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晚。
月明星稀,天氣依舊冷得讓人倒吸氣。
若是按照徽州舊俗,十三日就是上燈之日,這最后的年味里,應該是全城出游的佳節。有些太平盛世,元宵節甚至比春節都要熱鬧,然而如今年味越來越淡,科技的發達,帶給人們越來越多的便捷,同時也把本該面對面交流的情感,隔得遠了。
元宵節只留下吃湯圓、餃子的習俗,花燈更是少見得很。
曹公素的回歸,在徽州當地是一件大事。入駐新區工業園之后,實施在滬上的現代化管理,讓原本臟亂差的墨房,成了示范性工業化工廠。
然而曹家的老宅,依舊還在Z縣,歷經幾十年,返修過數次。曹莫榮拄著杖,屋內的照明設施,是幾年前鋪設好的,水電都有。
“以前一直說,落葉歸根,落葉歸根。退休后就要來這里住,這些日子走了一圈,能認識我的人,幾乎沒有了。西嵐啊,物是人非了。”
曹西嵐微微笑著,年紀大的人,總愛感慨世事,這樣的牢騷,曹西嵐自然聽慣了,他岔開話題,問道:“爺爺,明日斗墨,那我們公司里的那款產品去?”
“你覺得那款勝算大點?”
曹西嵐心里早有計較,說道:“兩千年產的青麒麟松煙精品款還有那款黃山松煙,目前是公司里最好的兩款松墨了,都是用上等老松點煙取墨,手工制造的精品款。”
曹莫榮笑道:“你跟我來。”
兩人走過正堂,到了后邊的廂房里。這個老宅,曹西嵐這樣含著金湯匙,在滬上長大的富家子弟,自然不曾來過。他不喜歡這樣的徽式古宅,還是習慣于滬上那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的都市生活。
等這次斗墨結束,曹公素的業績上升之后,他自然要回滬上。比起墨業,曹氏影業更是他向往的資產。
曹莫榮邊走邊說道:“西嵐,我常跟你說,人不能忘本。守住祖業,這是曹家子嗣的根,你成器,所以爺爺把這祖業留給你,你要明白爺爺的心意。”
“我明白。”
曹莫榮掏出廂房的鑰匙,說道:“這里啊,是你曾祖父留給我們曹氏最后的翻身機會。當年我也就來過兩三趟,現在,這把鑰匙交給你,打開它。”
“翻身的機會?”
曹莫榮點了點頭,“去吧。”
曹西嵐拿著鑰匙,將門上的鎖打開,推開了門。
“咳咳。”他將一旁的點燈開關打開,屋子里彌漫著灰塵的味道。
曹莫榮跨入到廂房中,眼睛掃過一側的幾個架空了的大木箱子,說道:“去,打開它們。”
曹西嵐喃喃道:“這是祖上留下的古董?”
“當年制墨,祖上都會留下一批精品,以備不時之需。后來你曾祖父舉家遷往滬上的時候,擔心家道中落,就特地留下幾大箱子的后手,用以東山再起。當然,這幾箱東西之后再也沒有起過作用。你曾祖父臨終前,把鑰匙交給了我。”
曹西嵐打開了箱子,將用以防潮的石棉紙掀開,看到當中碼放地整整齊齊的墨錠,頓時眼前一亮。
“這…這是!”
“清乾隆年間的紫光玉、這是…嘉慶年間的天琛寶墨,唔,這些是…”
曹莫榮看著墨錠上的圖樣,如數家珍一般,娓娓道來。這些墨有的是銘刻了年代的,有的則是未銘刻的。這次斗墨,若說是比產品的質量,曹莫榮看來,不如比得是底蘊。
任憑誰都想不到,曹家老祖宗看得這么遠,還留下了這么一筆子孫財。
曹西嵐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款墨錠,看了看上邊的描金、銘文,說道:“爺爺,這些沒有年號,又有曹公素廠牌的老墨,完全可以拿來斗墨之用!”
曹莫榮點了點頭,說道:“自然。即便是有年號的,也無妨。畢竟這就是我們曹公素墨廠生產的,誰又能否認呢?”
“看來您早就胸有成竹了,我之前還擔心姓鐘的使詐呢。”
曹莫榮自信地笑道:“歐陽開山打電話過來,這會兒覺察到不對勁了,早就晚了。現在還指望著那曹氏影業的百分之五股份,呵呵,我給過一次機會,你覺得我在看到機會之后再傻到去選擇求和?”
曹西嵐并未應答,因為這話,并非是曹莫榮對他說的,更像是在喃喃自語。
“那您準備拿哪一款去斗墨?”
“哪一款都比他這次準備的底牌都強上百倍!”曹莫榮眼睛犀利,猶如老邁的雄獅蘇醒了過來。
鐘岳吃著手包的湯圓,差不多小雞蛋這么大的個兒,還有個小尖頭兒,這樣的手包湯圓,與超市里的速凍湯圓比,吃起來更加軟糯香甜。
顧秦坐在一邊,也替自己盛了兩個,說道:“爸說明天等你吃完飯。”
“咱爸請客?”鐘岳咬了一口湯圓,豬油芝麻餡兒的溏心唇齒留香。
顧秦撩起耳邊的鬢發,抬頭白了一眼,“是我爸,什么咱爸,真是不要臉啊你!”
鐘岳笑道:“以后就是咱爸了。”
顧秦說道,“曹公素是老牌子了,你準備好怎么應付了沒?”
“還能怎么應付?憑實力啊,我相信鐘不器。”
顧秦笑道:“臭美。鐘岳,你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么厚臉皮的?”
鐘岳喝了一口清湯,寡淡中有淡淡的桂花香味,“你猜?”
“要不今天晚上別回去了吧?”
“你想要干什么?”
“我就…想和你切磋一下畫功啊。我跟你講,我的畫功會嚇你一跳,上次我畫的…”鐘岳話語一頓。
“你畫的什么?”
“額…我畫的蝦,滬上的曹丹青教授都說有白石翁的風骨!”
顧秦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曹丹青的弟子,他這么吹捧你,還不是吹自己?”
“怎么會!曹老師可是有原則的人!”
“你可別想套路我!”
“真沒有…”
顧秦笑道:“那好吧。”
鐘岳一陣激動,“真的?”他沒想到,顧秦真的答應了。是不是,該準備點什么呢?嘶…現在去買,會不會有點尷尬?
顧秦看著鐘岳老謀深算的樣子,說道:“那你得快點準備下。”
鐘老司機深有意會地笑道:“我去去就來!”
“等等。”
“啊?”
顧秦站起來問道:“筆墨紙硯你家里不就有,干什么去?”
“不是…我…你…那個…”
“你快點,我爸說了,十點他會來接我的,你別想打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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