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進入二月,此次會試的考官進場準備之后,作為考場的貢院就已被封閉起來,幾乎斷絕了與外界的聯系。
不但那些主要門戶已然緊閉之后貼上了封條,四周還日夜都有京營將士把守,不讓任何人靠近。同時,在考場內還有數百錦衣衛盯著,只要有任何的風吹草動,他們都能在第一時間發現處理。
唯一還能與外界溝通的,就只有角落里一扇不怎么起眼的小門了。那是每日里為呆在考場里的考官和軍卒運送伙食的通道,這許多人留在里面總是要吃喝拉撒的。
如此嚴密的把關,自然是為了杜絕一切可能的舞弊現象了。以往就曾有考官因為抹不開同僚上司請托而徇私舞弊最終被查了出來,所以如今無論會試還是地方上的鄉試都是極其嚴格,不給人任何鉆空子機會的。
可即便如此,有些事情該發生還是會發生,本以為滴水不漏的防線還是會出現一些微不可察的漏洞。姚干在看了從外頭傳遞進來的消息,得知考題可能已經外泄后,心里首先轉過的就是這么一個想法。
雖然他沒怎么讀過書,卻也知道這會試對朝廷,對那些十年寒窗的舉子來說有多么的重要。而且他又是錦衣衛派在考場里監督相關事宜之人,一旦真出了岔子,他的罪責怕也是相當不輕哪。所以必須把事情查個明白,哪怕這事確實有些風險和難辦。
心里轉著念頭,姚干又跟往常一樣,在如今還空空蕩蕩的考場里轉了起來,然后在不經意間來到了位于考場后頭,安頓一眾考官的明倫堂前。
此時,堂內幾名考官正在言笑晏晏地談論著某本經書里的內容呢,見幾名錦衣衛打外面走來,都不覺臉色一肅,聲音也為之一頓。
錦衣衛和文官間天然就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而在這考場里錦衣衛更有著監視他們一舉一動的責任,這讓官員們每次和錦衣衛的人相遇都會感到一絲緊張。感受到堂內官員的異樣,姚干只是不屑地一笑,隨后目光又是一瞥,和里頭的某名官員打了個眼色。
那人會意,在他們幾個大搖大擺地離開后,便一捂自己的肚子,有些尷尬地道:“抱歉,下官得出去一趟。”說著便急匆匆地邁步出了門。
在轉過了一處墻角后,他便瞧見了姚干正單獨等在那兒,便趕緊湊了上去:“姚百戶,你怎這時候來找下官?可是出了什么事了么?”
“魏大人請了,非是我要冒險找你,實在是都督那里出了些問題,需要你的幫助哪。”姚干神色凝重地看著面前這位禮部派來的副考官魏承墨道。
因為陸縝深得天子的信重,難免就會有不少朝廷里不得意的官員投靠過來,希望通過他來找到升官的機會。這個禮部郎中魏承墨就是其中的一個。
陸縝知道憑著姚干的本事還不足以把考題給摸清楚了,所以便在密信里提到了此人,讓他與魏承墨兩人聯手來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不過很顯然,魏承墨是誤會了其中意思,一聽這話,便斷然搖頭:“這可不成,此次恩科事關陛下和朝廷聲譽,我是斷然不會為了討好陸都督而幫你們舞弊的。姚百戶,我也勸你一句,別的事情都好說,此事卻是萬萬碰不得的。”
見他義正詞嚴地說出這么番話來,姚干不禁笑了起來,隨后才道:“魏大人你想多了,我家都督豈是那等不顧大局之人?此番找你,不但不是像你說的想要舞弊,反倒是為了查舞弊。”
“你這話…”話一出口,魏承墨就明白了什么,臉色頓時一變:“你是說有人舞弊被陸都督發現了?”
姚干當即就簡單地把外頭發生的事情給說了出來,隨后又補充道:“不過現在還不知道此事真偽。都督正是因為如此才不敢輕舉妄動,希望我們能確認一下個中事情。”
“這…這怎么可能?”在得知居然是考題外泄后,魏承墨更是怔在了當場,半晌才回過勁來:“那些考題自送來之后,就一直被鎖在明倫堂的柜子里,外頭還貼了封條的,就是今科主考孟大人也沒打開看過呢,題目是絕不會外泄的。要我看來,這應該是有人在造假騙人了。”
“是不是造假現在還不好說,還望魏大人能在回去后仔細查看一二。”姚干再度正色道。
“我…”魏承墨又是一陣遲疑,但在躊躇了一陣后,還是點頭應了下來:“好吧,下官會留意。但我依然認為此事多半為假。”說完,沖對方一拱手后,便轉身往回而去。
懷著有些忐忑的心思,魏承墨重新回到了堂里。表面上繼續與幾名同僚說著些閑話,其實一雙眼睛卻不住地偷偷打量著邊上那只立柜。那只柜子足有半人多高,乃是用上好的紅木打造,正面的柜門處不但掛了一副大鎖,還有黃皮封條貼著。那柜子里,便擺著兩日后科考所用的考題了。
本來,魏承墨即便站到這柜子前也不會看出什么問題來,可在得了姚干提醒后,此時再打量那柜子,卻真讓他看出了一些不一樣的地方來那兩張交叉貼在柜門上的封條似乎比剛開始時要略有些傾斜了,那鎖似乎也與之前略有不同…
“這到底是確有人動了手腳,還是我疑心生暗鬼所致?”魏承墨心里滿是糾結,整個人更覺恍惚了。而后,當他再看向周圍那些談笑的同僚時,感覺著他們一個個都有嫌疑,都有什么在瞞著自己一般。
這樣的猜疑到了天色暗下來都沒有絲毫的減輕,終于讓他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趁著夜間大家回房休息,和姚干一起打開柜子看看里面考題是否真已泄露了。反正自己沒打算把題往外泄,這么做應該不是什么問題吧?
夜入三更,本來就極安靜的貢院里更是萬籟俱靜。
這時,兩條身影卻悄然摸到了房門緊閉的明倫堂前,在確信周圍沒有狀況后,姚干才伸手取出了一根鐵絲,在鎖頭里一陣撥弄,便把這掛大鎖給輕松打開。
當看到這一幕時,魏承墨不禁睜大了眼睛,他是真沒想到沒有鑰匙開這么大一掛鎖居然會如此容易。
姚干卻沒有理會對方的驚訝,只打了個手勢,讓他趕緊跟了自己進門,然后又輕輕地把門掩上,這才來到了那座立柜前:“想不到你們居然就把考題放在了如此惹人注意的所在,就不怕被人看了去么?”
“這是主考孟大人的意思。他說把考題留在明倫堂里可比帶到自己房中要保險得多了,因為除了我們這些考官,沒人會想到這么重要的東西會擺在夜間沒人職守的大堂之內。”魏承墨隨口回了一句,隨即心下一動,難道這是孟大人為了消除自己嫌疑故意布置的?一旦考題外泄一事為人所知,那在此的所有考官都有嫌疑了。
姚干卻沒想得這么深,只是嘿地一笑,便伸手小心翼翼地把貼在柜子上的封條慢慢揭起。只揭了一些后,他就輕輕咦了一聲:“這封條果然被人動過。你看…”
借著從窗戶處透進來的一絲月光,魏承墨看到了那封條中間部位早與柜子分離,這是早前就被人揭開,卻未能重新粘回去才造成的破綻了。不過這一點要不是像姚干這樣生怕弄破了封條而小心地一點點往下揭是根本看不出來的。
這個發現,讓兩人的心情越發緊張起來。看來,之前錦衣衛所查到的考題外泄一事很有可能是真的了。
在對視了一眼后,姚干繼續動手,片刻后,兩張封條終于完整無缺地被他從柜子上揭了下來。然后他又故技重施,用那根鐵絲很輕松就打開了掛鎖。
看著已經可以輕易打開的柜門,兩人突然又有些猶豫了。這柜子里放的可是今次恩科會試的考題,現在偷看其中內容要是被人發現了,罪責可實在不輕哪。
不過也只猶豫了片刻,姚干便拉開柜門,伸手其中,把里頭的一個錦盒給取了出來,交到了魏承墨的手里:“魏大人,請吧。”
魏承墨明白,對方這么做既有避嫌的意思,表明自己不會偷看里頭的內容,也可能是他本不識字。不過既然都到了這一步,自然不可能再作退縮。他有些顫抖地接過錦盒,打開取出里頭那疊寫了考題的紙,便來到了窗口處,借著明亮的月光,瞇眼仔細看起了上頭的內容。
這一看下,他的臉色卻是微微一變。隨后,又迅速把其他幾張寫了考題的紙都看了,最終便又長長地舒了口氣。
“怎么說?”看他臉色幾度變化,倒讓姚干也跟著有些緊張了,趕緊問了一句。
“這上面所寫的考題,與你之前告訴我的全然不同,看來我說的不錯,外頭的考題只是有人造假騙人罷了…卻是虛驚一場!”魏承墨神色已見輕松。
可姚干的臉色卻變得越發凝重了:“那可不一定,你忘了剛才我們發現封條上的問題了么?這柜子確實被人偷偷打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