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菡娘心下一凜。
印子錢利滾利跟吃人似的,這方家人哪里來的膽子,三分利的印子錢都能叫毫無人性了,竟然還敢放五分利的份子錢?!
這份膽子誰給的,自然是自己這“謹王妃”的名頭!
方菡娘越想越恨不得把這方家人的心都挖出來,看看是不是全都烏漆嘛黑了!
方菡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手在垂下來的衣袖里緊緊的攥成了拳頭,她直視著京兆尹:“大人,這樁事性質惡劣的很,大人公事公辦即可,不必顧忌任何人。”
師爺拱了拱手,山羊胡子翹了翹,笑道:“方姑娘說的是。”
聽了這話,苦主農婦忍不住看了一眼方家人。
方田氏在下頭跪著聽著這話,心里又是一驚,她直接破口大罵出來:“方菡娘你個小賤人,我是你親奶奶!你這是想勾結官府把我害死嗎!不就是幾個錢嗎?!你快點把錢賠了,把我們接出去!”
方菡娘這才冷冷的看了方田氏一眼:“按照我大榮律法,印子錢逼死了一條人命,從來沒有賠錢就能了事這一說法。”
農婦聽著方菡娘這般說,忍不住就又抹起了眼淚。
看著方菡娘那冷冰冰的態度,方田氏這才意識到,方菡娘根本不想管她們的死活——方田氏有些慌了,掙扎著站了起來就想去廝打方菡娘:“你個小賤人,你是不是早想弄死我們了!我告訴你,你是我們方家人!我跟你爺爺,叔叔,姑姑出了事,你以為你能得什么好?!到時候那位王爺聽說你的家人出了這等事,把你休出門,丟了王妃位子,我看你怎么辦!”
衙門里頭的衙差盡忠職守的將方田氏攔下,京兆尹惱火的拍了下驚堂木:“犯婦方田氏,竟敢咆哮公堂,無視王法!當著本官的面竟然想打人,跪下!”
方田氏哆嗦一下,突得想起曾經在衙門里頭的遭遇,當即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她之前那般肆無忌憚,就是吃準了方菡娘不會拋下她們不管。
那可是王爺的正妃啊,也不知道這個方菡娘是走了幾輩子的好運才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對了,說不定就是她這個掃把星吸光了她們方家的運道!
吸光了她們運道,竟然還想不管她們死活!
方田氏越想越惱火憤恨,惡狠狠的瞪了一眼方菡娘。
方田氏突然撒潑這種事,方菡娘著實已經見怪不怪了。她苦笑一聲,在公堂上朝著京兆尹行了個福禮:“府尹大人,您也看見了。今兒當著這么多百姓的面,民女也不敢相瞞。我這奶奶,從小就視我們姐弟三人猶如眼中釘肉中刺,后來民女母親早逝,父親失蹤,民女九歲那年就領著幼弟幼妹獨立出來,三個孩子立了門戶,算是同方家沒了什么瓜葛。從小到大,就一直問我們三個孩子各種要錢。后來她們聽說了我們姐弟三個的外家是平國公府,便又找上京來,民女念在怎么著也是我們姐弟三人的長輩,給了兩千兩,送她們出了京,至于后面她們怎么回京放起了印子錢,民女是真的不知。”
方菡娘說到這兒,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京中的民眾生活要比旁的地方的百姓富足一些,他們簡直難以想象,這得把人逼到什么地步,才能讓一個九歲的孩子領著弟弟妹妹出來立門戶?!
有個百姓忍不住感慨道:“我就說嘛,謹王妃可是平國公府的那位表姑娘,咱們是都知道的,那是位活菩薩,年前那場雪災,人家平國公府的女眷們做了多少好事?救了多少人的命啊!聽說這位表姑娘后頭一捐就是幾十萬兩,哪里看得上這一點份子錢!肯定是這家子惡人借著方姑娘的名義做的!”
旁邊也有百姓連聲應和:“可沒錯呢,這位方姑娘,還有另外一位方小姑娘,我領過她們親手發的粥!剛才一見我都不敢認,你看看我身上這件棉襖,厚不厚?這就是人家方姑娘送的!我們一家子活下來都靠她們!要說她放印子錢逼死人命,我是不信的!”
“對對對,沒錯!”
方菡娘聽著百姓們的議論紛紛,心里頭也暖和和的。她轉身,向著百姓們深深的鞠了一躬:“謝過各位父老鄉親愿意相信我。”
百姓們見方菡娘態度這般誠懇,再想起方菡娘之前在京里頭做的那些好事,紛紛道:“方姑娘你別怕,趕上這樣的親人也不是你愿意的!我們大伙兒都相信你!”
方菡娘微微一笑。
當即不少小伙子都心神迷醉。
然而也就只是迷醉了,在他們心里頭,方菡娘離他們遠的很,她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小菩薩…
方田氏見方菡娘把他們撇的那么清,就心知不好,再一聽那些百姓們的議論,更是心里發慌,她嚎了一嗓子:“方菡娘,你要是敢不管我們,到時候我看你怎么向你爹交代!”
方菡娘厲聲道:“我如何向我爹交代就不勞你費心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向被你的印子錢逼死的百姓交代!拿著那些沾滿人血的銀子,你們半夜睡覺不會不安穩嗎?!不怕冤死在這五分利之下的人,半夜去找你們報仇嗎!”
方菡娘聲疾色厲,方家人聽著方菡娘的描述,竟是活生生打了個寒顫——尤其是方田氏老方頭,他們這年齡大的,對鬼神一說也最是虔誠。
方長應見他娘似是被方菡娘唬住了,滿臉駭色的不敢說話,心知要是再這樣下去就不妙了,忙賠笑道:“菡娘,你奶奶也是急了——我們知道錯了,這不是,這不是手上沒銀子花,又沒有生財的門路,才鋌而走險嘛…絕對沒有半分故意要害人命的地方啊,你就幫忙一下吧…”
方菡娘冷冷的不看方長應,她一甩袖子:“我給了你們兩千兩銀子,你們還說沒錢?——沒有故意害人性命,你這話,同大榮律例解釋去吧!”
方菡娘這般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模樣讓方家人算是恨毒了她。
同樣的,京兆尹確實滿意的點了點頭。
要是這位以后的謹王妃一意孤行的非要保她的家人,他這個京兆尹也是沒辦法的——他明面上誰都不站隊,其實,早在外放出京歷練的時候,他已經是太子的人了。
謹王妃,那可是太子派系的重要人物啊!
按理說,京兆尹應該審問一番方家人是不是受方菡娘的支使放印子錢的,只是方家人太蠢,這番表現,跟方菡娘幾乎是仇人一般的關系,任誰見了都不會覺得方菡娘同他們會有牽扯。
不過,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的。
京兆尹驚堂木一拍,將那方家四人收了監。
方家人在被押走時還鬼哭狼嚎的,方田氏跟方香玉更是惡狠狠的詛咒方菡娘她會被謹王休棄。
方菡娘冷冷一笑,也懶得跟他們再說些什么。
像方家這等貪婪的人,若是一輩子在方家村那種小地方待著,即便是再惡,也沒什么機會像這樣嚴重的觸犯了律法。
眼下倒好,他們受利欲的驅動,來到京城想敲詐方菡娘。在方菡娘給了他們兩千兩銀子以后,又受不住誘惑,走上了放印子錢的道路。
放印子錢乃是大榮的重罪,再加上五分利這般高的利息還逼死了一個人,怕是一個三千里流放免不了了。
果不其然,過了幾天,方家人的判決下來了,方田氏老方頭方長應方香玉,私放印子錢,逼死人命,案情惡劣,判了全部棍五十,流放三千里。
衙門的判決張榜時,方菡娘領著弟弟妹妹在貼榜的那兒,久久停了半晌。
方家人走到這一步,可以說是咎由自取了。
相信還在鄉下的方長莊一家,聽到這個消息,以后大概會夾著尾巴做人了。
方菡娘深深的嘆了口氣,同弟弟妹妹去給那被印子錢逼死的人家送了五百兩銀子過去。
那農婦說什么也沒有想到方菡娘會過來給他們一筆銀子。
她看著那五百兩,眼淚直流。
方菡娘心里也有些難受,雖然放印子錢這事她毫不知情,但在外頭,方田氏是打著自己是“謹王妃”家人的名義去放的印子錢。
那農婦抹著淚,有些顫抖道:“方姑娘,我,我知道你們是好人…我們全家都謝謝你…”
說著,就要領著孩子給方菡娘下跪。
方菡娘連忙扶住那農婦,看著農婦懷里頭還抱著個牙還沒長齊的小嬰兒,知道那農夫走了是對她們多大的一個打擊。
她希望這五百兩,她們能拿去做點小生意,好好的過日子。
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姬謹行來了永安侯府。
永安侯府的管家十分驚喜,親自迎了出來,滿臉是笑:“王爺許久未來了,我們家老太爺一直惦記著王爺呢。”
姬謹行聽到老永安侯的名字,也不過是略略點了點頭。
那管家伸手:“您這邊請?”
引路的方向是老永安侯的書房。
姬謹行卻搖了搖頭,神情冷漠的很:“柳姑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