之上,而座下那匹來不及止蹄的白馬,在沖出森林的一剎那,同樣被瞬間射成了篩子。
唐震怔怔看著眼前,那距離自己最多十余丈的出口。
大雪天,雪霧森林里高大樹木遮光,極為陰暗。
所以那里是唯一的光芒。
血霧彌漫。
心中除了活命,再沒有其他念頭的男人,此刻最后一絲雜念,都土崩瓦解。
不再復存。
他呆呆靠在一株巨木下,頹然望向那個出口。
“出不去了”
“現在出去,就是死”
絕望。
唐震微惘,喃喃道:“為什么”
為什么森羅道會知道自己的行蹤?
為什么會包圍這片雪霧森林?
他想不通。
所以絕望。
唐震緩緩閉上眼睛,等雪霧森林外的森羅道探子,來收掉自己的性命。
在等待的時間里,這位唐家小供奉沒來由想到了那個使霸道青布刀拍落自己下馬的男人,又想到了車廂里指揮唐家撤退的蕭姓先生,還想到了蘇家的那位少主。
自己淪落到這個地步,怪誰?
若是他們肯早日退入唐家堡,會變成今日的樣子?
腦海里一片亂麻。
等了許久,雪霧森林之外,并沒有傳來其他動靜。
唐震緩緩睜開眼睛。
那雙眸子里因為絕望,而生出了憎恨。
他沒有去理睬,為什么那束光源里,并沒有森羅道的探子進入。
只是咬緊牙關,一字一句說道:“我想明白了”
“怪你們。”
“都怪你們。”
這個領了近十位白馬義從,害得部下通通死絕的男人,此刻滿面猙獰,咬牙切齒說道:“都是你們的錯啊,才害得我落入如此地步。”
跌跌撞撞,站了起來。
外面是那束光。
末路之光。
“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唐震狠狠抹了一把臉,將血水和雪水一起擦去。
他望向那束光里彌漫的血霧,憎惡說道:“你們既然都死了,就該給我一條活路啊。”
他緩緩靠近那抹光束,那抹末路之光,越接近,光束就越刺眼。
近了。
近了!
這個男人猛然跪下,磕下頭顱,高舉雙手!
令人膛目結舌。
他緩緩挪動膝蓋,在雪地之上挪移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雪地之上,一個男人如狗一樣卑微,爬出了雪霧森林。
瞇著眼睛,適應不了刺目的光芒。
他沒有看清楚周圍究竟是什么環境,連忙高聲喝道:“我愿意投奔陛下大人!”
一片死寂。
他又急聲說道:“我愿意為大人奉獻出唐家所有的情報!”
眼前還是一片白茫茫的刺目白色。
耳邊還是沒有一個人搭話。
唐震有些急了,大聲道:“我愿意為北魏獻出一切!”
眼睛終于有些恢復。
他感到面前有一道壓迫性極強的黑影襲來。
那是一個年輕男人,面無表情端坐黑馬之上,黑袍在馬背上倒卷,正居高臨下漠然望向自己。
“三匹馬,兩個人,此刻應該還有一個人躲在雪霧森林里!”
“大人有令,不準放矢,等那人出現!”
領了段無命令的森羅道一隊人馬,此刻默默等候著這個出口里,一直藏匿的那個人。
終于等到了那個人。
誰也沒有料到,這個男人出場的方式是如此的 與眾不同。
之前的那些唐家人馬,無一不是負劍騎馬,即便遇上了箭雨,自知步入絕境,死路一條,也拼盡全力,至少擲出一劍,以命換命。
而這個男人跪著出場,一挪步一磕頭。
連尊嚴都不要了,只求活命。
親自督陣的大人平靜驅馬前行,繞著那人轉了一圈。
輕輕說了兩三句話,然后平靜返回。
跪在雪地上的唐震,面色慘白。
他怔怔看著周圍。
那個驅馬的年輕人,應該就是那個黑袍殺人狂魔。
這片森林的出口,光源的來源,盡是一片血色。
有接近二十具尸體,連人帶馬都被射成了血肉模糊的篩子,染紅雪地。
一片慘狀,猶如人間地獄,只是那個殺人狂魔罕見的沒有剝去這些人的眉心肉,唯獨幾具唐家供奉的尸體,被挑在了森羅道的豎旗之上,死不瞑目。
令唐震緩不過氣的,是那個殺人狂魔的話。
那個殺人狂魔面無表情繞著自己轉了一圈。
“你活的,可真是惡心啊”
“本侯就是想要唐家堡的消息,也不想從你口中打聽了。”
“你既然愿意為北魏付出一切,那就如你所愿好了”
接著驅馬而回。
這這是什么意思?
唐震緩緩抬起頭,不敢置信。
那個年輕男人回到陣前,緩緩抬臂,復又落下。
漫天箭雨,錚然一片猩紅。
2.稍微求一下打賞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