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請神容易,送神難。
落到胡攪蠻纏,不講理的人身上,這句話照樣通用。
程亮對這樣的人,從來不敢掉以輕心。
林志遠怔了怔,抹了把臉,先一步往老太太住的地方走。
小舅子話里有話,他聽得出來,心里也明白,若是把老太太接回家,估計真的是送不走了。
便壓下那冒頭的心軟,硬下心腸。
房間里,小趙十分無語。
這老太太看著都燒迷糊了,結果幾瓶水一掛,都沒用多大功夫,人看起來就好了很多。
他中午買了飯,倆人吃了,等掛完水,就把人送回了這里。
原本看著她精神頭好了,想要回飯店工作,結果卻被老太太拽著衣袖,不讓走人。
要不是倆人年紀太大,不定外面人咋傳呢!
小趙勸說,“老太太,您看您都有勁兒拽著我,那指定是退燒了。您快放開我吧,我還得回去工作呢。”
飯店經理是說了給他算一天的工資,可多少人爭著搶著想來這個飯店上班,萬一有臨時工來頂上他的工作,還做的很好,經理把他給辭了咋辦?
光是想想,小趙都坐立不安。
“我,我害怕。”
老太太眼白上紅血絲密布,整個人困倦到了極點,卻不敢睡。
“那要不我看著您,您睡一會兒?”
看著老太太驚懼的眼神兒,顫巍巍的身子,小趙心軟了一下。“睡著了就不怕了。”
“我不睡!”
老太太情緒激動,“不能睡!”
一睡著,就要下地獄,就有人逼她吃紅紅白白的腦子!
還逼她喝血!
那都是人的!
活生生的人身上挖出來的!
想到睡著的時候,那還帶著熱氣的腦子和血,老太太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把自己縮的更小了一些。
“可是睡著了,身體恢復才快啊。”
小趙都想哭了,他還是個孩子啊。
今年加上虛歲他也才十八歲,這老太太嘴里說的神神叨叨的,他也害怕的好么?
“你陽氣重,你守在我這兒,我就好了。”
老太太抬眼去看小趙,那紅紅的眼睛看得小趙渾身發毛,搓了好幾下手臂,也沒把豎起來的汗毛順下去。
陽氣?
嗚嗚,他再也不要纏著胡同里上了年紀的人講鬼故事了…
“那你睡啊。”
小趙憋屈地站在一邊,等你睡著了我才好走哇。
“我把門鎖了,再睡。”
老太太說著,就去摸鑰匙。
小趙嚇了一跳,趕緊甩開老太太,一下子躥了出來。
等看到門上壞掉的鎖,才松了口氣。
“小趙?”
林志遠進來,看見小趙的動作,緊走了幾步,“怎么了?”
“老太太要把我鎖屋里…”小趙看見林志遠,一陣委屈,眼淚就掉了下來,“老板,我…我能不能回去工作啊?”
林志遠一愣,嘆了口氣,“你今兒直接回家,明天再來上班。”
這孩子是飯店擴張的時候,他招進來的,跟林澤一樣,不愛說話,但是干活卻積極細致。
程曼想兒子,這人性子又跟兒子有幾分像,他問了幾句,覺得還行,就把人招進來了。
現在看見孩子哭,他也不好受。
“那我回飯店了!”
小趙高興了,朝林志遠鞠了個躬,一蹦三跳地跑了。
后腳進來的程亮,差點被撞了個正著,反應迅速才算幸免。
“姐夫?”
看林志遠不進去,程亮疑惑地喊了一聲。
緊走幾步,直接進了房間里。
這個房間朝向很好,所以光線并不差,雖是黃昏,但屋子里卻并不黑暗。
“老太太,身體好了沒啊?”
程亮見老太太抓著被子不說話,走到她跟前,“看起來精神頭不錯,應該是沒事兒了。”
這老太太是被什么嚇到了吧?
不然,不會是現在的樣子。
瑟縮、驚懼、害怕。
“娘?”
林志遠走進來,一怔。“你怎么了?”
老太太跟往常完全不一樣。
若是以往,她該早跳起來找他要錢,或者要求搬到家里,甚至于訴說委屈之類的了。
可是,現在什么都沒有…
“我…我發燒了。”
老太太想到唐慎說的話,憋屈出兩泡眼淚。
她不敢說。
她要是說了,唐慎還帶她和閨女去看殺人。
他那倆戰友也不是個好東西,說是她再不知道好歹,就尋個機會,給她和閨女安插個罪名,讓她們也嘗嘗被一槍爆頭的滋味兒…
不怪老太太會堅定不移地相信他們的話,畢竟是十年動蕩里的過來人。
那個時候多瘋狂也不為過,一句話都能把你拉出來批斗,一句話就能把你關起來打個半死。
諸如此類,老太太見的太多了。
她著實害怕有人挖出她祖上是地主的事兒…
“現在咋樣?”
林志遠臉上沒有一點兒笑。
這是被老太太的荒唐給氣的。
人家一孩子,她一大人,還想把人鎖起來,真是…真是…
他都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我…我好了…”想讓兒子去給她買吃的,滑到了嘴邊兒,卻不敢說出來。
“再量量。”
林志遠臉上沒什么表情,遞過去一個體溫計,“現在。”
老太太不敢說什么,點點頭,拿過來溫度計。
“不用甩,直接量。”
程亮暗暗挑眉,見他姐夫是這么個態度,放心了。
“姐夫,眼看著家家戶戶快做晚飯了,我去給老太太買點兒,省得她做了。”
方方面面全部考慮到,就是不能讓他姐夫產生愧疚。
不然,這點兒東西到最后估計弄得誰都不得安生。
“我給你…”
“我有錢!微微姥姥也給了一些,原本是想著醫院有啥事兒先頂上的。現在沒用上,去買點吃的也不費什么。”
程亮擺擺手,“姐夫你那些錢給果兒存嫁妝吧,哈哈哈!我去買飯了!”
林志遠點點頭,笑了笑,把錢收了回去,長長嘆了口氣。
也是諷刺,親爹親娘卻不如丈母娘這邊兒的人為著想。
從結婚到現在,丈母娘和小舅子總是貼補他,幫助他良多,哪怕他現在有錢了,也是如此…
他真不想相信,人與人之間的差別竟然這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