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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娶妻當娶……

  秦王政二十六年十二月,地處南方的安陸縣也已十分寒冷,可位于縣城數里外的一個作坊,卻仍然冒著滾滾炊煙。

  身穿厚實皮裘的黑夫一鉆進里面,就感到了一陣熱浪襲來:里面的眾人都是穿著夏裳在勞作,依然熱得滿頭汗,而空氣中,則散發著一陣甘甜的蔗香。

  “左庶長來啦!”

  一個聽上去比蔗糖還甜膩的聲音響起,卻是黑夫的遠方堂弟“彥”。

  他原本是云夢鄉一個制飴糖為生的小販,如今卻靠著黑夫投資,搖身一變,成了這個紅糖工坊的老板。

  他手下數十號人這時候也看到了黑夫,紛紛扔下手里的活,忙不迭地拜倒在地,朝黑夫頓首。

  “快免禮,看著火候要緊!”

  黑夫很無奈,他十一月時到了江陵,月中送了李由南下長沙,月底又送葉騰一家北上咸陽——雖然單身已久的黑夫對葉家姑娘垂涎三尺,卻不好跟著一起去,他接到的秦王口諭是讓他仲春二月前到,還有時間回一趟家。

  他這次回鄉,可算是感受到了后世一些出身小縣城的省級、國級領導回老家的待遇。與黑夫共事的安陸縣令雍何已經調走了,新來的縣令、縣丞、縣尉不顧自己國家干部的形象,竟紛紛出城門恭迎他,有過點頭之交的各曹長吏也排著隊來與黑夫套近乎…

  黑夫好不容易才擺脫了他們,與兄長衷回到兩年前新搬的家中,接踵而至的,便是幾乎將門檻踏破的鄉吏豪長們,黑夫最后煩了,索性杜門謝客。

  他唯一主動請到家里來的,就是東門豹、利咸、小陶、季嬰的家人們。黑夫向他們請罪,說是自己害得眾人不能返鄉,但一定會盡力想辦法,讓屬下們有機會回鄉探親,或是讓家眷早日去南昌等地。

  黑夫還親自去了每個鄉,請鄉三老幫自己召集南征將士的家眷,宴請他們,并告知了他們一件事。

  “王命難違,我不得不去咸陽待召。但安陸千五百子弟,黑夫絕不會丟下他們不管!我在江陵買了兩艘大船,可載人上百,每個月往返于夏口、潯陽、彭澤一次,但凡士卒及家眷要探親的,只要出示驗、傳,均可免費往來!”

  此言一出,原本對黑夫還有一點埋怨的安陸人,震驚之后,感動得熱淚盈眶。一些年邁的父老在家中沒少罵黑夫把自家子弟拐走,一去不復返,這會卻緊緊握著他的手,激動不已。

  “縣尉雖然做到了左庶長,卻仍然不忘本縣子弟,將吾等看作鄉黨啊…”

  得到了子弟兵家眷的理解,黑夫就覺得,自己那么多錢,花得值!

  秦王的賞賜,對楚國府庫和鄂君、番陽君的掠奪,加上黃金采的金礦“火耗”,黑夫現在已有身家百鎰,換成半兩錢,價值百余萬!

  但光是那兩艘大船,就花了黑夫三分之一的財產,交給了兩個趙佗介紹給他的江陵船家做船頭…

  當然,這兩艘船,也不僅僅載人,還順便在南郡和豫章轉運種子、農具、布帛、糧食等物。休說這都是正當貨物,就算黑夫想夾帶點違禁品,負責彭蠡澤防務、關卡的趙佗是黑夫的把兄弟,也會一揮手給他放行。

  除了兩艘大船外,黑夫又拿了三分之一的黃金出來,在安陸縣城附近開了這個紅糖工坊。

  恰逢入冬,他種了十來頃的甘蔗也收獲了,除了之前云夢澤邊找到,種了三四年稍有改良的野甘蔗外,還有黑夫在江陵任職期間,從江陵楚王舊宮里找到的品種。畢竟是給楚王榨汁飲用的甘蔗,比野蔗甜多了。

  如此一來,紅糖作坊便有運行的可能。

  作坊外,十多頭牛或劣馬牽引木碾反復轉圈壓榨,把甘蔗中的糖汁擠出,再由青壯們挑進作坊里,他們都是農閑期間被黑夫雇來幫忙的南征兵卒子弟,每天管兩頓飯,還有錢拿,這也算黑夫分利與兵卒家人了。

  而作坊內,一字排開了十來個灶釜,在熬糖的這段時間里,整個鍋灶是不停火的,一直燒一直熬。燒火師傅不間斷地向灶內添加柴火,以確保熬糖過程火力穩定。

  被黑夫的堂弟彥培訓出的幾個熬糖師傅,先把剛榨出的蔗汁進行蒸煮過濾消毒,除掉蔗汁中的雜質和渣滓,再把它們倒進釜里,上上下下不斷翻攪。

  在爐火的煮熬下,蔗汁里的水分被蒸發掉,糖汁慢慢凝結,變成琥珀色,在大釜里漂浮起伏,并散發甜甜的味道。最后,師傅熄了釜底大火,再把冒著熱氣的紅糖汁,舀到木槽流進“糖盤”里沉淀冷卻,結成紅糖塊…

  嘗著新鮮出爐的紅糖,黑夫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了問出糖率,彥告訴他:“方才千斤甘蔗,熬出了五十斤紅糖。”

  三年前他們初次制糖時,出糖率大概2,上千斤甘蔗,才熬出了二十斤紅糖。

  而如今用了江陵那邊的新品種后,出糖率,已經到達了5,雖然比起后世普遍的百分之十幾二十,還差遠了,但已是極大的進步。

  眼下,共收得兩百多萬斤甘蔗,可以熬出萬斤紅糖來…

  彥忐忑地詢問黑夫預想的價錢,黑夫給了他三個不同的價。

  “安陸賣百錢即可,鄉里鄉親,不求賺錢。江陵需賣百五十錢,賺個成本、運費。若是賣到咸陽,關東…”

  黑夫一狠心,喊了個價:“按照遠近不同,兩百到四百錢!不能少了!若是賣到齊、燕,則要五百錢!”

  彥差點咬了舌頭,他暗暗算了筆帳,算上種植甘蔗、熬糖的成本,每斤也不過五十錢,黑夫這也太狠了。

  不過在黑夫看來,就算到了十世紀,糖也是奢侈品,而非必需品,所以美洲種植園才那么有賺頭,自己定價貴點怎么了以后要能做出白糖價格還得翻一倍呢!

  而且這年頭常見的飴糖也不便宜,主要是它們出自糧食,產量少,官府也不提倡,中人之家一年吃不上幾次。

  紅糖就不同了,甘蔗好種,還是農閑時節熬糖,有的是人手。這還是第一年,之后每年,黑夫都打算擴大產量,讓天下人一提到安陸,就想到紅糖,就滿口甜味!

  而不是公廁發源地,以及若有若無的臭味…

  他主意已定:“我臘月中旬啟程去咸陽,你要在這之前熬出至少兩千斤出來,隨我一同北上,想辦法將紅糖在咸陽賣起來!”

  在秦國,每一個工坊、市肆、攤位,不管是租的還是買的,都要有明確的所有人,這樣可以方便收稅,也能避免遺產糾紛。

  比方黑夫的下屬滿和他說過一件事,江陵官府市肆有一塊空地,曾經有一些人拉他入伙承租,作為棺材鋪,被滿拒絕了,后來因為有人暗中賄賂運作被告發,還鬧出了一樁“芮盜賣公列地案”來…

  同時,政府官員不得明目張膽地經商,所以這產業,黑夫是掛名在母親名下的。

  雖然在儒家看來:子婦無私貨,無私畜,無私器,不敢私假,不敢私與。但在秦國,女性無疑是擁有財產權的。

  打個比方,按照秦國的“繼承法”,若是黑夫不幸死了,他的財產,首先要傳給子男,也就是兒子。當然,他現在還是單身漢,老婆都沒有,哪來的子男于是接下來,就輪到“令父若母”,若父母皆亡,才輪到寡妻、女兒、孫子,兄弟反而排在后面。

  再者…難道大秦只許巴寡婦清挖礦,不許安陸老婦熬糖?

  黑夫的母親只關心地里的蘿卜和冬葵、蔥韭,吃飯的時候,聽說黑夫把價值幾十萬錢的產業掛在他名下,嚇了一大跳。只感覺夜里都睡不好覺了,還說黑夫不如把錢帶去咸陽。

  “或者多給驚留一些,他在江南地,我想想就覺得可憐。”母親心疼小兒子,又要抹眼淚了。

  黑夫忙安慰她道:“我去了咸陽,的確花銷不少,只靠俸祿和地里的收成,遠遠不夠,所以要在南郡、豫章置辦一些產業才行,驚在那邊任職,正好也能幫我照應。”

  “你打算在豫章也種甘蔗榨糖?”衷反應了過來。

  “然也。”

  黑夫對兄長衷道:“豫章的氣候比南郡還熱,也適合種甘蔗。我在南昌有四十九頃地,留幾頃種頂賦稅的糧食,其余統統種甘蔗。等明天秋冬,在南昌也開一個紅糖作坊,專賣往淮南、會稽。除去成本、運費、雇金,兩個作坊加起來,每年凈賺百萬錢,應不成問題!”

  “上百萬錢!”

  衷和母親都有點被嚇著了,母親絮絮叨叨說著什么人死的時候什么都帶不走,賺這么多作甚,同時又提醒黑夫:“你如今是左庶長,全縣從未出過如此高爵之人,已無人敢找你結親,但你年紀也不小了,驚都已經同閻氏淑女成婚了,你也是時候娶妻了罷?”

  母親越說越氣,最后指著十一歲的陽道:“難道拖到還要比陽晚?”

  大齡青年黑夫笑道:“我的婚事,母親大可放心了,黑夫已看上了一位淑女…”

  “此話當真?”

  此言一出,全家人都震驚了,母親高興得快哭了,她一直以為兒子眼界太高,這個也瞧不上那個也不喜歡。衷則和伯嫂對視一眼,老懷大慰。侄女月睜大眼睛,想知道能被仲叔看上的幸運女子是誰。

  唯獨陽抬起頭,吃驚地道:“我還以為,仲叔要一直單著,不為將不封侯,不成婚呢!”黑夫的志向,驚也和家里人說起過。

  “你才一直單著!”

  黑夫往他嘴里塞了塊肉,在家里人追問之余,又故作遺憾地說道:“只不過,她剛隨家人去了咸陽,所以,我只能等到了咸陽,再考慮求親等事…”

  這一通說辭,總算把家里人新一輪的逼婚給壓下了。

  軍旅生涯告一段落,婚姻大事的確要提上日程了,雖然黑夫這幾年理智地管好了自己的下半身,但繼續這樣單下去,只靠左右手也不是個事啊。

  與其像這時代許多人一樣,和素未謀面,不知其容貌性情的女子成婚,還不如沖有些好感,且已經長成的好白菜下手!

  這年頭,能對一個黔首出身的黑小伙持禮貌態度,甚至說出“當以所立功勛為榮,不必以無氏為恥”這種話的貴族女子,可不多見啊…

  再者,若此事能成,對黑夫亦是有利可圖的。葉騰雖然在韓地名聲爛透,但他在江陵經營七年,說成是“門生故吏遍南郡”也不為過。而現如今,那些葉騰一手提拔的部下們,又散到了九江、長沙、洞庭等郡。

  想到這里,黑夫為自己明日就要啟程的咸陽之旅,定下了一個小目標。

  “丈夫當為二千石,娶妻當娶葉子衿!”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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