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面上,廖審言自然是不敢反對或阻撓上司衙門復查北崗村兇殺一案的。但在明知道是陸縝欲對自己下手的前提下,他自不會坐以待斃,所以早在知道消息后便給這村子里的上下人等通了氣。
當然,他不會說知府衙門因為看出案子有問題才會復查,而只說是有個叫陸縝的在衙門里搬弄是非,想要戕害冤枉北崗村的村民。而這些百姓一聽之下果然是又驚又怒,這才有了阻擋陸縝一行的舉動。
他們本以為自己的這一番阻撓和恐嚇,足以嚇退這區區三人。可不料為首的年輕人卻根本不為所動,不但不退,反而大步迎上前來,口中還義正詞嚴地加以斥責,直說得這些村民都有些心虛發慌了,竟硬生生被他一人逼得向后退去。
陸縝的話可還沒說完呢,一看眾村民已露膽怯之意,當即再次喝道:“我們乃是奉了知府大人之命前來調查此番兇案,你等竟敢如此阻攔,即便與命案無關,也逃干系。就不怕官府治你們一個圖謀不軌,不遵王法的罪名么?”
這幾句話疾言厲色地喊出去,終于嚇得眾村民臉色大變。他們畢竟只是些頭腦簡單,沒見過什么世面的村漢,如何會有膽子來與官府為難呢?剛才不過是一時情急才壯起了膽子來加以阻撓,現在被陸縝一語點出罪名之大,頓時就慌了。
很地,就有人偷偷地抽身向后退去。而一旦有人率先逃跑,這個由幾十名村人組成的隊伍就立刻崩潰,眾人紛紛扭頭就走,只恨爹娘少給自己生了兩條腿。
而陸縝,也并沒有阻攔他們逃離的意思,只是微笑地看著這一切。他身旁的三名差役則是一臉的驚訝與敬佩,本以為不受控制的局面居然被陸縝幾句話就給化解了,這實在大大長了府衙的聲勢,也提振了他們的信心。
怪不得人家年紀輕輕就能任官,就能得知府大人的信任,論起本事來,自己確實和他差得太遠太遠。幾人心里轉著這個念頭,看向陸縝的目光里已多了數分的敬畏之意。
陸縝并沒有去留意身邊人的想法,而是突然上前兩步,指著邊上一個也待轉身離開的村民道:“你且慢走!”
那被他指到的憨厚村人身子頓時就是一震,面露驚慌之色:“大…大人,草民錯了,草民再也不敢了…”說話間,都要跪下來跟陸縝磕頭了。
不過陸縝卻提前一步上前扶住了他:“不必驚慌,我不過是想請你帶我去莊強家所在而已,你總不會不知吧?”
“小人知道,小人這就帶您過去。”那人聽了陸縝這話后,如蒙大赦,趕緊點頭哈腰地應道,又彎著腰,引著陸縝四人往村子里走去。這一回,那些村人別說上前阻攔了,就連他們一行人的身邊都不敢靠近的。
沿著崎嶇而不甚寬的村間小道走了一陣之后,陸縝他們最終停在了一處看起來還頗為不錯的兩進院落跟前。比起北崗村其他人的屋子,此處屋宅可要氣派得多了,只此便可看出這莊強在村里地位之不凡。
不過陸縝并沒有多作感嘆,很就給身邊一名叫趙乙的差役打了個眼色,命其上前叫門。
趙乙上前叫了兩聲門,不一會兒工夫,一名身著白色孝服的少婦便緩緩走了出來,打開院門后,一臉疑惑地打量著門外這幾人,半晌才開口道:“燕六哥,這幾位是?”問的自然就是那名帶了陸縝他們過來的村人了。
都說女要俏一身孝,這婦人本就容貌不錯,現在穿著身白衣孝服,又帶著凄然之色,讓門口幾個男人都覺著眼前一亮,不禁有些心動。好在陸縝算是對美女最有抵抗力的一個了,很就回過神來,沖婦人一拱手道:“夫人便是莊強之妻了吧?我等乃是蘇州知府衙門來的,為的乃是查明你夫君被殺一案。”
“啊…”婦人的面色不由自主地就是一變,隨后才驚訝地問道:“兇手不是早被官府拿下了,為何還要來查問?”
“莊夫人你是有所不知,此案別有內情,那葉大友并非兇手,真兇另有其人。”陸縝也不隱瞞,直接解釋了這么一句。
這話卻讓婦人的臉色再次一變,口中只道:“我家中除了他這個外人,已沒有其他人會害我夫君了。”話雖然是這么說的,但她卻不敢攔著陸縝他們,只能讓開了路來,請了他們進去。
而不遠處,不少村民正往這邊張望議論不休,有幾個更是面色沉重,生怕引出什么禍事來。
“尊夫之死究竟真相為何可不是你我隨意就能說了算的,還得仔細查驗之后方能得知。”陸縝一邊說著話,目光卻在這院子里四處掃視了一番。
這院子占地雖然不大,卻也頗為講究,前頭一進除了間大堂屋外,還有兩處廂房和一處廚房。后面的,則應該就是莊強夫婦的臥室之類的了。
根據此處的格局來看,葉大友應該就是住宿在其中一間廂房之中,所以才能在夜間聽到院門被打開的動靜。可這么一來,后面一進院子里的動靜他可就聽不到了。
在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后,陸縝又把目光落到了那堂屋之內。此時,里面早沒有了棺材,因為天氣漸熱,怕尸身腐爛,所以在過了頭七后,莊強便已被安葬入土了。
對此,陸縝倒也可以接受,目光一轉后,才問道:“莊夫人,敢問當日一早的情形到底如何?我要知道得越詳細越好。”
婦人沉默了一陣,方才有些哽咽地說道:“那日一早,奴家還在房內睡著呢,便聽到了那葉大友在前頭突然驚叫出聲。奴家擔心出了什么大事,所以便趕緊起來觀瞧,卻不想…不想我那夫君居然就倒在了院子里,身下滿是鮮血…”說話間,眼中已流下淚來,當真是我見猶憐。
但陸縝卻不為所動,繼續問道:“他倒下的位置何在?你能指出來么?還有,葉大友又是住在哪一邊的,那把兇器又落在何處?”
婦人當即指了指堂屋前的一方空地:“就是這兒了,我那可憐的夫君就是被人害死在這兒的。那葉大友是被我夫君留在家里,住在東廂房的。可沒想到,卻留了個禍害!”提到葉大友時,她的眼中滿是憤恨之色。
陸縝點了點頭,便在那婦人指出的兩處地方蹲身仔細查看了一番。只可惜,因為時隔多日,這兩點都已看不出什么端倪來,就連血腥味都聞不到半點了。
略作思忖之后,陸縝又道:“且讓在下為莊兄上炷香吧。”
那婦人自然不會不準,便引了他們幾個走進了依舊擺了香燭和靈位,陸縝幾個便順序上前,拈了三支線香,朝著莊強的靈位拜了三拜。
在先行拜過后,陸縝退到了后面,目光則在這堂屋里四處看了起來。突然,他的目光便落到了左手邊,離著桌椅大概有五尺距離的地面之上。只見那地上,赫然還留著一口已經有些發干的痰漬。
見此,陸縝的眉頭便是輕輕一皺,心里暗暗已經有了一個計較。不過卻并沒有當著那婦人之面點出來,而且還很就把目光給閃開了。
待所有人都上過了香,陸縝這才看向那婦人,一臉鄭重地道:“莊夫人,經我一番查看之后,已有了一些新的發現,尊夫之死,確實另有兇手。”
“什么?這怎么可能?”婦人聽得這話后,臉上頓時露出了驚惶之色。好在她的反應還算迅速,隨后便又忍了下來,只是這一切卻已全被陸縝收入眼底。
為了給對方以更大的壓力,他又繼續道:“其實就是那真正的行兇之人,我也已有些眉目了。不過,要想確認,還得拿出更多的證據來。所以,我還請夫人能夠配合。”
“你…要我做什么?”婦人一臉忐忑地問了一句。
“夫人不必驚慌,這事并不難辦,只要你準許我等重新挖出莊強的尸身加以勘驗,便能讓真相無所遁形了。”陸縝信心滿滿地說道。
一抹異色迅速閃過,婦人隨后斷然搖頭:“這可不成,我夫君已入土為安,豈能再去驚動他!我絕不容許這么做!”
“難道夫人你就不想替莊兄報仇雪恨么?”陸縝急聲問道。
“兇手就是那葉大友,不可能再有其他人了!”婦人卻是一口咬定道,不肯做半點讓步。
“你…”陸縝有些憤怒地直視著對方,似乎想以此來迫使婦人退讓。奈何這一回他卻沒能如愿,那婦人全無所懼地與之四目相對,一副堅持的模樣。
“大人,這開棺驗尸之事,可不是隨便做的,若苦主不肯,我們衙門也不能強求。”趙乙見此,忍不住開口勸道。
“哼,我也是出于一片公心才勸說于你,既然你如此不識好歹,就隨你吧。”陸縝這才恨恨地一甩袖子,轉身便走。
直到見他們全都離開,婦人才終于松了口氣。她還真有些怕了陸縝那副氣勢洶洶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