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對齊地,已十分寬厚…“
秦始皇三十二四月十五,泗水郡彭城,以昔日宋王宮修繕改造后的行宮內,當有大臣以為,臨淄郡的叛亂,或是因為朝廷用膠東郡守黑夫之言,一口氣遷徙膠東八家田氏,引發的反彈時,卻遭到了秦始皇的訓斥。
”昔日齊王用后勝計,絕秦使,欲為亂,朕令王賁將軍以兵吏誅之,虜其王建,遂平齊地。此戰不像滅楚那般經年累月,用時不過兩月,也沒有大的交戰,更未濫殺齊地諸田,甚至還使其自實田,希望彼輩能各安其位,穩定地方。然而,齊地諸田又是如何回報朕的?販賣私鹽,勾結海寇,魚肉鄉里,甚至還欲在莒南刺殺!“
讓很多人失望了,發生在莒南的行刺,并未傷到秦始皇,他只是在車翻時磕到了腳,原本腿腳就不太好的皇帝,現如今走路更慢了。
皇帝甚至未因這場突如其來的刺殺而改變行程,在向各地發布口諭威懾宵小后,便繼續離開東海郡,抵達彭城。本欲派人去泗水里找尋那口據說沉沒在此的大鼎,卻驟聞臨淄郡狄縣田氏兄弟作亂…
秦始皇帝只是皺了皺眉,一如往常般,發予群臣議之,不過,群臣中,對這次動蕩的性質爭論不一。
有人認為,做臣子的絕不能興師動眾,誰興兵聚眾那就是造反,更何況田假已悍然稱王!這是齊國貴族欲圖復國的反撲,對于造反的人絕不能寬恕,應當立刻由朝廷發兵擊之。
但又有部分大臣以為,如今天下歸為一統,各郡各縣的城池都已鏟平,民間所有的兵器都已銷掉,示不復用。且明主在其上,法令具于下,派出去的官吏都忠于職守,四面八方都像輻條向著軸心一樣地統于朝廷,在這種情況下,哪還人膽敢造反?
故他們認為,和臨淄郡守匯報的一樣,在千乘、狄縣跳梁的眾人,不過是一群偷雞摸狗的盜賊,不值一提。想必臨淄的郡守郡尉,很快就可以把他們逮捕問罪了,朝廷不必急著征兵。
說是叛亂的,是害怕齊地真的亂起來,說是群盜的,則是欲討好皇帝,刻意貶低反叛者。至于臨淄郡守,若轄區內發生大叛亂,他就要被問責,群盜則不然,只要處理得夠快,再將源頭推給膠東,或許能免于譴責。
最后,秦始皇拍了板。
”不論是群盜還是叛亂,皆不可恕!“
秦始皇這一趟東方之旅很不舒心,封禪遇雨,儒生譏諷,方術士哄騙,接著就是一場差點成功的謀殺當然,平安無恙的秦始皇帝,在賞賜趙高的同時,更認定自己得天庇佑,方能無事。
總之,這趟巡狩,皇帝遇上了太多的糟心事,如今刺客只死了名力士,主謀還未抓到,他心里窩著火,光將東海、瑯琊那些被逮捕游俠兒嫌疑犯下獄,并不能澆滅怒意。
眼下狄縣叛亂,更是火上澆油,徹底引發了皇帝的惱怒!
“昔日六國之中,最仇視秦的,無非是趙、楚!朕親臨邯鄲,坑相仇數百人,今趙地卻無人敢反。后來,王翦老將軍橫掃楚地,殺項燕,斬首虜十萬級,楚地亦無人敢反。偏偏是不戰而降的齊地,卻出了數不清的亂子!”
秦始皇認為,這場動亂,與朝廷政策無關,是因為齊國人散漫造次,而造成這種狀況的,恰是秦軍當年一統時威懾不夠…
孟子認為,天下定于一,但只有不嗜殺人者能一之。
秦朝一統,卻是摒棄了王道,改走霸道、兵道,以殺人為功。
秦始皇帝在泰山封禪時,也有撿起王道政治,同關東士人貴族合作的意思,但收獲的卻盡是失望。
看來,有必要讓齊人,見識一下他們在統一戰爭里錯過的東西…
“朕意已決!”
掃視眾人,秦始皇下令道:“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
“為政寬緩,糾之以猛。今齊地之亂,必以火燔之,再以嚴刑厲法治之!”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仁善的君王,須得讓所有齊地人知道…
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
于是秦始皇下令:“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也,輟其行,朕也不會因為幾只螳螂在前攔道,就將這承載天下的車輿停下!任何敢擋在車前的,皆將被碾為粉末!”
他立刻派人去與臨淄相鄰的諸縣,通知各地守、尉,要嚴防當地諸田響應群盜作亂,鎮住本地后,若有余力,可發兵支援臨淄…
尤其是膠東!
”黑夫信誓旦旦說年內剿滅海寇,伏東海之惡波,如今半年過去了,非但未能牽制住海寇,更使之流竄數百里入臨淄郡為亂,黑夫、任囂二人在做什么?”
“派人傳朕詔令,此事先由臨淄、膠東、濟北三郡協作鎮壓,再發虎符,令任囂以舟師,黑夫將車馬步卒,水陸并進,若一月之內不能平定,則使通武侯王賁帥大軍入齊!“
秦始皇還有未言之意,黑夫等人,最好在通武侯大軍到之前,便將那些所謂的”群盜“剿滅!
若不能…這些個守、尉,就能和因刺殺案被牽連的瑯琊守、尉一起,卸下官印,入獄待罪了!
而膠東守黑夫,也會一并處置,而且…
秦始皇拍案道:“他那次子伏波,也可改個名了!”
“得,這下吾等也脫不了干系了。”
四月二十日,這封發自八百里急報便送到了黑夫手上,閱畢后,黑夫搖頭道:
”陛下動了真怒,齊人要慘了,這次平叛,恐怕要死不少人…”
黑夫和陳平的觀點相同,朝廷為政太猛,應當稍微放寬。他雖然對付膠東諸田窮兇極惡,可對普通黔首,尤其是最貧困的閭左,卻是十分寬厚的,欲平定東海之亂,也希望自此之后,膠東能休養生息,好好發展生產力,生產力上來了,很多問題就不再是問題。
但他卻沒想到,因為這場叛亂,竟使得秦始皇對齊地惡感暴增,看來中央對齊地的施壓,將比先前更重!
長遠來說,對膠東新政有害無益,也不利于分化叛軍啊…
黑夫只感覺牙疼,這就是歷史脫離原有軌道的壞處,想要料事如神占盡先機?沒可能了,他現在能做的,多是臨機應變。
但讓他更不舒服的,是此番平叛,還要和臨淄郡的智障郡守合作。
敵人不可怕,豬隊友最可怕,從臨淄郡守甩鍋膠東就能看得出來,這豎子,不足與之謀。
如此想著,黑夫也問陳平:”可有臨淄的新消息?“
陳平稟道:“郡君,今日尚無。”
動亂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繼千乘、狄縣陷落后,叛軍又攻克了濟水以北的樂安縣。田氏兄弟在那一塊名望很高,一時間,臨淄郡濟北北面的四五個縣,已陸續易旗。田氏兄弟那支由海寇、門客、輕俠組成的軍隊,已多達車百乘,騎數百,卒萬人…
這是叛軍的情況,臨淄官軍這邊,臨淄郡守無法再承受失地罪責,于是便將七千郡兵分成兩撥,兩千人守臨淄,其余五千人,由郡尉率領,進駐臨淄西北五十里外的博昌縣,監視濟水動向。看樣子,是想先守住濟水以南,等各地援兵抵達后再進攻…
“沒有急沖沖渡過濟水去進攻,以寡敵眾,還算是明智之舉。”
黑夫當了一年多郡守,可他當年在西北行軍打仗的老底子卻沒丟,掃視地圖后,微微點頭。
拖的時間越長,叛軍實力越大,隨時可能得到諸田響應,更有輕俠不斷加入,數量只會越來越多。而秦軍,在不確定齊人會不會倒戈的情況下,只能用外來的戍卒駐軍平叛,還得分心提防當地人。
如今秦始皇詔令已下,齊地各郡都要嚴防諸田,唯獨膠東諸田已去,朝廷大軍尚未集結前,膠東兵就成了平叛主力,黑夫這個做郡守的,更有親自統帥陸師的機會。
”不過…“
黑夫想到那臨淄郡守的嘴臉就不爽。
”我真不想去救他!“
就在四月下旬,黑夫秣馬厲兵,留下陳平等人留守,帶著共敖、曹參,甚至還提溜了劉季到軍隊里,發兵向西開進。
才抵達兩郡交界時,卻聽到了臨淄傳來的新消息:
”叛軍南下了,欲強渡濟水,與臨淄郡兵接戰!”
”呀!”
共敖頓時大叫:“郡君與吾等說過,強渡而擊,兵家大忌也,那些叛逆群盜真不會打仗,若臨淄半渡而擊,群盜豈不是要大敗?吾等會不會去遲了。”
”不。“
黑夫卻在看完另一隊斥候的書面匯報后,卻皺起了眉:”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吾等抵達時,臨淄城頭的旗幟,是秦還是齊!“
天才一秒: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