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岳回鄉。
夜雨晚來急。
傾盆大雨,來得讓他猝不及防。
推辭了黃大少的邀請,婉拒了顧秦的請客,鐘岳直接坐車回家。
沒想到,這樣不媚“權貴”的做派,卻被“天打雷劈”了。
鐘岳回到家的時候,被淋得像一只落湯雞。石子路上,吱、吱的腳步聲很緩慢。他都懶得再多跑兩步了,反正都被淋濕了,再跑也就這樣了。
進了屋子,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上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后,透過落地窗,小雨還在下。鐘岳擦了擦頭發,卡式灶上的小奶鍋中煮了點紅糖姜茶。
窗外的小荷山雨霧蒙蒙。
夏天的天暗得晚,已經過了六點,依舊亮著,尤其是烏云退散之后,天色更加亮了。鐘岳把姜茶倒在了茶杯里。
拿起一旁的手機,擦干了上邊的水漬。
有時候,網絡真是個好東西。能夠將不相干的人,通過一條若有若無的網絡,拉湊在一塊兒。有討厭你的,有喜歡你的,還有一些,既不討厭,也不喜歡你,就像是公交車上的一個過客,瞄你一眼的。
鐘不器的微博,讓他感覺到除了練書法之外,還有其余的事情可以讓他去做。
私信里,拋開那些謾罵,剩下的一些問題,鐘岳總會挑一些會回復,自從游明的劣跡被曝光之后,這樣的謾罵也少了,但總少不了有人酸不拉幾地來一句,裝什么逼呢,會寫點破字了不起嗎?
是沒了不起的,但可惜你不會。
“鐘大師,您的作品,讓我看著很溫馨。”
鐘岳明白,她指的是那幅以小荷山為題材的山水畫,在網上,有些人知道鐘岳是年輕書畫家,有些人則不知道,以為是一個隱世老者,直接以鐘大師相稱。
“謝謝。”
挑了幾條回復后,鐘岳忽然發現了一條新的私信。
“今天的靈飛經得鐘紹京九成神韻矣。”
鐘岳喝了口姜茶,回復道:“靈飛經是否為鐘紹京所書,有待商榷。”
鐘岳臨摹靈飛經的時候,文征明便與他講過,靈飛經是唐人所書,但是究竟是誰,已經無法考證了。靈飛經的小楷,比鐘紹京的字體強太多,所以這種說法,很難站得住腳跟,一般的字帖出版,都是些《唐人靈飛經》而非《鐘紹京靈飛經》。
鐘岳還沒有將私信關閉,便顯示為已讀了。
那個叫俗世庸人的博主又發來了一句,“鐘大師治學嚴謹,佩服佩服。”最后還加了兩個大拇指。
鐘岳被逗樂了,差點一口姜茶噴了出來,回復道:“你既然知道下午的靈飛經,應該在現場,也知道我才二十一歲,這個鐘大師,當之有愧。”
過了幾分鐘,那人又回復道:“年齡并不代表什么,您的實力,當得大師稱號。”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么吹捧自己,鐘岳覺得此人一定另有所求,便回道:“有什么事,開門見山地說吧。”
“鐘先生果然思維敏銳。事情您很快就知道了。”
鐘岳放下手機,茶杯里再續上些煮好的姜茶,“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
天色漸漸暗了,鐘岳進入到筆法系統,開始觀摩神人九勢。
于此同時,市內徽州晚報的報社里,到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什么?你是說你要買下今晚的頭條?”
“是的,內容在這里。”
社長扶了扶眼鏡,說道:“這樣不符合實際的,我們報社是不接的。”
“這不是,是事實。”
兩鬢斑白的社長嚴肅道:“我不懂書法,但請不要侮辱我的智商。”
“你不懂書法,那么我就和閣下將將書法如今的處境吧。”
閣下二字,讓這位報社的社長有些受寵若驚。
“給…給這位先生倒一杯茶。”
坐在沙發上的中年男子將帽子脫下,放在茶幾上,“如今書壇除去那些細枝末梢的流派,大抵分為三類。傳統流派、現代流派以及后現代流派。現代流派的書家,主張摒棄書與畫的區分。”
“就是那些亂七八糟的書法唄?”社長雖然不懂書法,但是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么?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這些都是拜你們媒體所賜。”
“這不關我們報社的事。”
“你聽我說下去。大阪的一些外國書家就是現代流派的開拓者,他們主張去文字書法,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就是亂涂亂畫唄。”
“你這么說是沒錯,如果不怕被打死的話。”
社長喝了口茶幾上的水,趕緊把嘴閉上。
“他們的觀點里,書法藝術的形式、結構、線條等外在面貌。”
“不然呢?”
中年男子目光深邃地說道:“精神。”
社長要不是看在老友介紹來的份上,準脫口而出“神經”二字。
“您說了這么多,這和報道這件事有什么關系嗎?”
“傳統流派的者甚多,但是如今這個時代,當代書法大師缺乏,真正的隱世高人,又不在乎這些虛名,傳統書法沒有一個執牛耳之人,所以迫切的希望有人能夠站出來!”
報社社長咋舌道:“你不會是想讓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當這個執牛耳的人吧?這話,說出來我都不信。”
“是啊,我也不信。”
報社社長感覺自己被戲耍了,惱怒道:“所以,閣下你和我掰扯了這么久,是來戲耍我的?”
“錢和報道都在這里,為什么說是戲耍呢?”
“你明明說了,你也不信。”
中年男子淡然道:“可這就是事實啊。”
第二日徽州晚報頭版頭條 一條震驚書壇的消息,讓所有看到報紙的徽州人吃了一驚。
鐘繇后代,書法天才橫空出世。
筆走龍蛇,六甲靈飛經堪比原跡!
一時間,整個書法界都被震驚到了。
不是因為標題太過夸張,而是底下那張小楷作品,真的堪比真跡!
鐘岳同樣收到了這份報紙,不過顯得很淡定。因為無論如何,與他來講,這事情簡直是無聊透頂。
因為他的小楷,還沒有到堪比原跡的地步,至少,在他看來,還隔著一層窗戶紙。
屋外傳來一聲吆喝。
是小賣店的胖嬸。
“阿岳!燒了豬大腸,給你端來了一碗。”
“噢!來啦!”
鐘岳起身,今晚的夜宵有著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