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樓閣閣頂。
黑袍男子一個人站在大雪之中。
易瀟靜靜等著,閉目養神。
沒有動用元力,就這么任由大雪落在自己身上。
腦海里翻來覆去,將來回場景過了一遍又一遍。
站了許久。
突然有一道柔和曼妙聲音傳來——
“無須殿下在這里等蘇鱘,便是蘇鱘得知殿下如今在蘭陵城,也一定會主動去找殿下。”
易瀟緩緩睜眸,原來那個披著寬大白袍的蘇家大小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來到了自己身后。
易瀟輕聲開口道:“蘇鱘,若是你們今日真的在演戲,我只能說,你的演技真的很好。”
蘇家大小姐輕聲笑了笑,平靜道:“演戲?殿下多慮了。”
“據說您天生天相,其中株蓮相可洞察是非,明察秋毫,我究竟是不是在演戲,自然也能一目了然。”蘇鱘輕聲說道:“外面的那些人,哪怕是齊恕,再是猜疑陛下的身體有恙,而導致北伐遲遲推緩,終究只是出于擔憂,他們不是醫生,不懂醫術。”
易瀟神情復雜,沒有轉身。
他輕輕捋了捋鬢角發絲,喃喃道:“株蓮相可以看清很多東西,可終究看不透人心。”
蘇鱘笑道:“殿下難不成還懷疑蘇家對陛下不忠?”
“不。”易瀟搖了搖頭,淡然說道:“我只是看不透蕭望。”
蘇鱘微微一怔。
“他是齊梁的主人,說到底來,齊梁的十九道,甚至整個中原,都是他的棋盤,在這片土地上生存的每一個人,都應該是他的棋子。”小殿下緩緩說道:“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而身為陛下,必然要有長遠的考慮,也必然要是看得最遠的那個。”
蘇鱘沉默了。
易瀟笑了笑,道:“說這些,可能你也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蘇家大小姐嗯了一聲,輕輕道:“差不多明白,蘇家與齊梁,在棋盤上其實是一家一國的關系,放大縮小之后,道理大抵相同。”
為權者謀,謀家國天下。
小殿下想起身后那人乃是天下第一家如今明面上的少家主,而蘇家那位家主,與自己的父親,在某些方面,可以近乎擺在相同的位置。
沒來由想到了那個胖子。
劍酒會之時,小殿下出逃風庭城,北魏極盡人力追殺,若無蘇家出面,為自己殊死一搏,恐怕結局難定。
而作為天下第一家,敢于出面 易瀟離開風庭之后,不知道蘇扶究竟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換來的蘇家的站隊。
蘇家看來,是利益。
易瀟看來,是情義。
被一柄秦太子和一把青布刀挑到北魏對立面的蘇家,如果不是當年蘇扶死死懇求,便不會有今日的局面。
鐘家男人會這么順利成就如今獨踞北方,大有吞并其余七家的勢頭?
而事后背著秦太子,默默離開蘇家去四處歷練的那個人,如今過得怎么樣?
念及至此,易瀟輕聲問道:“蘇扶怎么樣了?”
身后那個女子略微沉默。
“殿下若是不提他,我也會主動提起。”
蘇鱘頓了頓,認真說道:“有一事,請殿下幫忙。”
易瀟微微瞇起眼,轉身望向那個女子。
蘇家如今的少家主,此時面色并不輕松:“我哥他如今身在北魏,可能局勢并不樂觀。此事,說來話長。”
小殿下平靜說道:“你慢慢說,不要遺漏細節。”
蘇鱘點了點頭。
“洛陽那件事之后,唐家老爺子被鐘家男人暗算,若是沒有那位菩薩關鍵時候降臨,八大家可能都要折在那個男人手里。即便這樣,事后的鐘家,也開始瘋狂吞并周圍勢力,在曹之軒和玄上宇的默許之下,幾乎是不足一周,就接管了大半個北方的世家勢力。”
“北魏的領土上,有魏皇的授意,再加上那個男人宗師級別的實力,誰是鐘家的一合之敵?”
“好在父親早就有所準備,陳家和祝家已經將大部分家底轉移到了這里,在蘇家庇佑之下,搬進了齊梁。可是北唐門,這個天下幾乎最大的一塊世家肥肉,幾乎一絲不掛放到了鐘玉圣的嘴邊。”
易瀟默默聽著蘇鱘的話,心里幾乎猜到了后續。
“這一年多來的圍剿,唐家幾乎已經被徹底逼入了北原,很快就要徹底暴露。”蘇家大小姐面帶憂色,“能撐到現在,其實就已經算是一種奇跡了。”
小殿下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我在圣島修行,也聽說了這件事情。北魏在圍剿唐門的這一役之中,涌現出了相當多厲害的天才。”
“對,”蘇鱘點頭:“大世來了,有幾位著實是罕見的年輕高手。若不是北唐門還有幾個人撐著,早就支離破碎了。”
易瀟揉了揉眉心,說道:“北唐門撐到現在,靠的是幕后謀劃人的謀略。”
蘇鱘頓了頓,欲言又止。
“我知道是誰。”易瀟平靜說道:“蕭布衣的確是個多智近妖的人物,能做到這一步,也沒什么好意外的。”
“圣島的情報里說,在退出邀北關的那一役之中,北唐門損失慘重,即便有蕭布衣的謀略在,也折損了相當大的一部分人馬。”
“而退到北原之后,北唐門明顯士氣大漲,甚至打了幾場反擊戰。”易瀟悠悠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蘇扶和宋大刀鞘,當時應該就在北原歷練。”
蘇鱘微怔,苦澀說道:“您猜對了。”
易瀟又揉了揉眉心,頭疼道:“有些事情我想不通,蘇扶和宋大刀鞘,這兩個愛管閑事的家伙,去摻和這件事情,還算可以解釋,可蕭布衣這么冷靜的一個人,北上之后,怎么就成了唐家的謀劃人了?”
蘇鱘有些訥訥,旁敲側擊說道:“聽說二殿下與唐家那位大小姐,似乎走得很近。”
小殿下未免有些怔然,過了許久,方才表情精彩道:“看不出來啊看不出來”
蘇鱘搖了搖頭,神情復雜說道:“我哥他再厲害,就算晉入九品,也不是那些妖孽的對手,同樣的,二殿下再強,對上整個北魏,也不過是死路一條。”
“小殿下大人,此事只關私人,無關家國。”蘇鱘輕聲說道:“蘇鱘不會以蘇家之恩相挾,只求小殿下能夠相助。”
易瀟微微收斂面容,看不出表情。
“聽說圣島的大光明山上,有一位精通空間傳送之術的左使大人。”蘇鱘認真說道:“若是小殿下大人能夠說服她幫忙,那么這些問題,就迎刃而解。”
小殿下輕聲笑道:“敢情在這等著我呢?”
易瀟緩緩轉過身子,望向浩渺北方。
鋪天蓋地的大雪從天際席卷而來,吞沒大地。
“我會去一趟北魏。”
“帶回唐家多少人,我不好說。”
“但是蘇扶,宋大刀鞘,還有蕭布衣這些人,我一定會帶回齊梁。”
易瀟輕聲說道:“蘇大小姐,雖然我進了魔宗,但知恩圖報,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蘇鱘有些微怔。
那個黑袍男人輕輕躍起,站在欄桿之上。“告訴蕭望,把傻大個從北姑蘇道調回來。”
易瀟笑了笑:“等我從北魏回來,一家團聚。”
蘇鱘沒有反應過來。
那個黑袍男人雙臂張開。
偌高的空中樓閣,一躍而下。
狂風暴雪倒灌而入!
黑袍獵獵作響,剎那撐開一雙醒目而恢弘的黑色雙翼。
滑出一道令人膛目結舌的完美曲線。
消失在風雪之中。
蘇鱘怔怔望向空氣中燃燒的黑色元力,那里蘊藏著令人心悸的力量。
她喃喃道:“原來他已經這么強了么?”
齊恕跟易瀟走了很遠。
而沒有了小殿下的元力屏障,這個齊梁如今相當有話語權的年輕男人,一下子落入了相當窘迫的境地。
要走回茶館,也要很久。
一身寒衣,漫天大雪。
回到茶館的時候,齊恕已經凍得嘴唇發青,指節發白。
他用力擰了一把下屬遞來的熱毛巾,擦了擦粘粘在眉尖的風雪,唇角微微勾起。
好在自己走回茶館的時間,花的足夠久,久到這些事情,都已經被解決了。
那個精通空間傳送的妖族小姑娘,已經不在了。
不在蘭陵城了。
以空間傳送之快,應該要不了多久,就能趕到北魏了。
“眼見不一定為實。”
“真亦假時假亦真。”
蕭望已經改完了折奏,平靜翻著無關政事的閑書,多是些歷史上的人物傳記,書頁上密密麻麻都是批注。
其中就有這么兩句。
一邊靜立的蘇鱘輕聲說道:“若是陛下無事,我就告退了。”
蕭望輕輕嗯了一聲。
“只是”
“有一事,蘇鱘真的想不明白。”
蕭望抬起頭。
蘇鱘一字一句倔強說道:“陛下,齊梁明明有這么強大的一個人存在,為什么不親自出手,救出二皇子和我哥他們?”
蕭望知道蘇鱘的意思。
大殿內的空間隱隱約約傳來波動。
一襲青衣,猶如火焰點燃,徹底浮現之后,腳尖輕輕點地。
那個人輕聲說道:“那只妖怪的空間傳送速度很快,他們已經離開齊梁了,大約三天,就可以抵達北原。”
蘇鱘望向這個男子,面色復雜。
當一步棋,即將輸棋的時候,如何挽回?
易瀟踏上空中樓閣的時候,陛下的病,就應當隱瞞不住。
瞞不住的。
株蓮相已經近乎看到了真相。
而唯有偽造,把真相,偽裝成為假象。
這本來是一件不可能之事。
而有了這個妖孽般掌握空間波動的男人,能夠在極短的時間把自己送到空中樓閣,去彌補這些漏洞。
一切就都成為了不可能。
蕭望揉了揉眉心,輕聲說道:“朕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朕只能向你保證,朕沒有偏袒之心,也不愿意棋出險招,朕只能跟你保證,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少然去到北魏,先救回來的,也一定是你哥。”
蘇鱘沉默。
她默默后退,直到退至閣門。
她輕輕說道:“小殿下臨走前說,希望陛下大人能從北姑蘇道召回大殿下。”
蕭望微微一怔,抬起頭,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
“合家團聚。”
看清爽的就到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