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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水蠱

  章邯的到來不僅給是幫助黑夫規劃營建南昌城,還給他帶來了兩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燕代亡了?這么快!”

  雖然早有預料,但黑夫也沒想到,這兩個茍延殘喘的小王國這么快就被收拾了。

  章邯道:“攻遼東是二月份的事,早先王賁將軍駐守漁陽、右北平,大王便令他為主帥,又起用曾追擊燕太子丹至衍水的李信將軍為裨將,率師三萬經孤竹,越碣石,出遼西。”

  李信曾是秦王最信重的少壯將領,卻因第一次伐楚功敗垂成而一蹶不振,被秦王政打發到上谷郡任郡尉,真可謂大起大落,而這一次,卻是李信難得的機會,打的還是他最擅長的車騎奔襲戰,豈能錯過?

  黑夫幾乎能想象,據說伐楚之戰后白了半邊頭發的李信將軍,帶著一雪前恥的決心,疾行擊燕的場景。

  “三月,李信進至遼水,燕王喜親率最后的數萬燕人在遼水圍塹,堅壁高壘,阻擊我軍。李信將軍聲東而擊西之計,先在南線多張旗幟,佯攻圍塹,吸引燕王喜,而以主力隱蔽渡過遼水,從背后擊之,三戰三捷,遂乘勝進圍襄平(今遼陽)…”

  待到王賁大軍也抵達后,這場戰爭已經沒有懸念了,在秦軍晝夜強攻下,襄平城破,燕王喜被俘。

  八百年燕國,滅亡。

  這場戰爭讓李信重新贏回了秦王一絲信任,他被任命為漁陽郡守,主持原燕地諸郡軍務。而王賁則帶著北征軍,開始向盤踞在代郡,背靠匈奴的代國進攻…

  “這次,則是蒙恬將軍作為裨將,從雁門郡發兵配合王將軍攻代。四月份時,蒙將軍在善無、平城、高柳布下防線,匈奴單于不敢救代。代縣破后,代王嘉也被俘虜,如今,恐怕與燕王喜一起被押到關中去了。”

  所以這兩場戰爭,就成了李、蒙二人的洗白之戰了,黑夫暗暗想道:“如此看來,秦始皇還是很念舊情的啊,沒有因為李信、蒙恬失敗一次就將他們徹底打入冷宮。”

  “又或者,這是為了廣樹功臣,好平衡王翦父子在軍中的影響力?”

  現在有一個讓人倒吸涼氣的事,五國之滅,除了韓國之外,竟都是王氏父子的手筆。老爹王翦打大仗硬仗,兒子王賁負責打收尾小仗。結果,王翦在三月份平定會稽越君,返回關中后,已經被秦王正式拜為十年來第一位徹侯,名為“武成侯”…

  王翦的徹侯,用的是佳名,而不是實際的邑名,仍然是虛封,享受萬戶食邑的待遇而已。

  “但這‘武成’二字可了不得。”

  章邯對黑夫感慨道:“此乃《尚書》的一篇,記載的武王伐紂的經過,武王成辟,征伐商王紂,而后太公望命御方來,告以馘(guó)俘…”

  黑夫了然:“大王的意思是,王老將軍的功勛,可與太公望相媲美?”

  “然,但還有第二層意思。”

  章邯伸出了幾個指頭:“成者,就也。破趙、破燕、滅楚,都是大仗硬仗,大王的意思是,王老將軍的成就武功已足夠了。想來王老將軍將會徹底告老,再也不會掌握兵權了…”

  “到了五月時,大王還宣布,天下大酺,看這意思,今天是不會再有戎事了。”

  這樣挺不錯,各地百姓,也能稍得喘息啊。

  但秦王可不是一個耐心充足的人,他最多只能等到明年…

  黑夫便道:“依我猜測,對付齊國,大王還是會用王賁將軍。”

  如今五國已滅,齊王建和齊相后勝這兩人,現在想必慌得不行吧。秦王可是眼中不容沙子的人,齊國絕無可能幸免,若加上這份功勞,王賁恐怕也要從滅燕代后的“關內侯”,也一躍成徹侯了!

  “一門兩徹侯。”

  章邯搖了搖頭:“換了任何一位大王,比如秦昭王,這定然是份禍事。也只有在今王治下,一門兩侯才能成為王氏的榮耀啊…”

  黑夫卻笑道:“我想知道的是,王老將軍的孫兒王離日后當繼承祖、父誰的爵位?”

  章邯忍俊不禁:“你這黑夫,你不說我還忘了,當初是誰在大王面前說什么‘故兵卒有志者必欲為將,覓封侯,不欲為將為侯者,志短也’,如今王氏得封侯,你就不眼熱?”

  黑夫正色道:“兩位將軍的功績,當得起封侯之賞,我只是打下幾個邊鄙小縣而已,算得了什么?”

  他結束了對遠方發生之事的閑聊,將木牘上章邯和幾個工匠畫好的南昌城草圖抬起來看了看,十分滿意。

  “現在吾等要做的,便是建好這座城池,使之成為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的通衢之邑!”

  隨著贛水之畔,第一方土被挖開,第一塊奠基之石被埋下,在兩千秦卒,一千隸臣的勞作下,南昌城開始動土興建了。

  黑夫讓人在營地最先修建的就是公廁,這也是半年多來,他每到一處就要親自安排的事。

  當章邯嘲笑說他過去是“公廁校尉”,如今又成“公廁司馬”、“公廁縣令”時,黑夫卻不以為然,甚至都不罵先給他亂取綽號的葉騰老兒了。

  他笑道:“名雖不好聽,但這件事卻著實有用,少榮,你來到我的軍營里,可曾見到王、蒙二將軍攻陷江東、會稽后,駐軍中疾病橫行之事?”

  章邯一愣,仔細想想后,的確沒有發現腹脹染疾之人,據說這種奇怪的病癥在江東秦軍中肆虐,尤其是駐扎震澤(太湖)一帶的人,半年下來,已病死了不少。

  黑夫是在提防,提防這種神秘卻又恐怖的傳染性疾病:血吸蟲病…

  云夢澤、震澤、彭蠡澤的氣候,是滋生血吸蟲病的天然溫床,這種寄生蟲一直肆虐到兩千多年后,作為南方人并不陌生。

  南郡還好,云夢澤水中較為干凈,只是江南洞庭、長沙那邊有較多的血吸蟲病癥。

  彭蠡澤就不得了了,就黑夫觀察,一些本地越人、楚人已經有染病的跡象了。尤其是入夏以來,他數次見到打漁的漁民,在水田里光著腳勞作的農夫,其腹腫脹,動搖有聲,常欲飲水,且皮膚粗黑,如似腫狀,人也越發面黃肌瘦…

  這就是血吸蟲的典型癥狀,黑夫見之色變,立刻將他們活動的溝渠水域劃為禁區,不許手下人涉足。

  當地人也知道這是得了病,卻不知病因,只能稱之為“蠱”,蠱者,腹中蟲也,倒是歪打正著猜對了。

  這種病癥北方十分少見,所以軍隊里的醫官也對此不明所以。

  或許是因為血吸蟲還沒有大肆散播開來,只集中在鄱陽、太湖等地吧。

  黑夫知道,其傳播媒介是釘螺,但他這點人手,滅釘螺是別想了,只能從防范糞便對水源造成二次污染,進行滋生更大規模傳染做起。

  于是便廣建公廁,嚴禁建城期間所有人隨地方便,污物集中堆積到一起,做堆肥處理。

  此外,反正附近的森林資源豐富,黑夫便組織了五百人專門負責砍柴,既能開辟空地出來開墾,也能每天燒大量開水給士兵們喝。

  就這樣小心翼翼,黑夫他們平安渡過了夏天,兩千建城士兵中,出現類似癥狀的也不過數十,都被妥當隔離開來。

  值得慶幸的是,黑夫自己和一眾得力手下,都沒有患病,倒是趙佗的樓船之士多有染病,但都奉黑夫之命,進行了隔離,趙佗本人平安無事。

  雖然靠公廁和喝開水,減少染病的幾率,但對于如何治愈,黑夫也一籌莫展。血吸蟲病是一種“慢性病”,但它造成的死亡也很恐怖。

  這也是這年頭“南方卑熱,丈夫早夭”的原因,并不是因為天熱,甚至也不干所謂“瘴氣”的事,而是因為瘟蟲肆虐,大大降低了南方人的平均壽命。

  如今黑夫能為染病士卒做的,只是盡人事,安天命。

  “所以,趙佗是怎么在南方活到一百多的?”

  黑夫覺得,這真是個未解之謎。

  他同時開始考慮:“若是今后秦始皇發大軍南征百越,這病癥可是個大問題啊,兵卒加上移民,數十萬人涌入,就很難像兩千人這樣妥善管理了。”

  如此一想,黑夫便決定將自己在這邊的發現,寫在文書上遞交給九江郡、南郡,再轉送咸陽,并請求派醫官來研究此病癥。同時建議會稽郡那邊效仿自己的措施,減少病癥的傳染。

  在文書中,他繼承了本地人歪打正著的說法,將這種病稱之為“水蠱”,可能是因為“水中有蠱蟲,入人體內,食其五臟”導致的。

  黑夫難以解釋自己是如何發現血吸蟲病的傳播原理,只能說是偶然發覺,建公廁、喝開水的地方,此病較少肆虐。

  “雖然此病癥對秦軍還沒有造成嚴重的打擊,也沒有好的治療法子,但也算未雨綢繆啊。”

  封好信交給季嬰后,黑夫繼續腦補:“不知道在意識到這種病癥的危害后,秦始皇會不會大手一揮,發出像那樣的‘一定要消滅血吸蟲病’的偉大號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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