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三章 諸神的黃昏(37)
“謝繼禮出發去楚亭了。”
“我知道。”于高遠轉了下椅子，拿著手機離開了辦公桌，站到了落地窗旳前面。
窗外是紅色的宮墻森嚴，一樹粉嫩的臘梅凌風獨自盛開。幕色深重，燈光映照著花與墻，風冷霜寒，冰魂獨自守長夜。
此情此景于高遠情不自禁的嘆息了一聲，對著電話說道：“你覺得他勝算幾何？”
“經過智庫的評估，目前來說在NF之海我們太極龍的勝算是百分之六。星門的勝算是百分之九十一，還有百分之三，是不確定因素。除非星門失心瘋的突入近海，在近海范圍我們是無敵的。”聶永勝說，“問題是近海我們只能守，無法攻。”
于高遠沉默了一會，低聲說道：“謝繼禮打算將電磁火炮陣地搬上船，運到海上去，在海上組成電磁火炮陣地。”
“什么？他這是......瘋了嗎？”聶永勝憤怒的說，“真要這樣，還不如直接投核旦將星門艦隊徹底埋葬，我還算他有梭哈的膽子！”
“謝繼禮這個人啊！太理想化了。”于高遠冷笑一聲，“他還堅信著正義民心那一套。星門真正值得敬佩的就是實用主義，該干的事絕不推三阻四，比如把印第安人扔進保留地。不該干的事情就指示著別人做，比如收留難民。他們最擅長的事情就是打著道德旗號，只做復合自己利益的事情,而不是去做符合道德的事。這就是他們強大的原因。作為領導者,他太在乎‘正義’和‘公理’這樣的詞匯。問題是這就是個赤裸裸的叢林法則世界，春秋戰國的經歷告訴我們，講道德的國家全都滅亡了。只有野蠻還不要臉的國家才能贏。我們制定計劃不能目光短淺，更不能以是非曲直為出發點。利益,利益才是最關鍵的。我們的產業鏈這么長,要是被西方循環圈給踢出去了，追趕起來將會非常困難。目前來說我們太極龍搞不贏星門是客觀事實,繼續韜光養晦,哪怕是忍辱負重，也要扒住這個圈子。把所有的基礎都夯實了,再和星門攤牌也不遲。可他缺乏戰略定力。連越王勾踐都知道臥薪嘗膽，他非要魚死網破.......還說什么榮耀歸于集體,錯誤是他謝繼禮的......”
“什么榮耀？失敗的榮耀？被制裁的榮耀？還是被釘上恥辱柱的榮耀？”聶永勝喘息了幾聲,無奈的說，“事已至此,我們要考慮的是及時止損。”
于高遠又長嘆了一聲說：“還是得通過你把意見傳達給星門和歐宇。告訴他們，像我們這樣的和平愛好者，不是謝繼禮這樣的好戰分子，我們并不想與星門為敵,也沒有挑戰秩序的野心。我們只想好好發展。和平來之不易，希望大家都要懂得珍惜。”
“就怕現在再去祈求和平，代價會很高。”
“先談著吧！漫天要價,落地還錢,他們也不會真想和我們鬧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還有.......”
電話那頭的聶永勝像是陷入了猶豫,遲遲沒有出聲。于是于高遠蹙著眉頭問“還有什么？”
聶永勝猶豫了好一會才壓低聲音說道：“還有......我覺得這場沖突有極大的失控風險。說實話我被他的舉動嚇到了，將電磁火炮搬到海上去非常的不切實際。我一直以為他是個理智的政客，一個從政近二十年的人,怎么能孤注一擲？怎么能拿自己的政治和肉體生命去冒這樣的危險？你別忘記了他還有突襲的計劃,如果他的突襲不成功,又丟掉了電磁火炮,我們手中將失去更多的談判籌碼。如果說奇襲成功,也換取不來勝利，只能讓星門和我們太極龍在泥潭中越陷越深，導致沖突不斷升級！最后........”他憋了一口氣說,“我們努力了這么多年，才營造出這樣的局面，很可能會被他的瘋狂毀于一旦。”
“應該......”于高遠滾動了一下喉嚨說，“應該不至于...”
“不至于？就像塔列朗曾認為拿破侖皇帝是個明白人，是個起碼能夠判斷利弊的人，但最終，塔列朗只看見拿破侖沉醉于從悉頒牙到玻藍的無盡戰爭中。很多時候人在戰爭中的行為不可理喻，謝繼禮這是在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不是賠上他的政治生涯就能寬恕的罪過。對于莪們這樣的人來說，犯下天大的罪都不要緊，關鍵是不能犯錯。不只是我這樣覺得，劉玉也覺得他一直在犯錯。最初我和劉玉都認為在失去二號艦的時候就應該徹底打消和星門計較的想法,全力斡旋,這樣至少陳院長不會死，三號艦不會受到那么大損失。我們還有機會重整旗鼓。后來,在三號艦勉強逃回來的時候,他就應該叫三號艦馬上修整，調白秀秀去四號艦,固守NF之海,這樣NF之海至少還有一戰之力。現在他不該同意突襲計劃，更不該異想天開把電磁火炮送到海上去給別人炸！確實，我們太極龍這些年的戰斗力提升很快，這讓他誤以為我們有對抗星門的本錢，以為星門會守規矩不派神將下場，實際上這一切都是可笑的一廂情愿。”
“劉玉也對謝繼禮有意見嗎？”
“他也后悔自己判斷失誤。”
于高遠拿著電話沉默了好一會，才輕聲說：“你的意思是？”
聶永勝沉聲說道：“要盡量阻止這件事。”
于高遠緘默不語。
這一次無聲的對話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兩個人像是在比拼誰更沉得住氣。直到聶永勝那邊響起了電話鈴聲，聶永勝才按捺不住，快速的說道：“你好好考慮考慮......”他冷冷的說，“......為子孫后代計......”
于高遠回過神來，寒夜里全身都滲出了汗水,濡濕了里面的衣衫。他放下手機向著辦公桌走去,恰好一陣狂風吹落了紅色宮墻前盛放的梅花。
血色的花瓣如雨。
在太陽破開云層的瞬間,滿目刺眼的光芒令成默不得不閉上眼睛，就在這時,身旁的K01親了他。
通天塔的頂端寒風凜冽,她的唇卻像溫熱的水，暖且柔。
“哥哥，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這一刻，他仿佛看見了冰雪消融，溪水淙淙在原野上流淌，綠樹發芽，苔蘚和草地倔強的突破了泥土。毛茸茸的小獸鉆出了洞穴，虛著眼睛曬太陽，鳥而撲騰著翅膀飛滿了人間。世界陽光普照，人們從陰暗的房間里走了出來，在公路和荒野上歡快的奔馳，將種子撒播在沸騰的沃土中，這些種子長成了金燦燦的麥苗，嘩嘩在風中搖晃的聲音，像是悅耳的音樂。
世界真溫暖。
成默再次睜開眼睛，自己卻已經回到了官能劇院之內。他依舊坐在座位上，四周空寂，蝴蝶亭兩側的兩團燭火被漸漸明亮的燈光所遮蔽。
靜靜的坐了幾秒，成默才長舒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向著劇院外面走去。
燈光在走廊上投下了他黝黑的影子，他跟隨著自己的影子，亦步亦趨。他的靈魂還逗留在那個世界未曾回來，還惦念著被他重新建設得美麗的世界，以及那些從蠻荒中走出來的人們。真奇怪，那個世界明明沒有現實好，可他卻覺得那邊更叫人快樂和安心。應該是因為那個世界是個脫胎換骨的新世界，在初生的時期總是生機勃勃欣欣向榮。
可惜毫無疑問，等他離去，這個新世界依然會逐漸沉淪。
就跟現實一樣。
也許不斷的吞噬，在痛苦中成長是現階段人類無法擺脫的宿命。
那么謝旻韞所期待的世界大同真的能實現嗎？
成默內心并不相信能夠實現。
只要走不出地球，人類將永遠只能深陷在囚徒困境中，被存量搏殺逼迫的必須發動戰爭。
和平從來解決不了問題，相反戰爭才能。
當然，這只是作為一個人類所能給出的思考結果，他想，也許尼布甲尼撒這樣凌駕于人類之上的“神”，能給出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成默推開了劇院的紅色木門，一側的那幅海報已經換成了“落幕”兩個字，他穿過了月光如洗的枯山水園林，按照原路返回了那扇紙拉門的前面。稍微停了下腳步，他拉開門，外面卻不是那條掛滿銘牌的日式長廊，而是神廟大殿后面的屋檐底下，在他眼前則是一片美極了的自然景觀。
他從未曾見過如此像是仙境的地方，十多座高聳如云的尖塔與云霧相接，高塔就是懸掛著瀑布的假山，長滿了綠植和花草，在云霧繚繞間若隱若現。高塔間點綴以蒼翠的樹木，這些樹木都長著雞冠似的樹冠，與高塔相映成趣。樹下是種類繁多的花草在恣意綻放，其中還間雜著溪流、噴泉和精美的建筑。雖然各式各樣的東西很多，卻并不雜亂，在米字形的主干道兩側層層疊疊又井井有條。筆直的仙山和參天大樹與云相濟，營造出古老又神秘的秩序感。絢爛多彩的花卉和修剪整齊的綠植交相輝映華麗盛放，色彩繁復卻又不跋扈，目之所及都是心曠神怡的感受。最難能可貴的是這一切都似人工的安排，卻又演繹出了自然景致，叫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向往，想要長住其中。
而此時雅典娜正坐在臺階上，倚靠著大理石圓柱，在清涼的月光中，她就像是凌駕于威嚴肅穆神廟與秀麗脫俗花園的美神，她回頭，面龐比月亮還要明麗。她輕啟絳唇，“比我想象的要快一點。”
成默感覺到了一陣香風撲面而來，眼前絕美的景致和雅典娜讓他短暫的忘記了一切煩惱，也忘記了那些宏大而堂皇的理想，走到了雅典娜的身邊，用腦電波回應道：“我這是還是作弊了的結果。”
“作弊？”
“嗯，瓦沙克魔神幫助了我，她是西園寺紅丸的姐姐。”
雅典娜不以為意的點了點頭，然后站了起來，“那現在我們出發？”
“等等他們。”頓了一下，成默問，“你在《徒花》里面遇到了什么？”
“一些很無聊的事情。在里面我是個魔鬼和人類生下來的小孩，被一個教士養大，培育成了驅魔人。在一次任務中被教士安排進入魔族當臥底，結果差點被教會的人害死，按照劇情我應該在這里被魔族的人營救......但我不需要他們救，把教會的傻逼和魔教的懦夫們全殺完了，然后就直接出來了......”
成默無語，聳了聳肩膀說：“也算是符合‘徒花’的主題。”
兩人又隨意的聊了幾句，就聽見了零號的聲音，接著是阿米迪歐和希施小聲的爭論，但他們在看到神廟背后絕美的風光時，不約而同的閉上了嘴巴，屏住了呼吸。
阿米迪歐目眩神迷的喃喃低語：“這里就是伊甸園嗎？”
零號點頭說：“應該是。”
阿米迪歐感嘆道：“不愧是尼布甲尼撒大人的住所，實在是太壯麗了。我可以直接下定論了，伊甸園就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地方。”咳嗽了一聲，他又故作矜持的說道，“能獲得我這樣的評價可不容易。”
希施難得沒有和阿米迪歐抬杠，她眼冒紅心，雙手緊握舉在高聳的胸脯前，“老板，如果你成為了黑死病之主，那是不是這里就是你的了？哇！到時候可要給我留一塊地皮修棟房子。我的天，要是沒能在這里度度假，那絕對是最頂級的享受。”她雙手抓住成默的胳膊，“老板，要不我們以后在這里開個度假村！絕對能成為世界名流最向往的勝地！什么太空游，火星游都遜爆了，先是在白堊紀大草原體驗與恐龍共同奔馳的快樂，領養一只恐龍百萬美金起；接著在神廟給路西法大人敬獻香火，不在電腦里扔個一百比特幣來個熊貓燒香，心里都覺得愧疚；然后來到伊甸園，人類起源之地，上帝的住所，我的天，一夜五百萬美金起，不算過分吧？”她興奮的搓了搓手，“我已經看到金錢已經滾滾而來了......”
阿米迪歐沒好氣的說道：“塞倫，你可千萬別聽希施的餿主意，這樣的仙境搞商業開發像個什么樣子？”他咳嗽了一聲，“當然，希施有句話沒錯，你給我們幾個好兄弟分點地皮也是合情合理的，畢竟你能成為黑死病之主，也有我們的功勞......”
“為什么不能搞商業開發？”
“怎么能讓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勝地，沾染上銅臭味？像這樣美麗的地方就是要獨享才能彰顯你的地位和價值！”
希施冷哼一聲說道：“你懂個屁，我要搞當然是搞會員制俱樂部，可不是像你這樣的過氣貴族三流天選者就能夠進來的地方！既能賺錢，也能擴大我們黑死病的影響力，和我們老板的社交圈.....”
“要是我這樣的人類高質量男性都進不了你們這個俱樂部，怕是沒幾個人能進！”
“啊？”
希施還想要說話，成默打斷了兩個人的斗嘴，搖著頭說：“現在都是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情，你們在這里吵什么吵？”他帶頭沿著臺階向下走，“快走吧！可不止是我們想要見尼布甲尼撒大人，還有亞斯塔祿、拜蒙和薩米基納、阿加雷斯兩幫人，我們得搶時間.......”
雅典低聲說道：“剛才好像有人從左邊下去了。”
成默朝著左側望去，只見一個模糊的黑影像是大鳥般，以低空飛行的姿態正沿著高高的臺階向下俯沖，速度凌厲好似鷹隼，向著伊甸園的疾馳。他一把抓住蠢蠢欲動的雅典娜的手說道，“希施你去攔住他！別讓他通過伊甸園！”
希施點頭，化作一道電光朝著剛剛到達伊甸園邊緣的黑影追了過去。
“我們也得快點。”成默說。
雅典娜摟住成默和零號阿米迪歐快速飛下了長長的階梯，進入伊甸園，石板路兩側姹紫嫣紅鳥語花香，四個人疾馳而過，林葉輕搖，驚醒了正在夢寐中樹與水、山與塔，鳥兒被驚起，成群的向著天空飛去，花間彩蝶偏偏起舞，與花同嬌。月光下，遠處山繞云煙，瀑布轟鳴，著實美不勝收。
很快一株伊甸園左邊一株十多層樓高的雞冠樹劇烈搖晃了起來，那邊傳來了打斗的聲響，幾束彩色的激光從空中飛過，燦如煙火。
阿米迪歐痛心疾首的大喊道：“希施，你注意點，愛護一下伊甸園的小動物！就算不愛惜小動物，也得注意點那些花花草草......”
片刻之后，雞冠樹那邊響起了希施如回聲般的答復，“閉上你的鳥嘴！孔雀先生！”
阿米迪歐嘟噥道：“真是沒有素質。你得好好教育一下你的員工了！塞倫！”
雅典娜冷聲說：“好像又來人了。他正從左邊大約一公里的地方繞向前方。”
“這一次我去？”阿米迪歐說道。
“好，你去。”成默回答道。
阿米迪歐轉身跳入了右側的灌木，幾個兔起鶻落就消失在右邊茂密的林中。
成默、雅典娜和零號繼續沿著主干道飛速向前，經過兩座掛著瀑布直入云霄的錐形山嶺后，就看見了兩座雄偉高大的神圣巨塔一左一右像是山門般佇立在前方。
巨塔的中間有個人坐在一張血紅色的搖椅上搖晃，那人穿著白袍戴著骷髏面具，在搖椅的右側放置著一張綠瑩瑩的水晶石茶幾，滿是尖銳凸起的水晶石茶幾上擺著一個拳頭大小的綠色骷髏頭和一些活蹦亂跳的海鮮，綠色的骷髏頭里面盛滿了猩紅的酒液，幾個銀色的盤子上，除了生蠔和魔鬼藤壺之外，還有兩只八爪魚在不斷的扭動著濕噠噠糯嘰嘰的粘稠身體。
快到神圣巨塔前時，零號停住了腳步，雅典娜也跟著停住了腳步。
成默從雅典娜的懷里跳了下來，凝視著那個綠色水晶石茶幾上的綠色骷髏頭，他看不見對方的臉，只能看到身形高大的白袍男子躺在搖椅上，將搖椅搖的快要直立了起來，像是詭異的不倒翁。
就算西園寺葵沒有告訴成默，他也一眼就能認出來眼前的男子就是查理醫生，除了他大概沒有人喜歡把骷髏頭當做酒杯了。
三人停下了腳步，查理醫生也停止了晃動搖椅，那椅子違反物理規律，徑直卡在了面朝他們傾斜著的角度，查理醫生睜開了面具下閉著的眼睛，視線在一行人的面具上轉了一圈，最后才落在零號的身上，“帕爾，回頭吧！你不該來。”
“都已經來了，就沒有走了的理由。”
“你真的想要在這樣的時刻去打擾王？”查理醫生端起綠油油的骷髏頭酒杯，喝了一大口酒，盯著零號低聲說道：“知道嗎？你的行為叫我很惡心。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把你們的頭顱割下來，用縮頭術制作成詛咒頭顱，至上三柱加十三魔神，剛好湊成一套，這應該能成為永久流傳的偉大的紀念品。”
零號向前走了一步，“查理醫生，你的意思是不會讓我們過去？”
“我當然會讓你們過去。”查理醫生陰森森的笑，那笑容像是隨時都會把人的心臟給掏出來，“如果你們執意要進去，我不會阻攔你們。我坐在這里，是王的仁慈，想要給你們這些混蛋一個反悔的機會，畢竟你們的家族都跟隨了他這么多年，即便輪到你們這一輩幾乎沒有功勞，但看在你們那些盡心盡力的祖輩身上，再多給你們這些貪得無厭的人類一次機會。”他又喝了一口酒，唇邊沾染的酒液像是血漿，他放下骷髏酒杯，有些悲傷的嘆息道，“王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念舊了......”
零號看向了查理醫生背后那水晶般閃閃發亮的金字塔，刻著獨眼的下方有個黑洞洞的門，“后面是什么？”
查理醫生搖晃著骷髏頭酒杯，也沒有看零號，只是淡淡的說道：“帕爾，前面是能夠吞噬靈魂的米諾斯迷宮，進去了就沒有回頭路，出不來的人，將會永遠的被禁錮在里面，載體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