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不在,人生便只剩下歸途。
這句話是少年時從李奇志口中聽到的,至于李老師是有感而發還是從哪本書上看來的,李牧野不得而知。總之,在當年很是為了這句話難過了一陣子。那個時候的小野哥以為自己小小年紀就踏上了歸途,那種切膚之痛般的寂寞無助感至今想來仍如凜冽刀鋒壓在臉上般真切。
中午,家,飯桌上擺著三道半菜。仨熟菜,一道半途而廢由熟菜改涼拌的半成品。
陳二姐做菜的手藝實在是不怎么樣,至少最近吃慣了小野哥的手藝的她本人是下不去口的。所以她很驚訝于李牧野對食物的不挑剔。比起小野哥川魯淮粵盡得精髓的手藝來,這幾道菜簡直就是豬食。而李牧野端著飯碗子埋頭苦干的吃相實在跟青春期饑餓的少年沒什么區別。
大米飯燜的有點牙磣,大概是水放少了。
“那個我也有點餓了。”她弱弱的說了一句。看到李牧野做出給自己盛飯的動作,終于忍不住咬著嘴唇說道:“廚房里還有點菜,你去做點來。”
“哦!”李牧野放下筷子,站起身圍上圍裙,走進廚房忙活起來。
“真有那么好吃嗎?”陳二姐懷疑自己之前品嘗的時候是不是錯過了什么,又不甘心的嘗了一口,然后不動聲色的吐了出來,由此確定,這小兔崽子是個會做不會吃的主兒,有本事炮制出天下絕倫的味道,卻沒長品嘗這味道的舌頭。
李牧野很快端著一盤菜和一盤海鮮燴飯出來放到陳二姐面前,然后毫不遲疑的端起自己的飯碗,繼續悶頭吃飯。
“你今天把石宏杰擠兌走了?”陳二姐吃了一口飯,口感和味道都跟之前不可同日而語,這小崽子的一雙手簡直妙絕天下,像一個偉大的作曲家,味道就是他的音符,到了他手上便立即組合成了最美妙的篇章。她盡量保持優雅沉穩的風度,放下勺子,認真的說道:“我覺得你這么做很不合適。”
“沒什么合適不合適的。”李牧野抓起杯子接了一杯涼水,咕嘟咕嘟喝進肚子。
陳二姐羨慕的看著,年輕真好啊。吃了一肚子八分熟的紅燒肉,還敢這么喝涼水。
李牧野放下杯子,續道:“出了這個門,咱娘倆就是對手,您可以用任何手段把我擠兌走,我接著就是了。”
陳二姐的目光落在空盤子上面,這小崽子還是那么能吃。這個念頭讓她忽然想起了許多年前這孩子的吃相,莫名的竟有些害羞和局促。她清了清喉嚨,掩飾掉內心的尷尬,道:“你覺著自己贏了?”
“游戲才剛開始而已,您還沒正式出招,我也只是小試牛刀。”李牧野淡定的說道:“您與其費心把我趕走,其實還不如選擇像信任黃永昊一樣信任我。”
“有些事你是代替不了他的。”陳二姐輕輕嘆了口氣,道:“這跟本事大小沒關系,他是紫云黃氏的新生代第一人,掌控千億資源的太平會首,也是南海門下一代門主的最有力競爭者。”
“看來您已經下定決心不會對我手下留情了。”李牧野站起身收拾碗筷。
陳二姐像一只護食的貓,動作迅速的看護好自己的飯菜,沖李牧野擺手道:“我還沒吃完呢,你這手藝真是沒得說,紫光閣的大廚也比不上你做出來的味道。”頓了一下,又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你這孩子明明可以做個最好的廚子,為什么一定要往這個行當里面擠呢?”
“興之所至。”李牧野道:“就算不是為了信仰,也可以為了愛好嘛。”
“你這個愛好很危險的。”陳二姐珍重的樣子吃掉最后一片蝦肉,道:“如果你愿意去做個廚子,一定會名留青史的。”
李牧野道:“您難道不認為目前為止我做的還不賴嗎?”
陳二姐冷笑,道:“游歷江湖名頭越想越好混,而在這個于無聲處聽驚雷的行當里,需要的是低調和精準,江湖高手跟專業人士最大的差別就在于專業性,如果我們希望一個人死于意外,就一定不會讓人覺得他的死有任何可疑之處,而你殺人卻總恨不得驚天動地才好,這就是專業性的差別。”
李牧野道:“其實我也有很多辦法讓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
陳二姐道:“我們的專業領域里并不只有殺人這一件事。”
李牧野道:“我覺得在這方面,你們不會比狄安娜的團隊更專業,即便是在她那里,我也是最強的。”
“你只是狄安娜心中最強的而已。”陳二姐不屑道:“至少在我眼中,你的專業水準比石宏杰差的遠了。”
“成王敗寇。”李牧野道:“他已經出局了,而我還在。”
“他出局并不是輸在了專業上面,而是輸給了你的無賴手段,那正是他最不擅長的領域。”陳二姐道:“你若想我認可你比他強,就在專業的特工技能上勝過他。”
“我不需要證明什么。”李牧野不為所動,道:“尤其是在一個手下敗將面前。”
“那就跟我打個賭吧,如果你贏了,今后我不會再針對你,如果你輸了,你就得同意石宏杰回到特調辦。”陳二姐道:“并且保證今后不得再用無賴手段擠兌他。”
“黑貓白貓抓到耗子就是好貓。”李牧野道:“不管什么手段,管用就行了。”
“你同意打這個賭了?”
“只要您高興,那就玩玩兒好了。”李牧野低頭刷碗,不在意的說道。
“你都不問一句打賭的內容 就同意了?”陳二姐狐疑的看著他,道:“這可有點不像你的做事風格。”
“沒事,如果是很過分的條件,我還可以反悔拒絕。”
“我倒忘了,臭小子的臉皮比城墻還厚。”陳二姐笑了笑,把吃干凈的盤子遞過去,道:“難得你這么乖,干媽也不舍得太為難你,還記得那天你去見我時的那所學院吧?”
“記得。”李牧野道:“不過上學我肯定是不去的,那鱉孫就是一部考試的機器。”
“你想去我還不同意呢,那么小兒科的事情太便宜你了。”陳二姐被鱉孫倆字逗樂了,她鼓起腮幫收斂笑容,讓自己看上去是認真嚴肅的,道:“賭注的內容不復雜,學院里最近要組織一次實戰模擬考核,甲乙兩個班,你跟他各自帶一個班,誰帶的班成績更好誰就贏了。”
“不干!”李牧野道:“這里頭可以作弊的空間太大了。”
“你不答應也不成!”陳二姐道:“這是安全委員會做出的決定。”
“什么時候的事情?”李牧野有點懷疑,為什么阿輝哥沒有消息透露過來。
“現在!”陳二姐霸氣的說道:“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先在就給你寫一份官方文件。”
“您這是濫用權力。”
“你以為就你自己會耍無賴嗎?”
李牧野看著她,忽然不說話了。陳二姐被看的有點莫名其妙,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懷疑是不是剛才海鮮燴飯吃的急了,有漏網之魚留在了臉上。直到小野哥收回目光,才確定不是那么回事。
“您要想我答應這個賭約也可以。”李牧野鬼使神差的說道:“這周末帶我去逛一次游樂場吧。”
“逛游樂場?”陳二姐皺了皺眉,道:“你沒什么毛病吧?”
“我缺母愛成不?”李牧野忽然有些憤然,道:“小的時候最怕周一,不是因為又要上學了,而是因為一到那天,經常聽到別的孩子說他們的家長帶他們去哪里玩兒了,我就只有在一旁聽著羨慕的份兒。”
“你怎么好像很大怨氣似的?”陳二姐有點不理解李牧野這樣的人怎么會提出這么古怪的要求。她從小野哥眼中看到了倔強的執念,終于擺擺手,道:“不就是逛游樂場嗎?我同意了。”
再強大的人也會在某一時刻變得脆弱,陳二姐就是小野哥的死穴。盡管她并未在小野哥的成長歷程中扮演重要角色,但李牧野只要一想到這個家里有一個特殊的房間,是她專門為那個早早死去的同父異母兄弟留著的,心里頭就會覺得溫暖和感動。因為他深切的感受到在母親的心中,有一個溫柔的角落是屬于自己的。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老媽心中早認定親兒子已作古多年,她所有的思念都給了那個跟她不相干的孩子。母子重逢,并未給小野哥帶來多少好處,相反的,從第一次相遇,老媽就一直在給小野哥制造麻煩。
“您答應的太勉強。”
“你怎么不說你這要求太古怪?”
“所以我改主意了。”李牧野瞧出她的為難,心中便立即不忍了,道:“逛游樂場的事情就算了吧。”
“只要賭約那件事沒改就好。”陳二姐不知道他為什么又改了主意,不過這倒是她樂于見到的結果。對她來說,滿足小野哥對母愛的渴求,總有一種虛以委蛇的應付感。
陳二姐吃過飯有出去散步的習慣,轉身進了里屋,不大會兒換了一身運動裝出來,招手把老貓魁斗叫上,套上牽引繩就出門了。李牧野目送她出門走的遠了,才拿出電話來致電給陳炳輝,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
“二姐這主意夠壞的,你怎么就答應了呢?”阿輝哥有點著急的說道:“這個賭約你根本毫無勝算。”
“重點不是賭約,而是我沒辦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李牧野道:“特調辦這邊沒什么好擔心的,區區一個石宏杰根本微不足道。”
“這的確是個大問題。”陳炳輝道:“她這是一點點在試探你的底線,你如果這么退讓下去,她只會步步進逼,直到把你趕出特調辦為止。”
“其實今天我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拒絕的。”
“母子連心,這是難以抗拒的天性,尤其對你來說是有些為難了。”陳炳輝道:“二姐太強勢,而你又太憐香惜玉。”他頓了一下,又道:“要不然這樣吧,過兩天你小姨陳帶孩子從港島回京,我搞個家宴,你也過來吧。”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雖然不能把真相告訴她,但咱們可以想辦法讓她從心里認可你為家人。”
“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先從其他家人開始,這就看你的本事了,財大氣粗的李總該不會慫了吧?”
“你這餿主意不怎么樣,不過我盡量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