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于府出來后,陸縝并沒有在杭州逗留太久,只過了一夜,就重新啟程趕回蘇州,甚至連曾經的上司同僚都不知道他陸縝曾又回過杭州。
至于原因嘛,還在于他怕會給自己惹來麻煩。畢竟如今他已不再是官,沒了這層身份保護,若被依然在位的吳淼給盯上了,再給自己頭上扣上個什么罪名,那可就不好脫身了。
等陸縝再回蘇州時,已是七月十三日,雖已算是過了盛夏,但天氣卻依然炎熱得緊。可即便如此,陸縝還是頂著日頭當即趕去了府衙,把自己此去杭州的結果報給了康思川。
其實康知府對陸縝此去也并沒有抱有太大的希望。之前朝中那么多人都出言寫信勸說挽留,連天子都開了口,可于謙的態度依然是那么堅決,非要回鄉丁憂守孝。難道他這么個無官無職,年紀輕輕的外人就能說動對方了?
他所以派了陸縝去杭州,不過是遵照胡的意思,再加上有一分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在里頭而已。在聽到陸縝說于謙還要在考慮一番的結果后,康思川也只是隨意地點點頭,道一句知道了了事。在他想來,這不過是于謙應付陸縝的話而已,此事依然難為哪。
可兩日之后,情況卻突然就變了。
杭州那邊迅速就傳來了消息于謙真個改變了主意,終于決定接受奪情,等過了中秋后,便回京就職!而這一切,自然多得陸縝之前的那一番勸說了。
當收到消息后,康思川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這怎么可能?善思居然真能說動了于大人他改變心意,做出奪情之舉來?這卻是怎么做到的?”在想了半天都不得頭緒后,他才吩咐下人:“來人,去把陸先生請來說話。”
陸縝就在府衙里處理著一些瑣碎小事,所以康思川一招呼,便立刻趕了過來。他還以為又有什么差事要吩咐下來呢,所以一見面就道:“不知東家有何事安排?”
“哈哈,善思你先坐下說話。來人,給陸先生上茶。”康思川卻先笑著請陸縝落座,這才引入正題:“剛才我得到消息,于大人他終于接受奪情了。”
“哦?這可是件好事!”陸縝也不覺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是沒有讓歷史出現大的變故,不然兩年后的大明可就不好說了。
“要說起來,這還是善思你的功勞哪。”康思川呵呵地笑著道:“若非你去杭州這一趟,事情怕是沒有這么容易就辦成的。對了,我還真有些好奇了,你到底和于大人都說了些什么,他為何就會突然變了主意呢?”
“這個…”陸縝不覺有些為難地張了下嘴,遲疑了一陣后,才道:“在下不過是點出如今朝局中的種種弊端,希望于大人能為國做些事情,而非躲在家中而已。”
他這話說得很是籠統而簡單,康思川卻已聽出了個中的內情。不覺有些驚異地看了自己的這個幕僚一眼,他的膽子還真夠大的,真是什么都敢說哪。
如今大明正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時候,百姓的日子也開始富足起來,所以無論是官場還是民間,大家總是要歌頌太平的,少有人會提什么問題和弊端。
即便這次去勸說于謙的,也多是從大局為重之類的套話出發,其實說服力確實不是太足。而陸縝卻顯然說了些別人不敢說的,讓于謙感覺到如今天下太平的局勢下所隱藏的種種暗流,這才為了天下之重而答應奪情回朝。
這讓康思川都不覺有些感慨起來。既有感于陸縝的膽子之大,也感佩于謙的一片以家國為念的忠誠之心,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半晌后,他才笑笑道:“請將不如激將,善思你的口才確實了得,本官果然是沒有看錯人,用錯人哪。”
“大人謬贊了,在下不過是盡自己的本分罷了。”陸縝看出了一些端倪,卻也不點破,忙也恭維了一句。
康思川沒有在這事上多作糾纏,畢竟這事情深入了談下去,份量可是不輕。所以便笑著道:“既然于大人這次能回京都是善思你的功勞,那等中秋之后他途經我蘇州城時,還請你與本官同往相送了。”
“于大人會從我蘇州路過?”陸縝有些不解地問了一句。
“不錯,聽說這回于大人是從運河坐船回京,所以便會打我蘇州路過了。到時候,你就隨本官一同前往吧。”
“敢不從命。”陸縝忙拱手應道。能和這么個歷史名人,又是個值得尊敬的官場前輩多親近一些,陸縝自然是很樂意的了。
于謙接受奪情的消息在杭州倒是傳得飛,可在其他地方就不是那么惹人矚目了。畢竟此時的他身份還不夠高,只是個外放的巡撫,縱然在朝中有些名望,可對一般百姓,尤其是南方各州縣的百姓來說,依然是個陌生的存在。
但這只是對尋常百姓來說,對另一些人來說,卻不一樣了。比如一直不那么安分的白蓮教的人,在知道了這一消息后,便動了起來。
要說起來,于謙和白蓮教之間的淵源可著實不淺。早在他初入仕不久巡按江西時,就曾破獲過與白蓮教相關的案子,也剿過一次當地的白蓮逆賊。而等到他的官做到河南巡撫時,當地的白蓮教就更是遭了難了。
本來,因為河南之地相對比較貧窮,給了白蓮教發展的土壤。可于謙的到來,不但辦案嚴謹,行事公正,杜絕了許多可能讓他們挑事的由頭,而且還花了不少心力派人四處尋找搜捕白蓮逆賊。
經過幾年的努力,本來大有起色的河南白蓮教一支居然就這么被掃得所剩無幾了。不少教中干將都被官府拿了去開刀問斬,少數一些人也是僥幸逃得性命,卻也只能遠離河南。
如果說陸縝算是白蓮教的冤家,是白聯眼中的一根刺的話,那于謙就是整個白蓮教的心腹大患,許多人都欲除之而后。
只可惜,于謙的名望太大,大到連白蓮教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對其下手。而且他身邊更圍繞了不少自發聚來的好手,所以白蓮教縱然恨他恨得牙癢癢的,卻也無可奈何。
這一回,好不容易因為于彥昭之死讓于謙遠離朝堂。這讓不少白蓮教的人都松了口氣,覺著是無生老母保佑,一切都將有轉機了。可結果只一個多月工夫,卻再起反復,這讓教中不少人都開始想著怎么在其回京之前把他鏟除了。
這其中,許青蓮和白聯兩人更是心思用得最多的。因為杭州和蘇州連續的失手,他二人都有些不好跟教里交代了,所以他們這回是把除掉于謙當成了將功贖罪的大好機會。
此時,這兩人正坐在嚴家的客堂之內,面前的嚴玉麒則是一臉的忐忑。
之前,雖然許青蓮曾提出過自己的要求,想要嚴家配合自己攪亂整個蘇州運河碼頭,但這一兩個月下來,最終也沒真個動起來,這讓嚴玉麒不覺生出了一些僥幸的心理,或許對方只是隨口那么一說罷了,其實并無這等心思。
但今日,許青蓮他們趁夜再次到來,卻不由得嚴玉麒不緊張了,顯然來者不善哪。而在他們道出了自己的意圖后,嚴大少更是驚得渾身一震:“挑起碼頭那些苦力的怒火,攪亂整片水域,讓運河徹底癱瘓…這可不是小事,一旦被官府查出真相,恐怕我嚴家…”
“嚴公子,我們今日前來可不是跟你商量的,而是要求你照此辦事。不然的話,那私鹽的事情可就會傳得滿城皆知了。”許青蓮此時也不想再和對方多作言語上的糾纏,直接就強硬要挾起來。
“我…”一股怒火從嚴玉麒心頭生起,他這些年來何曾被人如此說過話?但一想到對方所掌握的把柄,這口氣又撒不出來了,只能苦笑著沉默不語。
白聯則跟著繼續施加壓力:“你們嚴家家大業大,也別想著一走了之。實話也不妨告訴你,本教早就派人在你們周圍盯著了。一旦有任何的問題,不但官府會立刻知道,而且我們的人也會動手。到那時,你嚴家幾十口人還有沒有能活著的,可就不好說了。”
這卻是赤果果的威脅了,面對這話,嚴玉麒在倒吸了一口涼氣之余卻還真不敢不信了。因為他早知道了對方的身份,白蓮教可不是他們這種商人家族能應付得了的。他們說要殺你全家,一定不會失手,就是家里的一條狗都不可能活得下來。
如今擺在嚴玉麒眼前的,就只剩下兩條路了。要么不答應,然后不但之前的罪名會被揭露,甚至全家都可能被白蓮教殺死。要么,就是答應下來,然后看官府會不會查到。似乎兩條都是死路,絕路!
半晌之后,他終于點下了頭來:“我答應你們。”后一條,似乎還有一線生機,只能照做了。雖然他還不知道對方到底為什么要做這一切。
“好!嚴公子果然是個聰明人,那就等咱們的消息吧。”許青蓮滿意地笑著說道。
這一天,正是農歷七月十五,中元鬼節。
鬼門關開,魑魅魍魎都開始出來作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