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梨姑娘是一只很古怪的妖獸。
大概是鴆魔山上,最自在的一個閑人了吧。
因為妖獸的天賦使然,青梨不需要多少時間花費在修行上,就可以獲得隨年歲不斷增長的修為,而又因為血統的限制,就算她每日修行,也不可能取得太大的成就。
圣島對于這只幼年時候便被逐出棋宮的妖獸格外青睞有加,大概就是因為她與生俱來的空間天賦,在能夠制造出空間卷軸之前,圣島要想挪移人物,就要仰仗青梨的空間能力。
而山主大人似乎相當寵溺這位妖族小姑娘,大光明宮因為有那位妖孽宮主的出現,在六座圣山之中如今地位超然,而青梨直接被山主大人歸到了大光明圣山,甚至封了魔宗史上最年輕的左使大人。
所以青梨無須為修行擔憂,也無須為圣島去做那些危險的生死任務,又身為妖獸,更無須憂慮短暫的生命。
圣島第一大閑人。
這些年來,這位大閑人與山主大人說好的,就是每年負責一些簡單的空間傳送。
僅此而已。
而青梨的古怪之處,就在于她明明什么都不用做,卻偏偏每日在大光明宮閉關。
從來不出門。
閉關之處,不是在那位宮主曾經修行的劍殿,更不是去領悟被譽為圣島奇跡的那人所遺留下來的劍意。
而是在劍殿偏殿的走廊盡頭,曾經留給看殿小廝的簡陋靜室。
實話說來,青梨的確對于修行不感興趣。
這樣對于修行不感興趣的一個人,每日閉關,又是為了什么呢?
這是圣島每個人都好奇的一個問題。
可惜除了山主大人,似乎并沒有第二個外人知道。
小殿下輕輕敲了三下靜室的門。
山主大人已經與青梨姑娘打過了招呼,而那位性格古怪的魔宗左使,并沒有表示出拒絕送易瀟回中原的念頭。
所以易瀟現在還是蠻好奇,那位青梨姑娘,每日閉關,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那道靜室的門被易瀟輕叩三下,門上如同產生水波,輕輕蕩漾開來。
空間波動?
小殿下微微瞇眼。
“進來吧。”門變得不再隔音,門后的貍貓姑娘慵懶聲音傳來,頓了頓,說道:“我的意思是直接進來,不用推門。”
小殿下猜到了這位青梨姑娘在閉關的靜室里動了一些手腳,類似于埋下禁制,以防他人打擾,而圣島曾經有人根據某些消息猜測,這位妖族小姑娘,平日里不喜歡修行,很有可能是躲在靜室里研究古老的陣法。
因為青梨曾經被人看見,就是在大光明圣山的書閣。當時這位妖族小姑娘初入圣島,修為尚淺,所以特地請了山主大人幫忙,一口氣幾乎搬空了書閣里關于陣法的書籍。
盡管有了心理準備,當易瀟踏入靜室的時候,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這扇在看殿小廝靜室前的門,根本就是個虛掩之物。
若沒有門后青梨的允許,盡管擅闖靜室,進入了,也只是空空如也的小廝靜室。
而真正的門后,通往的 壓根不是修行和閉關的地方。
易瀟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藍天,碧海,白沙,古木。
大光明圣山上的小廝靜室,門后居然通向了宛若世外之地的小島?
那位青梨姑娘蹲在沙灘上,寬大的白蓮花袍拖曳在沙地上,背對易瀟,細嫩纖白的手指在白沙地上勾勾折折,圈畫著晦澀難懂的字跡。
青梨的眼神生來就不好,所以她很認真在沙地上以手指作畫的時候,頭低下來,小心翼翼閉住呼吸,幾乎要將臉都貼在白沙地上。
易瀟微微失神,喃喃自語道:“這這是哪兒?”
那位青梨姑娘迅速回過頭來,拿游離的眼神大致回望易瀟的方位,輕輕豎起一根手指頭,在唇前噓了一聲。
小殿下乖乖噤聲。
青梨繼續扭頭,憨態可掬趴在沙地上作畫。
易瀟心有感慨,只能按捺性子,去等這位貍貓姑娘完成自己的大作,等待之余,四處環顧。
這里還真的是一個世外之地。
自己跨步而來的那扇門,明明應該在自己身后,此刻卻消失不見,似乎融入空氣之中,再也尋覓不到。
而讓易瀟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白沙地上來來回回起伏的海水。
青梨姑娘在這里閉關了相當長久的歲月,白沙地上都是她留下的痕跡,有無趣時候畫下的圈圈叉叉,甚至還有一些人物簡單刻畫,簡筆篆體書法,而海水起伏,卻沒有帶走一絲痕跡。
易瀟蹲下身子,輕輕拿手指蘸取了一抹海水,認真揉搓,才發現這座小島的元力,居然緊緊依附在海水之中,讓這些海水有些像是“仙水”,與外界格格不入,再是沖刷,也不會帶走一粒沙子。
身后突然有聲音響起。
“你之前問這里是哪里。”
青梨清脆的聲音冷不丁從易瀟身后傳來,這位白蓮花袍小姑娘天生雙目無神,又是個面癱,此刻看起來不免有些生人莫近的意思。
“這里就是你們口中所說的小世界了。”
“只不過這個小世界的規則不完整,沒辦法為圣島的修行者提供修行資源,所以就被我拿用來研究了。”
易瀟啞然失笑,調侃道:“圣島這么大手筆,給你一個小世界?”
青梨嗤笑一聲:“你以為小世界是什么稀罕的東西?按理說山主大人給你看過衍陸殘卷,你應該知道,這世上的小世界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數也數不清楚,都是些飄零的島嶼罷了。”
小殿下頗為好奇道:“你也看了殘卷?”
青梨平靜指了指自己腦袋:“妖獸的血脈里,有種東西叫做傳承。有些東西,我生來就知道。”
易瀟有些尷尬,思量再三,最終還是問道:“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是哪只大妖的后嗣?”
青梨默不作聲,反而問道:“你要去哪里?”
小殿下微微嘆息,知曉自己問到了不該問的問題,輕聲說道:“我想去一趟中原,如果可以的話,能把我送到蘭陵城嗎?”
青梨面無表情嗯了一聲:“等我一下,我要收拾一些東西。”
易瀟愕然問道:“你也要跟著一起去?”
貍貓姑娘有些不解,微微歪頭:“怎么了?”
小殿下指了指滿地白沙,留下的盡是青梨作畫的痕跡,柔聲說道:“圣島里都說你不喜歡修行,而是鉆研陣法成癮,每日都刻苦閉關我還以為你平日里就待在這里,只作畫,不做其他。”
青梨這下沒有嗤笑,而是攏了攏散亂青絲,自嘲笑道:“圣島這些人他們懂什么?”
“不過他們有一點說的不錯,我的確不喜歡修行。”
青梨面無表情說道:“我生下來就沒有那些大妖們的修行天賦,如果不是山主大人把我帶回圣島。在西域北原,我沒辦法活到今天。”
易瀟面色復雜望著這位妖族小姑娘。
“不是想打矯情牌,你別誤會了。”青梨抬起頭,認真說道“悶在這里太久了,想出去走一走,山主大人又不放心我的安全,讓我正好跟著你一起。”
這位寬大白蓮花袍的小姑娘有些不解說道:“我看你的修為也就八品這樣,還不如我呢。”
易瀟笑了笑,沒有說什么。
青梨拎著裙擺墊著腳轉了幾圈,皺著細眉,似乎覺得自己這一身打扮行走人間有些不太妥當,象征著魔宗的白蓮花袍類似服飾,幾乎被山主大人在中原打上了獨一無二的標志。
可是換什么衣服呢?
她撓了撓頭,微惱對易瀟說道:“你等我一會。”
能夠專門撕裂空間,只為換一身合身衣裳的,這世上大概也只有青梨姑娘了吧。
易瀟悶悶想著,也不知這位青梨姑娘,到底還有幾個類似的小世界。
也許有一個專門用來睡覺,一個專門用來放衣服?
覺是永遠睡不夠的。
女人的衣服也是永遠也放不完的。
易瀟等待之時,索性拿株蓮相去記憶那些被青梨以手指篆刻在白沙上的陣法草胚,居然還發現了自己當初在龍門時候寫下的那首詩。
“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其中有所殘缺,青梨還配上了一副細膩的轉鋒圖,白沙上粗細勾勒,筆鋒淡濃自如,細細看去有殺氣透字畫而出。
果然是一個陣法奇才。
好在青梨沒有讓易瀟等的太久。
她換了一身合宜大小的青衣,不看那張稚嫩面容和無神雙目,甚至還有英氣鋪面而來,佩劍帶刀走江湖,女俠基本都是這種款式,免不了俗。
“小姑娘家家的,殺氣這么重。”易瀟不由笑了笑,沒來由想到了易小安。
那個妮子,現在過得怎么樣?
青梨老氣橫秋說道:“八大國期間我在大光明宮修行的時候,你還在娘胎里沒出生呢。”
易瀟被駁得啞口無言。
陡生霸氣的青梨皺著眉頭,細聲問道:“之前說去蘭陵城,確定了嗎?”
易瀟剛要點頭,心中突然蹦出了一個短發小姑娘。
張牙舞爪,好不活潑可愛。
心里似乎有一股暖流流過。
小殿下輕聲說道:“先不去蘭陵城了。”
青梨不耐煩道:“去哪?”
小殿下低垂眉眼,笑了笑。
“去陽關谷,大榕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