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季節,吳市在下雨,小雨沖刷走了七八月的燥熱暑氣,甚至還有點冷。
雨滴被風聲裹挾成群結隊的沖向大地,一片漆黑的夜里,只有孤零零一對車燈在鄉間的公路上向前移動,不同的村莊景色在車窗旁變換,小路的盡頭卻不知道通向何方。
因為天氣影響,陳子邇已經開了近四個小時了,他看了一下表,時間接近晚上十二點,在鄉下,這已經是很晚的時間了,大多數的人家都已入眠,只能偶爾聽到幾聲狗叫,還有雨,滴在車子上的聲音。
韓茜的情緒在越臨近家的時候越是有些崩不住,她不哭了,但身體在抖,表情也有些害怕的模樣,柔弱的惹人心疼。
“還沒到嘛?”陳子邇問道。
他看到右前方有個村莊有一點亮光,估計是掛了好幾個燈泡,而那一點燈光在黑暗的雨夜里尤其的醒目。
“到了。”她的聲音好緊。
前方的路就不是柏油路了,好像是水泥鋪的,但也能開,就是比較窄,好在陳子邇不是新司機,這些路況他都完全沒有問題。
車子拐彎,朝著之前的那點亮光開去,三四分鐘后,站在堂屋門前的鄉民們就已經清晰可見了。
村里的狼狗一個接著一個的叫,本來安靜的人群也躁動起來往車子靠。
“是小軍。”陳子邇在人群中分辨出了他,韓茜說他人在吳市,回來的也確實快一點。
他穿著一身白色孝服,頭頂白色帽子,邁著小碎步快速朝這邊過來。
停車,熄火,拉上手剎。
韓小軍在敲車窗門,村里的男女老少也圍了過來。
“下車吧?”
韓茜真的在抖。
陳子邇拍了拍她的肩膀,“下車吧。”
她本來靜如處子,忽然又打開車門,什么也不顧的就往堂屋里面沖,壓抑的情緒也完全控制不住,哇的一聲哭喊出來。
“媽!”
遺體應該就擺在那邊。
陳子邇也從車里下來,韓小軍領著他到屋里去,“陳總,謝謝你了。”
“不用管我,忙你的事。”
有個看著精干的國字臉老男人走過來跟陳子邇打招呼,他勉強聽懂這位老人家的方言版普通話,“我是他們姐弟的叔伯,多謝你送小茜回來,到屋里坐吧。”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約莫要有二十幾個都在,燈光一打,陳子邇忽然覺得自己的衣服有點問題。
這里清一色穿白色孝服,就他穿的一身黑色正裝,于是他問韓小軍要了一條白色的布帶綁在腰上。自己還在心里吐槽,“還好沒穿什么紅色…”
系好之后他準備進去,這是長輩,死者為大,總要去表示一下。
堂屋不大,進門之后左手邊地上都是一些村里常見的稻草,上面有一張涼席。
韓茜的母親躺在上面,身上穿著壽衣,身體給蓋住,連手都看不到。
韓茜跪在遺體旁痛苦流涕,嘴里嘟囔著什么陳子邇都聽不清,也聽不懂。
他問身邊的韓小軍,“你們這邊的習俗,磕幾個頭?”
我們國家那么大,每個地方的禮都不一樣,搞錯了就很尷尬了。
韓小軍也哭的不輕,眼睛都紅腫了,腦子也不聽指揮,聽了問題就是下意識的回答:“三個。”
陳子邇走過去在韓茜的身邊跪下,緩緩的給她母親磕了三個頭。
遇上這種事,家里人一般都會讓親人哭上一會兒,沒人會攔,這是人們表達對親人去世的一種悲痛,只有你哭的時間過長了,出于對于身體的關心會有人去撫慰你。
陳子邇也沒有立即把韓茜拉起來,他自己站起身在旁邊默默看著。
過了一會兒,那個之前自稱叔伯的叫韓小軍去把她姐姐拉開。
韓茜不聽他的。
陳子邇走過去,手上使了一點力,和韓小軍一起拉起了她。
韓茜已經泣不成聲,幾乎可以說是眼淚鼻涕一起流了,臉頰上的淚痕那都不是線狀了,完全是面狀的。
過度的哭泣讓她一抽一抽的,估計是腦子里什么都不剩了。
陳子邇和韓小軍一起扶著她到旁邊的房間里去。
他們的叔伯也跟過來,用陳子邇根本聽不懂的吳家方言嘰里咕嚕講了一通。
不過想想也知道是安慰她的,叫她不要哭。
里屋有一張床,韓茜就坐在上面,陳子邇搬個凳子坐在旁邊。
那叔伯拿著什么東西又折返回來找韓茜,說半天,她都沒啥反應,韓小軍也沒反應。
陳子邇則聽不懂。
于是老人家又跟陳子邇講:“你勸勸她,不要過度悲傷,今晚要守夜的,明天還要搭棚請鑼鼓隊,事情挺多的。”
韓小軍好一點,他畢竟是男生,之前也哭過了,說:“有啥事先告訴我吧,我去做。”
韓茜這樣子聽讓老人家擔心的,他們也大都知道她這幾年糟了不少年,嘆了嘆氣之后帶著韓小軍離開了。
“不要太傷心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陳子邇安慰道,“而且剛剛你叔伯的話你也聽到了,這幾天有許多事的,你是長姐,小軍才剛剛二十歲,許多事都要你決斷的。”
韓茜只有眼珠子動了動,她看著陳子邇,還是止不住的抽動,終于開口說:“我和小軍今晚睡不了了,你開車累不累?我找個地方讓你休息吧。”
你還有空關心我?
陳子邇擺手說:“我一年輕大小伙就算一夜不睡也沒什么,實在不行車里也可以瞇一會兒,現在關鍵是你。”
韓茜拿張紙在手里給自己擦,擦完一面折疊一下放在手里,低著頭看著。
“我以后都沒有媽媽了…”她低聲說著。
這個時候說什么都沒用,對于她來說重要的也不是陳子邇現在說了什么,重要的是她的話有人聽。
陳子邇明白這一點,他只是起身去把放在門邊的垃圾樓拿到了這邊,韓茜的鼻涕止不住了。
“以前家里有什么事有爸爸處理,后來有媽媽處理,從今往后就是我了。”韓茜領會到了每一個處于這個關口的人都有的責任與壓力。
“你坐過來讓我靠一靠吧?我好累。”
陳子邇停頓了一下。
韓茜的眼神迅速黯淡。
“不好意思…”
“沒關系…”
“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