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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3章 好整以暇

  前方,十多艘竹筏已從支流沖入北江,徑直撞到為首的小翼上,像極了撲在水牛身上啃咬的惡狼。數十名越人手腳并用,叼著武器,攀爬上大翼,與上面的秦卒肉搏。

  位于第二艘船上的韓信只看到,他手下的屯長在將一個越人踹下水后,寡不敵眾,被另兩個敵人殺死,那渾身繪滿夸張紋路的越人戰士熟練地割下屯長的頭,高高舉起,示威地朝這邊大呼!

  “這是場伏擊。”

  軍正丞去疾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他看向江流左右,從森林里不斷沖出的越人,足有數百之多,他們扛著簡易的木筏,扔到水里后,七八人擠在一起,用竹竿撐著,朝船隊劃來…

  他們或許早就看準了每日皆有秦軍糧船途經此地,在林中藏匿許久,就等獵物上鉤。

  整個船隊十多條船,但只有三艘是小翼戰船,其余皆是平底寬倉的糧船,除了劃船的二十名徭役外,每艘只有一伍兵卒。

  在韓信呼喊下,船上的弩兵連忙朝側方劃來的越人竹筏射擊,可縱然運氣好射翻一二人,依舊無濟于事,眼看那些木筏越來越近,既無木墻,又無撞角的糧船,根本沒有反擊之力…

  蕭祿這時候才匆匆走出船艙,便有側面竹筏上的越人舉起手里的竹矛,猛地朝船上擲來,插在他邊上,嚇了蕭祿一大跳。

  看著眼前的一幕,他面色有些煞白,脫口而出道:

  “快讓徭役劃船,沖過去!”

  “不行!”

  韓信打斷了蕭祿的話:“越人竹筏眾多,縱然小翼能沖過去,后面的糧船載物多,速慢,只怕無法脫險。”

  “那該如何是好?”

  蕭祿有些茫然,襲擊發生得太突然,秦船拉成長隊,越人從左岸乘茷沖來,這就意味著,每艘船上五個秦卒,要對付數倍于己的敵人…

  “我有個主意。”

  韓信指向越人較少的右岸,那里正好是平緩的河沙堆積之處。

  “向后頭的船傳旗令,隨我沖上岸去!”

  “你瘋了!”

  蕭祿大驚:“你知道這附近有多少越人?眾船一旦擱淺,便輕易無法下水,而越人從各處涌來,吾等休矣…”

  韓信語氣急促地說道:“越人善舟楫,而我軍各船各自為戰,乃以短擊長,以寡敵眾,以無備敵有備,必敗無疑。”

  “但岸上不同!”

  韓信指著那片可容數百人落腳的河灘,眼中閃著找到戰機的光芒:“上了岸,縱是劃船的徭役,也能舍舟參戰列陣,一旦結陣,我軍好整以暇,縱越人再多,吾等亦能以一敵十!”

  “瘋了,瘋了。”蕭祿進退維谷,卻又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仍抱著一時僥幸道:

  “還是沖過去為好,不試試怎么知道…”

  “蕭倉掾!”

  韓信變了顏色:“縱然吾等這艘小翼能夠逃脫,但后頭整整十多條糧船,夠一萬兵卒吃一個月的萬余石糧食,就要丟了!”

  他看向去疾:“軍正丞,這是大罪吧?”

  “罪當死!”

  去疾咬咬牙:“自百人以上,有戰而北,守而降,離地逃眾,命曰‘軍賊’,身死家殘!”

  韓信頷首:“沒錯,事到如今,吾等若不想為軍賊,被君侯處死,便只有拼死一戰了!”

  至此,他不再管蕭祿的意見,乘著越人竹筏還沒靠上來,讓船尾的小卒向后面的船打旗號,旗尖直指右岸!

  “沖上去!”

  “諾!”

  水手掰動了舵,船艙里的徭役們也加速劃船,船頭漸漸偏轉。

  蕭祿絕望地閉上了眼,他不明白,一向膽小,會鉆人胯下的韓信為何今日如此瘋狂。

  去疾也連忙抱住桅桿,省得撞擊時被甩出去,這時候他發現,韓信在顫抖。

  “韓信其實也很害怕罷?”去疾如此想。

  殊不知,韓信是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卻是無法按捺的興奮!

  他知道,今日,自己將迎來真正的第一戰!

  兵法上說:我專為一,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眾敵寡,能以眾擊寡者,則吾之所與戰者約矣。這意思是,不論在什么場面下,都要避免以寡敵眾,哪怕我軍總兵力少,亦要專而為一。

  這道理韓信明白,但真正運用起來會怎樣,他也不知道。

  “朱泙漫學屠龍于支離益,殫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遂為眾人所笑。”

  韓信的顫抖越發劇烈,不得不猛掐虎口,讓自己冷靜。

  “但磨礪十年的劍,若連條蛇都殺不了,屠龍,也只是癡心妄想!”

  “若如此,還不如,便折在此地罷!”

  下一瞬,伴著滿船人的呼喊,小翼以極快的速度,重重沖到了積累著厚實白沙的河灘上!

  “真是大意了。”

  “三關都尉”安圃得到沿途亭障報信后,便立刻帶人走陸路,趕到上游二十里外船隊遭襲的地方,這一路上,他心中不由暗悔。

  本以為,在大軍水陸清剿過一番,使沿途越人部落滅的滅逃的逃后,北江道足夠安全,卻不料越人竟如此大膽,這么快就摸了回來,還對糧船發動進攻。

  若那批糧食丟失,還真是巨大的損失。要知道,每一粒糧食,都是從江淮各郡,運到武昌、長沙堆積,再由牛馬騾驢馱運,抵達郴縣,再由數不清的民夫,人背手提,翻越五嶺運到湟溪關,再裝船出發的。

  加上這么多人力財力的損耗,算起來,每石糧食,價格相當于中原的十倍!

  這十多艘船,一萬石糧若落入越人之手,哪怕是昌南侯,也會心疼吧…

  相比而言,死五百人,反而不算什么。

  但對船隊幸存已不抱希望的安圃抵達河流汊口時,卻看到了驚人的一幕:

  十來艘船排成一排,靜靜地躺在河灘上,那些越人早已不見蹤跡,只剩下滿地的尸體和鮮血,以及河邊被拋棄的木筏,證明這里發生過一場慘烈的戰斗。

  見友軍過來,軍正丞去疾笑容滿面地走來,朝安圃拱手:“安都尉,不曾想,吾等押糧的末隊,也能混到一場小捷!”

  “小捷?”

  去疾指著兵卒和徭役砍了后堆積在河邊的首級:“力敵越人上千,斬首兩百,兵民傷亡不到五十,豈非戰捷?等這些船再下水,除了糧食,恐怕還要專門騰一艘出來裝人頭了!”

  說著,去疾還讓韓信過來,介紹道:

  “舍舟登岸,結陣而戰,此皆韓百長之功也。”

  安圃看著眼前這個身材高大,卻年紀輕輕的百夫長,不由驚訝:“汝等靠不到一百人,擋住了越人上千人進攻?還斬首兩百!”

  韓信拱手道:“不止一百,加上劃船的徭役,也有五六百人了。”

  他指著擱淺的船隊,向安圃解釋先前的戰斗過程:“沖上岸后,眾人合而為一,持弓弩者站于船上,其余結圓陣保護,站在水中或岸上,以盾牌矛戟擋住越人,便能占盡優勢。”

  “而那些劃船的徭役,他們雖無弓弩矛戟,卻有砍柴用的砍刀,彼輩聽說南越人好食人,畏懼之下,亦能拼死而戰,為我守住陣腳。縱然越人驍勇且眾,但極其散亂,分而為十,輪番進攻,仍是飛蛾撲火,幾次撲上來都被打退,死傷慘重后,便各自退走了…”

  韓信只沒有說,在武昌營監督這群民夫砍柴伐木之余,他也拿眾人當試驗品,分了一下行伍,練了練軍陣。雖然也有人暗暗罵他“胯下之徒”“懦夫”。但有被韓信砍掉腦袋的伍長做先例,明面上的命令,無人膽敢不尊,所以雖不如正規軍,但也略有秩序。

  不曾想,卻在今日派上了用場。

  安圃聽罷后,暗暗驚奇,問韓信:“你叫什么?”

  “韓信…”青年垂下頭,低聲道。

  安圃有些不悅:“堂堂八尺男兒,說話怎如此輕聲細語,你方才是如何指揮的?”

  他不知道,韓信在指揮時,可是嘶聲力竭的…

  但不知從何時起,或許是遠到淮陰街頭,或許是在秦營之中,韓信自報姓名時,卻總是不自覺地放低音量。

  因為韓信知道,此名一直與“胯下之徒”“窮而無行”聯系在一起,引來他人嗤笑…

  雖然韓信曾說,此事叫別人知道也未嘗不可,但心里,總還是在意的。

  不過今日,周圍眾人的目光,不再是鄙夷和蔑視,而是敬重,因為他,韓百長打了一場漂亮仗,在電光火石之間,用自己的決策,讓著五六百人保住了性命。

  知道韓信往事的去疾走過來,鼓勵他道:“今日之后,軍中將遍知汝名,你的事跡,甚至會傳到昌南侯耳中,到時候君侯問你,你可得學著,大聲報出來啊。”

  沒錯,今日一戰之后,與此名相伴的,不止是屈辱了。

  “我叫韓信。”

  韓信抬起頭,大聲道:

  “淮陰韓信!”

夢想島中文    秦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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