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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7章 入幕之賓

  戰國制度:將軍出征,行無常處,所在為治,故言“莫府”,又因多為帳幕,亦稱之為“幕府”。

  身為南征大將軍,昌南侯自然是有資格設置幕府的,他可以在幕府中便宜設置吏員,如治粟都尉、長史、主薄、丞等,而嶺南的貢賦市租,皆輸入幕府,為士卒軍費。

  幕府如同南征三軍的大腦,能被昌南侯連夜喚入幕府召見的人,還真不多。

  韓信居然有幸成為其一,不能不叫人詫異,他立刻跟隨傳令兵至幕府營地處,卻見營內豎立六纛旌節、門牙旗二,將軍親衛四千,里三圈外三圈,保護得密不透風。

  韓信被那群髡發的短兵親衛搜身三次,連貼身刀削都不放過,才得以進入。里面帳幕也各有功用,右為進行軍議的節堂,左為昌南侯居住的帥帳,百名身材高大的戟士持戟而立,韓信從中經過,能感受到他們的目光。

  “真是威風啊…”

  韓信不由慨嘆,又有些艷羨,這時候總算走完戟道,步入帥帳,卻見這里極為寬敞,昌南侯坐于正面虎皮榻上,穿著便裝,案上堆滿文書,他正在不斷地揮筆簽署,交給左側的主薄陸賈,接著又簽下一份。

  韓信上前兩步,下拜道:

  黑夫手中的筆不停,抬眼看了看韓信:“來了?一旁就坐,不必拘束。”

  韓信應諾,在帳側跽坐,他上首方亦有一人,正是武昌營的軍正丞去疾,正對韓信頷首而笑。

  見此情形,韓信對今夜昌南侯為何召見,心里有了底。

  “定是去疾君舉薦,才讓昌南侯動了召我來見的念頭。”

  他不免對去疾萬分感激,這時候,黑夫也總算忙完了手頭的事,指著韓信對陸賈說道:

  “這便是帶著輜重兵和民夫,擊潰千余越人,還能斬首兩百,連升兩級的韓信,淮陰人,卻是你老鄉。”

  陸賈捧著一摞厚厚的文書,笑道:“不錯,陸賈乃壽春人,也住在淮水邊,韓率長,你我都是喝著淮河水長大的,的確是鄉里鄉親,往后當多往來才是。”

  滿口熟悉的淮南鄉音,的確讓人感到親切,陸賈說了幾句后,便抱著文書匆匆告辭了,番禺復得,百廢待興,作為黑夫的文秘,他可忙得很。

  黑夫也直接道明了用意:“韓信,喚你來,是想問問后方輜重情形。”

  韓信忙道:“君侯,韓信只是蕭都尉麾下小小百長,不知大體,若問后方輜重,當問蕭都尉之子,蕭倉掾。”

  黑夫卻搖頭道:“蕭祿雖有倉掾之能,卻無大局之識,去疾說你懂兵法,識軍略,故想聽聽你的看法。”

  韓信畢竟年輕,被這么一夸,心里有點飄,不知其中有坑,遂道:“如今嶺南大軍,集于番禺、桂林兩處,皆需長沙郡補給,蕭都尉坐鎮湘縣,管轉漕給軍,給食不乏,但凡有兵卒損傷,蕭都尉亦能輒補缺失,可保君侯后方無憂。”

  “有蕭何在,我的確無后顧之憂,不枉我不帶曹參、陳平,也非得向陛下要了他。”

  黑夫又道:“那在你看來,吾欲掃平諸越,抵定嶺南,接下來該如何做?”

  “韓信區區小吏,豈敢妄議軍務?”話題轉的突然,韓信雖然謙遜,但眼里的躍躍欲試,卻是藏不住。

  身攜寶劍者,有誰是能真正藏器于身而不顯露的呢?

  這時候,一旁的去疾道:“韓信,你在來嶺南的路上,在舟船之上指點君侯方略,將明伐北江,暗渡南海說得一點不差,怎么,如今當著君侯之面,卻不敢談了?”

  黑夫也拍案喝道:“大丈夫豈能如小女子般扭捏造作,但凡能進入幕府的人,都可知無不言,且速速說來!”

  “諾!”

  眼看昌南侯作怒,韓信便道:“信竊以為,今將軍欲舉倦罷之兵,頓之于西甌、駱越,欲戰恐久力不能拔,情見勢屈,曠日糧竭,而越人不服,遁入山林,襲擾我軍,則難以成功。”

  他瞥了一眼黑夫案幾上的虎符:“方今為將軍計,莫如按甲休兵,在番禺屯田…”

  接著,韓信說了一堆兵法上的大道理,什么“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取用于國,因敵于糧,故軍食可足也。”

  他認為,這十多萬人馬集結于嶺南,縱然有靈渠、北江的水利,但這么多張嘴全靠蕭何漕運糧食養活,恐怕會讓整個江淮都為之疲敝,不是長久之法,還是要實現自給自足。

  “嶺南地廣人稀,一年兩熟,只要燒一片林子,不需精耕細作,便能養活大軍,此外,亦能避免逃脫的越人借山林從竹之蔽,襲擾我軍。”

  黑夫不斷頷首,但心里卻覺得有些乏味。

  三軍之中,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想要得到昌南侯欣賞,除了作戰立功外,還可以靠兩件事,一曰衛生,二曰屯田,而將這兩件聯系在一起的,則是公廁、積糞…

  黑夫的老套路,已經被屬下們摸透了,就算將最莽的東門豹、共敖兩人喊來,他們也能意識到屯田的重要性。

  所以韓信的這番問對,雖然沒錯,但卻也中規中矩,沒法讓黑夫眼前一亮。

  但這怪不得他,嶺南的局勢,的確沒辦法玩出什么花來。

  然而,黑夫還是小看了韓信,卻聽他一開始還有點磕巴的話語,越說越流利:

  “民夫屯田之時,可使舟師溯流而上,在郁水沿岸設立哨塔據點,務必高而堅,駐兵百人至千人不等。占住沿岸平洼處,阻止越人種稻,越人一旦來攻,必受損傷。”

  “如此,便能慢慢向西推進,等到土堡遍布郁水(珠江)、離水(漓江)、潭水(柳江),則西甌可得也!”

  “至于遠離河流干道之處,如南越東江、合浦等地,當棄之不取,君侯可派人引誘諸部君長,允諾其世有其地,與我軍井水不犯河水!”

  黑夫這下有點驚訝了,暗道:“這不是我琢磨過的碉堡戰術么?”

  他是有考慮的,吸取了第一次戰爭的教訓,南方兵團不再進行面狀的鋪展,而是只沿著珠江諸支流溯流而上,滿足于控制交通要道,以及越人稻田集中的地區,這就是黑夫的打算。如此,便能集中兵力,且沿江據點可以相互馳援。

  至于韓信所言的“壁壘”,黑夫想過,可以用十多年前,第二次伐楚,王翦與項燕對峙期間,他和章邯一起琢磨出來的“三合土”來建造:以常見的黃土,外加燒制的蜃灰、河沙,混合到一起,這便是三合土,功能類似混凝土,可將土堡修得又堅又高。

  土壤、河沙,都是珠江沿岸現成的,而使其黏合的重要材料“蜃灰”,除了可以采石灰石燒制外,番禺周邊,亦有數不盡的“貝丘”,海螺蠣殼堆積成山,蔚為壯觀,這都是南越人千百年來食蛤蠣、生蠔剩下的,一把火燒了,便能得到許多蜃灰。

  而第一次戰爭時,秦軍已將沿岸森林燒了不少,有前人鋪路,再去占領并構筑堡壘,就容易多了。

  一場秦軍針對甌越的圍剿戰,就在這帷幕中密謀開來。

  韓信的提議,竟與黑夫不謀而合,讓他打起精神來,詫異道:“你對嶺南地理,倒是頗為熟悉啊。”

  青年軍吏解釋:“是蕭都尉,他收集了上次伐越時的圖籍,時常挑燈夜讀,還指著城郭河流,教我知之。”

  這淮陰的貧苦少年,學習能力超乎常人,又被蕭何帶在身邊一年,耳濡目染,所以對嶺南山川形勢,已知道七七八八。

  “老蕭啊老蕭,你真是藏了好大一塊寶啊。”黑夫暗道。

  他又問韓信:“若如你所言,則西甌失了種稻之地,便只有兩條路,一,分散退入山林,二,向西遷徙,投靠駱越,與駱王合流。”

  第一次戰爭,西甌人便是這么干的,最終依靠漫長的距離,拖垮了秦軍,導致老屠中途中毒箭而死,秦軍主力不得不撤退。

  而偏師一萬人雖然抵達了駱越的大本營:號稱“萬象之地”的臨塵(廣西崇左),但那一戰,駱人與甌人結盟,騎著大象加入戰場,沖散了秦軍的陣列,這才導致了那場可怕的失敗和十死七八的死亡行軍。

  “駱越與西甌之間多山,水流湍急,我軍無法從容修筑壁壘推進,但陛下有令,十月之前,必平諸越,開疆至北向戶,又當如何?”

  這可是連黑夫都沒想透徹的難題,考校韓信真本事的時候到了…

  韓信自信滿滿:“到那時,戰機已成熟,我軍壯而甌人餓疲,當引誘越人決戰,畢其功于一役。”

  黑夫搖頭:“越人狡猾,知道正面對壘是其短處,但凡秦軍大軍進擊,必逃入深山林叢,可不會與我交戰。”

  “信有一種法子,可使之應戰。”

  韓信抬起頭,方才還奉勸黑夫穩妥屯田、修堡,用兵之法正得不能再正的他。此時此刻,眼中卻帶著在瞬息萬千中,瞥見一絲戰機的奇險瘋狂!

  “分進合擊,長驅直入,孤軍深入至象地,西甌、駱越見我寡而彼眾,則必受鼓舞,與秦軍交戰!”

  此言一出,不僅黑夫訝然,連一旁力挺韓信的去疾,也變了顏色,起身斥道:

  “韓信,休得胡言,此乃屠將軍亡軍喪師之策也,你是想害君侯重蹈覆轍么?”

豈料,韓信卻不懼反笑  "沒錯,就是要故技重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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