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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將死之人的劍

  滿城寂靜。

  洛陽北門浩浩蕩蕩的千軍萬馬為那個紅衣女子劍仙讓開一條道路,高懸的青銅門下黃沙將紅衣身影逐漸遮掩。

  她赤足前行,面色從容不迫。

踏入洛陽城內  北門城樓頂上陡然砸開盛大的擊鼓聲!

  癱倒在地的擂鼓手目光呆滯,看著純白的劍氣在鼓面上肆意翻滾,如龍似鳳盤踞翻騰,接著猶如萬鈞巨錘一般砸下,勢不可擋!

  高昂的龍鳴鳳吟!

  劍氣起手撼昆侖,那道劍氣繞鼓三周,接著毫無忌憚砸下,將鼓面連帶整只大鼓撞破,順帶轟飛小半個洛陽北門。

  劍勢撞破鼓,紅衣翻飛蝶。

  紅衣兒面無表情走在洛陽城內,紅袍如波浪般不斷滾動,纖白赤足踏在青石街道之上,目視前方,四周所在如今的洛陽城內空空如也,大街小巷俱是安靜。

  可惜洛陽只安靜了那么一秒。

  接著被劍氣削開的半顆城樓頭砸在紅衣兒身后,猶如6沉,巨石四濺,伴隨宣泄而出的劍氣與高亢龍鳴,紅衣兩邊街道木屋瞬息崩塌,所有景觀剎那模糊,砰然炸裂,視線漸漸清晰之后,已經摧枯拉朽遞送出一條長道。

  直通那座勾欄街頭面。大紅色的六角閣樓。

  天酥樓頂之上,黑衣隱谷弟子王雪齋面色肅穆,捧大圣遺音而立,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洛陽城內漸行漸近的紅衣身影。

  洛陽城內被怪力掃開,兩側清開一條長長的廊道,黃沙彌漫之中,紅衣身影逐漸變清晰。

  青石小和尚面色復雜,感應著那位背負劍匣,眉心劍意縱橫的紅衣女子,菩薩瞳孔之中,那一襲紅衣雖然劍意盎然,但體內卻是死氣大于生機,一條性命只不過在旦暮之間。

  身負株蓮相的易瀟同樣能看到紅衣兒樽云觴體內的氣運,紅紫之色外溢,在劍匣表面流轉,而代表死亡的漆黑之色深蘊肺腑之間,已經彌漫開來。

  “她來了。”魏靈衫輕輕開口:“氣息很強,但為什么是這樣?”

  為什么會是這樣?

  體內的死氣越來越沉重,掩蓋不住,越來越沉重。

  魏靈衫想不通,青石小和尚也想不通。

  所以隱谷弟子王雪齋也想不通。

易瀟想通了,卻也想不通,為什么這一襲紅衣去了冰木湖,贏了與那個雨魔頭的生死決戰,勝了與紫袍大國師之間的爾虞我詐,最后一路南下風塵仆仆來到洛陽  卻已經氣運枯竭,變成了一個將死之人?

  洛陽城頭掠上一道身影。

  盛紅色唐裝的鐘家男人拎著段家小侯爺,面無表情登上洛陽城頭,望向城內那道不緩不慢向著天酥樓前進的紅色身影。

  他不想去攔那一襲紅衣。

  他只是想看一看,接下來會生什么?

  親自出劍開大世的穆家紅衣兒,身負八大天相之一的鮫狐相,這種彪猛天相越是重傷垂危越是戰力翻倍增強,所以她不急也不忙,只是背負劍匣前進,渾身上下圓融如意,面色氣息俱是平淡如水,如同一片大湖般平靜無波。

  而她的手已經搭在了背后劍匣之上。

  那一劍已經蓄勢待。

  鐘玉圣想看到這一劍出鞘。

  他想看到這一劍出鞘,準確的來說,想看到的,不僅僅是出鞘的人,也不僅僅是出鞘的劍。

  是一整個出鞘的完整過程。

  包括出鞘的人與劍,也包括接這一劍的人。

  鐘家男人更想看到的,是那個人能不能接住這一劍。

  “噗通”一聲,鐘玉圣松開手,黑袍段無跌在洛陽城頭,腦海里一陣炸痛,口干舌燥睜開眼,摸了摸自己面上已經干涸的血跡。

  他有些微惘望向站在自己身旁的盛紅色唐裝男人。

  “你是不是很好奇”

  “為什么我在洛陽晉升了宗師,卻已經不敢大開殺戒,把八大家都除在這里?”

  段無微微瞇起眼,嗓子里一片沙啞,吞噬相開啟之后的暴躁逐漸離去,他仿佛又變成了之前那個性子淡然的北魏小侯爺,輕輕嗯了一聲。

  鐘家男人輕聲問道:“單單憑借一位轉世菩薩,攔得住我嗎?”

  段無搖了搖頭。

  妖孽再妖孽,只要不曾跨過這一境界,終究有不可逾越的天塹。

  史書三千年,大浪淘盡,妖孽數之不盡,卻無一人能做到越境戰宗師,即便是八百年前號稱九品無敵手的妖僧徐仙佛,手持兩大至強域意,在九品巔峰之時,也公開承認距離那一步有著云泥之隔。

  所以,無論是隱谷的大弟子王雪齋,還是只有六分之一轉世魂魄的青石小和尚,亦或是世上任何一位天資妖孽的九品,對上鐘家男人,都是攔不住的。

  “在跨出那一步之前,我也有殺心。”

  鐘家男人笑了笑,面色復雜:“若是我不急著跨出那一步,今日洛陽城頭的人,興許會多上我一個。”

  段無有些微惘。

  鐘家男人平靜道破天機:“你打開吞噬相。”

  黑袍小侯爺聞言,緩緩抬起一根手指,按在自己被蕭布衣斬開十字血痕的眉心,一股酸痛從眉心席卷而來,直貫心肺。

  眉心的天相開始瘋狂吞噬周圍的一切資源。

  段無面色陡然紅潤,接著喉嚨一甜。

  硬生生將那口鮮血咽下喉嚨。

  北魏小侯爺怔怔靠在洛陽城頭,目光無神望向洛陽城內。

  他喉嚨有心肺之血的酸甜,更多的是一種酸澀之意。

  按在眉心的手指緩緩放下,小侯爺怔怔望向自己的食指中指,那里壓迫著眉心,所以有一滴粘稠的血液。

  鮮紅之色鮮艷欲滴,血液之上,有一片極其細微肉眼根本無法現的雪花,在滾燙的血液上打轉。

  看不見的雪花。

  一股徹骨的寒意襲來。

  他抬起頭,顫抖望向鐘玉圣。

  鐘家男人笑了笑:“看到了?”

  段無苦澀嗯了一聲。

  “我很好奇,憑什么,她敢出這一劍?”

  鐘玉圣喃喃:“我想不通,所以我會不停的去想,可是現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之后,我就只有好奇。”

  “這一劍,憑什么她敢遞出來?”

  天酥樓頂。

  鳳仙宮主人望向那道洛陽城頭負劍而來的紅衣女子。

  王雪齋也望向那道紅衣身影。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一人身上。

  修行者肉眼識微,所以能夠洞察細微之處,通過洛陽城外攜卷而來的陣陣黃沙,不僅僅可以看清那道紅色身影的模樣,更可以看到她渾身上下無處不在的死氣。

  王雪齋沉默不語。

  自鬼門關之后,他應師父之言出世,便是準備一路大開殺戒,以戰證道,如無意外,便是直入宗師境界之后無敵天下。

  很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邀北關前與李長歌的那一戰,算是有始無終。

  入洛陽前后均是打定主意要與齊梁轉世菩薩大戰一場的王雪齋,在紅衣入洛陽前,一顆殺心已經在波瀾無驚之中緩緩蓄勢到了頂點。

  而這一襲背負劍匣的紅衣恰巧不巧的入城,無疑是在自己心頭澆上了一頭冷水。

  師父曾經對自己說過,未來這世上注定要耀人眼目的妖孽,究竟有哪幾位。

  王雪齋全部都記在心底。

  可這一襲紅衣兒,她背負著劍匣,不是北方的劍子,也不是西邊的那只朱雀,不是南方的道胎,更不是中原的轉世菩薩她又是從哪里來?

  哪里來的這么一個人?

  王雪齋想不明白,這一襲紅衣兒不在這群人行列之中的原因。

  盯了許久,終于想通。

  他喃喃道:“原來,是一個將死之人啊”

  這位隱谷弟子皺了皺眉,接著道:“氣息很弱,只有九品”

  他認真去感應,入洛陽之后第一次取出大圣遺音,而隱谷的修行心法講究心如止水。

  心如止水,天塌不驚。

  王雪齋側聽黃沙之中的腳步聲音,兀自喃喃:“氣息越來越弱了,現在只有九品初階”

  是她體內的傷勢嗎?

  不對她體內沒有絲毫傷勢,五臟肺腑之間,除了那團死氣,幾乎是完美無瑕的修行體質,沒有一絲無垢和瑕疵。

  她的修為為什么會不斷下跌?

  是那柄劍的緣故?

  那柄藏在劍匣里的劍,在不斷吞噬她的修為?

  那又是一柄什么樣的劍,在什么時候會出鞘?

  最后向著誰出鞘?

  無數個問題,順著思緒亂成一團,最終解開。

  仔細去感悟周遭環境的王雪齋猛然抬起頭。

  拂在大圣遺音琴弦上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顫抖,撥亂。

  一根琴弦應聲而斷。

  斷弦。

  五指按琴,大圣遺音的聲音夏然而止。

  王雪齋抿緊嘴唇,元力波動開始紊亂。

  那一襲紅衣站住,背后劍匣長鳴,龍鳴鳳吟,天地之間涌來無數劍氣。

  指向虛空。

  因為他看到了那個人,那個被劍鋒所指的人。

  所以他想明白了。

  他終于想通了。

  于是他開始佩服那個背負劍匣的紅衣女子,甚至心生敬畏。

  黃沙散去,那個手指按在劍匣背后的紅衣兒顯出輪廓。

  風華絕代。

  王雪齋知道,這一劍,是將死之人的一劍。

  將死之人的一劍,出劍是生死,歸鞘也是。

  而這一劍,她若是真能遞出,真有膽氣遞出,無論結局如何,都足以為自己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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