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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賀主君!“
外人散盡,連曹參這種加入不到兩年的新人也退下,眼瞅著只剩下自己和共敖兩名”心腹之臣“,陳平便大大方方地恭喜起黑夫來,并口稱主君。
黑夫奉命出郡平叛,不在膠東的這三個朵月里,陳平以“郡守長史”身份幫他穩住了大后方,與監御史、郡丞協調,非但沒有讓膠東生亂,還能在黑夫初定臨淄之亂那段時間里,穩定提供的后勤輜重,甚至還能“接納”一部分從臨淄郡避兵亂逃到膠東的黔首,功不可沒。
黑夫事后也要為他向朝廷表功,但被陳平推辭了。
他的理由,是私下告訴黑夫的:“數年前破匈奴一事,陳平已經名揚北地,若平爵位再升,恐不能繼續在主君身邊為幕僚…”
這句話,讓因這次斬將奪旗之功,成了“五大夫”而沾沾自喜的共敖一愣。
他忠于的,為了兌現“帶你們回家”這個承諾,親涉險境詐降的黑夫。是以區區黔首身份,帶著一幫子同樣是泥腿子草根的兄弟,在這亂世洪流里,硬生生殺出一條路,告訴他們“公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黑夫。而不是共敖很早以前,就嗤之以鼻的朝廷,更不是利用完南郡士卒后,就將他們仍在豫章南荒之地的皇帝…
共敖最驕傲自得的一件事,便是黑夫新婚之時,唯獨他毅然辭官,不遠千里北上,為黑夫副車持轡,并就此留在其身邊,隨他一步步高升,北擊匈奴,東平海濱,天下側目,這才是大丈夫所為!
不但眼界開闊了許多,爵位也越升越高,遠遠超過了留在豫章做縣尉的利咸、東門豹、小陶,更別說最早跟隨黑夫的季嬰等人。對此,共敖是頗為自得的。
可陳平一席話,卻讓他恍然大悟。
是啊,若是自己爵位再升,到了“卿”的級別,就不好再繼續給黑夫做“門客”了,指不定哪天,就會被朝廷征辟調走,到那時,他還想像過去那樣,掛印辭職么?
于是他不得不佩服,還是陳平這廝聰明啊,知道隱功。
只可惜,共敖的爵位已經到手,不可能退掉,只能暗暗琢磨,以后遇上類似的事,要避免露頭立功了。
而陳平那邊,黑夫也沒有大公無私,非要為陳平表功,而是私下贈了他四十萬錢,共敖也得了二十萬錢,黑夫說這是他們在南郡甘蔗地的“分紅”…
分紅是什么共敖不懂,他只是繼續聚精會神,聽起黑夫和陳平的對話來,真是句句都有話,每個詞都有學問。
“你恭賀我什么?尊爵位大庶長?”
黑夫一邊看著陳平從郡府帶來的文件,回答得顯得有些漫不經心,連升兩級,距離封侯之愿只有一步之遙的黑夫,早沒了十年前,在安陸縣城擒盜為公士的新奇,外黃之戰斬首得爵的欣喜。畢竟升級這種東西,次數多了,終有一天會麻木。
”你當知道,陛下賜我朱服,但那朱服深衣,可是用上萬人的血染紅的!自此以后,提到黑夫,便會想起我在臨淄督斬上千白首老者的行徑,想起我向皇帝提議,釘叛賊于亭舍途道的惡名,天下恨我之人,比過去多了十倍百倍,這也值得恭賀?“
陳平卻笑道:”趙人能記得白起屠長平之仇,常欲報秦,是因為那四十五萬趙人的父母兄弟妻子尚在,倘若彼輩流離失所,朝不保夕,那縱然還記得長平之事,卻也無可奈何。當然,趙的鄰國,比如燕國,會記住這一切,但他們對武安君,對秦,不再是仇恨,而是敬畏!“
”如今情勢相似,田逆叛賊死盡,賊眾家眷或逃亡或被擒,被擒者要送去長城、驪山、月氏、張掖、遼東服苦役,他們的恨,傷不了主君分毫。而其鄰人,鄉黨,乃至于天下人,除了那些一心反秦復辟的叛賊外,普通人聽聞此事后,對主君當是畏懼多過憤恨…“
一口氣說完這些后,陳平總結道:”平的家鄉還有一句俗話,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眼下天下人對主君畏懼也好,憤恨也好,無傷大雅,反倒是膠東人,頗為感激主君啊。”
這件事,在全郡豪貴士庶在濰水旁恭迎黑夫時,黑夫便明白了。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因為黑夫搶先一步,將膠東諸田或夷滅或遷徙,又乘著秦始皇東巡加強治安,打擊了輕俠活動,從根本上斷絕了叛亂之源。
所以當瑯琊出了謀刺案,到處抓人時。當臨淄郡萬人反叛,席卷數縣時,差點波及臨淄時。當濟北亡羊補牢失敗,諸田舉事,波及半個郡時。唯獨膠東,只有零星輕俠鬧事,被當成“治安問題”輕松解決了。
當黑夫聚合各郡大軍,與賊眾戰于高唐,軍民死傷數萬,流離失所者十數萬時,更有不少臨淄難民,跑來膠東尋求避難。
所以,在膠東郡,除了姜齊舊族,得地閭左等背靠官府的既得利益者,各階層的士庶,看到隔壁富庶繁華的臨淄一片凋敝混亂,也暗自慶幸…
“幸好膠東郡守是位能吏!”
等被擒獲的叛賊由官吏帶到亭舍,活活釘在木架上時,膠東本地人心有戚戚之余,又在想:“萬幸,尉郡守在膠東待民和善,從未不教而誅。”
人的心理啊,只要火不少到自家,便都喜歡隔岸觀火,暗自慶幸。
良民無罪,叛賊活該,這是大多數膠東黔首的想法,至于囚犯的痛苦哀嚎,走遠點,捂上耳朵,慢慢地自然就淡了,順便告誡自己家的小子:“勿要學彼輩謀逆,害了自己,也害了家人。”
總之,這三個月間,黑夫在膠東的風評,已經從先前的“友善”,飆升到了“崇敬”,這便是陳平所說的“一鳥在手“!
在陳平看來,這是黑夫早就計劃好的,看似染血自污,實則威名遠播!
”故平要恭賀主君的事,并非主君拜爵大庶長,而是…“
陳平對黑夫長拜作揖:”而是膠東之窟,成矣!”
大老粗共敖卻聽懵了,二人的對話,有太多隱喻,他完全聽不懂,比如那什么鳥?什么窟?到底是何意!
陳平解釋道:“手中有鳥,鳥入窟中,待羽翼豐滿之際,便可展翅而飛。”
一邊說,他還看向黑夫,這是試探,但黑夫卻沒有呵斥,只是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這倒是讓共敖想起了多年之前,那時候他和剛來的陳平還不太和睦,直到某一天他說錯了一句話,說“豫章是郡尉家的后院!”被黑夫呵斥了一頓,時候陳平卻找到他,說自己對此言,深以為然!以此為契機,二人關系才稍微改善,眼下一文一武,成了黑夫的左膀右臂。(第425章)
共敖似乎有點明白了。
但好容易搞懂一件事,陳平卻又開始說他聽不懂的話了:“主君,但這窟中,仍然有一處隱患。雖然彼輩自作自受失了寵,但隨著這太陽漸漸落山,誰知道會不會有一天,又重新啟用彼輩,到那時候,膠東局勢便又有了變數,主君,打蛇不死終有害,除惡必盡啊!”
“我知道。”
黑夫終于發話了,陳平說得對,未來有可能改變皇帝對膠東想法、計劃的,只剩下一群人,不可不防啊,反正也結仇了,正好手里有他們一堆黑料,豈能不落井下石?
“但這次,彼輩馬腳露出太多,甚至不需我親自出手…“
七月中旬,已經抵達九江郡的秦始皇,接到了膠東、臨淄兩郡郡丞密報:說在追查叛賊的過程中,發現有方術士參與了諸田的反叛,并為其聯絡豪強輕俠,更驚人的是…
“更有叛賊招供,說陛下遇刺已亡的消息,亦是方術士所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