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默心急如焚的回到了房間,按開了吸頂燈,走到了雅典娜平時坐的那把沙發椅前,剛才在黑暗中他隱約看到過棕色的皮革坐墊上有不少凌亂的線條,當時沒有在意,剛才奧梅羅船長提起拿破侖七世時,他才想起數學上一個叫做“怪物月光”的偉大猜想(Monst肉smoon侍neconjecture)。
學過初等代數就會知道初等代數是從群或需要滿足一定關系的物體的集合所建立的。而在二十世紀數學的最大成就之一就是分類所有的有限單群。成默當然也買過對于數學家而言就像是元素周期表一樣的指南——《ATLASofFiniteG肉ps》(《有限群圖集》)。
這其中最后被發現也是最大的一個有限單群就叫做“怪物群”。
“怪物群”對于數學而言絕對是最宏大的成就之一,要知道怪物群的元素數目大于1000個地球中的原子數目,是巨大且抽象到難以描繪的東西。(“怪物群”的準確元素個數是808017424794512875886459904961710757005754368000000000,也就是大概81053個。與之相比,太陽系的原子個數也就是大約1057個,僅僅高了兩個數量級。如果我們用線性空間和矩陣變換來表示怪物群的話,至少需要一個196883維的線性空間,才能忠實表達怪物群的整體結構。這種表達方式又被稱為群的線性表示。)
那么什么是“怪物月光猜想”?
想象一下,有個二十四維的圓環,然后想象通過這個空間的物理粒子縮放,一個粒子有時會撞上另一個。
當它們碰撞時會發生什么,取決于很多不同的因素,就像它們相遇的角度一樣。
在其中有一種使得這個24維系統精確的怪物,這個怪物也許是某種使得它能夠對稱的特定方式。
也許,怪物本身就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對稱。
總之,“怪物”對人類至關重要,它很可能可以通過弦理論將數學和物理連接起來。
按照目前的猜測,數學家們認為這樣對稱的碰撞絕對不是巧合,對“怪物群”中的每個元素都有一個特殊的模塊化函數的證據不斷累積。換句話說,怪物群的主要特點可以從模函數讀得。
這打開了理論通向捕捉和操縱怪物的大門。
模塊化函數能馴服任性的怪物一樣的東西的這個想法聽起來是不可能的就像人類能通過造物主來操縱自己的命運一樣不可思議。
在理論數學中,“月光“一詞指一個看似似乎那樣瘋狂的不可能的想法。
加上龐大到不可思議的“怪物群”,這就被稱為“怪物月光猜想”。
他將沙發椅轉了過來,半跪在地板上仔細的觀察那些線條,它們被油性筆稀稀拉拉的畫在棕色的皮革上,乍一看似乎毫無規律,更不可能與“怪物月光猜想”產生什么聯系。
成默盯著坐墊上那些凌亂的線條心想:是的,我不高,也不帥,也沒什么錢,那是什么讓我們的相遇變得如此特別?是相似的經歷?是同樣的孤獨?也許還有差不多以自己方式負責任的父母?也許這其中還有別的他無法想象的因素,但他相信其中一定還有數學......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么會靈光一現,想起這個猜想的,大概是喜歡數學的人的一種直覺,總之如果是他的話,想要隱蔽的留給雅典娜什么訊息,肯定是通過數學的方式。如果讓他選的話,他一定會選“怪物月光猜想”,這個名字一聽就比什么費馬猜想、四色猜想和哥德巴赫猜想浪漫的多,他雖然算不上什么文青,但卻很喜歡“怪物月光”這個名字。
成默低聲的自言自語,“讓我來看看我們究竟是不是對稱的彼此。”
他起身急匆匆的打開抽屜找到了筆和紙,輪機長的房間里自然不會缺少這些東西。他拿了一張白紙,將它蒙在坐墊上,精確的描摹下了那些線條,然后重新坐在了椅子上,在燈光下仔細的研究這些線條。
“讓我用數學的方式來打開你。”成默閉了下眼睛,在另一張紙上開始列出公式,接著他開始尋找邊和頂點,將這些看上去雜亂無序的線條連接成一個復平面圖,這個過程需要大量的計算,要知道將不同的頂點作為子群的右陪集,就會得到構造不同的陪集圖。
成默不斷的在紙上寫寫畫畫,寫了整整十多頁紙,這個莫名其妙的線索,讓他完全忘記了一切,完全沉浸在數學的世界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寂冷的夜晚,他出了一身的熱汗,終于通過大量的演算,將這些不著邊際的凌亂線條,補充和連接成了一個由六角形組成的立體圖形。
成默將圖了舉起來看,忽然發現這個由六角形組成的立體圖形,如果只看平面圖形,分明就是兩片部分完全重疊的雪花。這個發現讓成默忍不住會心的微笑,單看其中一片雪花,這個圖形應該叫做科克曲線(雪花函數)。它的周長無限大,面積卻不可能超過六角星的外接圓,它是一個無限復雜的封閉曲線,但不論由直段還是由曲段組成,卻始終保持連通。
“這就是數學家傳遞訊息的方式嗎?真是復雜又簡約,抽象又唯美......”成默想,“也許只也是雅典娜在測試他們是否是對稱的另一種方式.....”
成默百分百相信自己內心和雅典娜有些奇妙的心有靈犀,就像他一開始就想到了“月光怪物”這個猜想,他覺得雅典娜之所以把這些線條畫在座椅上而不是桌子上或者什么別的地方,也不是無的放矢。
因為在月亮的晚上,月光恰好能通過窗戶照在這個位置,而桌子則在墻壁的陰影的范圍內。
“你是在說我是怪物,你是月光呀!”成默再次微笑,他繼續在立體雪花圖上面畫上方格子,把豎行標以整數(1,2,3,…),橫行標以虛數(1i,2i,3i,…)。
完成這個繁復的工作,成默把這張紙卷成一個筒形,找了透明膠帶把它的兩頭粘在一起,剪掉空白的地方,做成一個具有不同大小和形狀的甜甜圈,盡管它還是很抽象,但在成默的大腦里,它已經徹徹底底的從一些凌亂的線條,變成了一個二十四維的環形。
“bingo!”結果如成默想象的一樣,他興奮的打了個響指,這個時候他已經看到了破解謎題的曙光,他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那種即將把一個證明做出來的快樂了。
對于數學家而言,給他這樣一個環面形狀,那么他就能夠利用j函數把該形狀轉換成一個特殊的復數。(J函數:又叫J不變量,第二個傅立葉系數196884,正好是Griess代數的維數,也就是怪物群的最小忠實線性表示的維數加1。j不變量的其它傅立葉系數也與怪物群的所謂不可約表示的維數有著緊密的聯系:這些傅立葉系數恰好可以表示成不可約表示維數的一些簡單的線性組合)
不僅是解題的快樂,還有觸碰到月光的快樂,這絕對是雙倍的快樂。
復雜和令人費盡的計算都變得輕快起來,成默運筆如飛,水筆沙沙作響,一行又一行算式在潔白的紙張如水般流淌,干凈而整潔,成默面色從容的做著運算,全情投入之下很快就又用了七八頁紙,最終終于得出了兩個關鍵性的數字3417022和3163935。
成默放下筆,心跳如雷,他記得地中海的大致范圍是西經5°到東經35°,北緯44°到北緯32°。假設將點打在前兩位數后面,是能夠在地中海上找到一個準確的坐標的。
“難道這是一個在海上坐標?”成默有些難以置信,他來不及感嘆數學對他來說又多重要,推門沖出了房間。他沒有選擇走繞一點的內廊,而是冒著疾風驟雨闖入了更近的外廊,海風大的有些超出了他的想象,吹的他頭發都豎了起來,不僅呼吸不能,連眼睛都睜不開。他低下頭,抓著欄桿,頂著劈頭蓋臉打過來的雨點向著奧梅羅船長的房間跑去。
震動動地的錘門聲再次響了起來,緊接著是奧梅羅船長的叫罵聲:“誰啊!”
“我!”成默說,這一次他的語調完全不像上一次那么冰冷,蘊含了一些期待、一些緊張還有一些急迫。
奧梅羅船長打開門,被冷風吹得一哆嗦,他打量了一下渾身濕透的成默,很是意外的問:“怎么了?”
可能是雅典娜的離去,和對成默認知的錯位,以及成默外表的稚嫩,讓奧梅羅船長少了不少對成默的敬畏,他連“雷克茨卡先生”都沒有稱呼。
成默也懶得計較奧梅羅船長態度的變化,沉聲說道:“現在趕緊改變航線,去東經34.17022,北緯31.63935這個位置......”
“發生什么了?”
成默冷冷的說:“你別管那么多!”
奧梅羅船長看著成默在昏暗燈光下陰郁的面孔,再次打了冷顫,無可奈何的說道:“好吧!我先去換件衣服!”
成默一把抓住奧梅羅船長的胳膊,面無表情的說:“先上去叫人改變航線!”沒有等奧梅羅船長回答,他就將奧梅羅船長扯出了房間。
“到底什么事情讓你這么迫不及待?連我換個衣服都不行?”奧梅羅船長在走廊里不滿的大聲抱怨。
成默沒有理會,只是抓著奧梅羅船長向樓上走,駕駛室就在他們的樓上。
“總不可能是你的公主情人在這個坐標等你吧?”奧梅羅船長嘲笑道,“難道你的公主情人還能從航空母艦上逃出來?”
成默回頭看了奧梅羅船長一眼,淡淡的說道:“一切皆有可能。”
“好吧!好吧!反正整個位置我們很快就會經過。”奧梅羅船長聳了聳肩膀推開駕駛室的門,大聲喊道,“塔希爾,改變航線,坐標......”
奧梅羅船長扭頭看向了成默,成默凝視著窗外一望無際的黑暗說道:“東經34.17022,北緯31.63935”。
經過了五個半個小時,在午夜四點,“地中海序曲”終于到達了“東經34.17022,北緯31.63935”附近。
成默也在外面等待了快半個小時,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走廊外面依舊黑乎乎的一片,只有廊檐下一點微弱的燈光跟隨著輪船在黑暗中微微搖晃。海風裹挾著雨點將他吹得渾身又冷又僵,成默抓著欄桿,舉著探照燈一遍又一遍在海面掃射,然而這樣的惡劣天氣,就算是將能量灌注在眼睛里的能看到的范圍也實在有限,就算有燈光的幫助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一道閃電劈裂了海與天,照亮了他有些蒼白的臉頰,場景恍若恐怖片中的鏡頭。
這一刻仿佛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他一個人了,成默卻沒有太多感覺,依舊孜孜不倦的在海上尋找著那么一絲絲可能性。
奧梅羅船長打開門,遞出了一件厚重的塑膠雨衣,在風雨中大聲喊道:“穿上吧!別凍感冒了!”
成默接了過來,將雨衣套在身上,這時濕透了衣服和身體粘在一起,反而愈發難受。
奧梅羅船長點了根煙,立在門邊,好整以暇的說道:“我不知道你怎么得到那個坐標的,可就算是天選者,也不可能在這么可怕的天氣,從航母上逃出來,然后游個一兩百海里吧?”
成默其實也覺得自己不過是在等一個奇跡,如果雅典娜還有烏洛波洛斯,這個可能性還是存在,可雅典娜的烏洛波洛斯早就葬身海底,就算她能憑借本體截取能量,也不可能搶下一條戰艦,更不可能飛到距離這么遠的地點。
說實話,成默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廂情愿的把一些亂七八糟的線條,按照自己的想象強行湊成了兩片雪花。
這樣的推測讓成默有些沮喪,他搖晃著探照燈,眼神短暫的放空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告訴自己不可能有這么多巧合,如果這個坐標真是雅典娜通過數學的方式留下來的話,那么她肯定是自信有辦法到達這里。
成默抬手抹了抹附在眉宇間的雨水,在大腦里回憶了一下整個過程,他依然覺得他并不是一個人在瞎想,他和雅典娜之間肯定有種難以言喻的默契。
“要不然她怎么知道我的計劃?”成默心道,他繼續舉著探照燈在翻涌的海浪間尋索。
“可不可以八卦一下,你和公主怎么認識的?還有你們的戀愛史!”奧梅羅船長興奮的說,“你究竟怎么能從拿皇手里把雅典娜公主給騙走的!說實話我真是好奇極了!”
“不在這里耽誤時間。該干什么干什么去!”成默冷冷的說。
“真小氣。”奧梅羅船長沒好氣的將煙頭扔在地板上,抬腳碾了兩下,準備把門拉上。
成默在奧梅羅船長還沒有把門關緊之前,沉聲說道:“等下到了坐標地點,就開始繞圈,不要繼續往前走了!”
“不會軍艦和航母還會趕上來吧?”奧梅羅船長警覺的問。
“不會!”成默搖頭,“這里已經是以瑟列海域,拿破侖七世肯定不會這樣做。”
“好吧!”
“不要搞鬼,要不然我會讓你的船直接沉默!”成默語氣森森的警告。
“繞圈!繞圈!我一定繞到你不想在繞為止!”奧梅羅船長沒好氣的反駁了一句,隨后狠狠的拉上了門,只留下成默一個人在冰冷狂暴的風雨中等待奇跡降臨。
身軀龐大的“地中海序曲”已經不知道在茫茫大海轉了多少圈,就連天際線都已經發白,將黑沉沉的烏云照成了灰色,成默依然在駕駛艙外的走廊上固執的堅持著,然而在他視野之內四周茫茫一片,只有雨點無休止的落在浪花滾滾的海面上。
然后一個上午,接著又是一個下午,“地中海序曲”就像是沒頭蒼蠅般,連續轉悠了快要十多個小時。
傍晚時分,奧梅羅船長再次找到了一天沒有休息的成默,口氣嚴肅的說道:“這樣下去可不行,我們沒時間這么陪你玩下去!”
成默回頭看了眼奧梅羅船長,他的背后還站著好幾個船員,也不知道是來看熱鬧的,還是來做幫手威脅他的,總而言之,窮小子愛上公主的故事估計全船皆知了。他也懶得啰嗦,毫不猶豫的直接亮出了“七罪宗”,指著奧梅羅船長說道:“陪你也得陪,不陪你也得陪!”
奧梅羅船長瞧著璀璨的光劍愣了一下,觀察了片刻,他還是選擇軟下口氣,“就算我們愿意陪你,油也不夠啊!”
“我知道,留下去最近港口的油。”
“最近的港口在特拉維夫,我們沒有許可啊!”奧梅羅船長苦口婆心的說。
“你能想到辦法的。”
“你知道多少人在等著我們的武器支援嗎?你知道我們的事業有多重要嗎?”奧梅羅船長有些惱怒的說,“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女人......你要毀掉多少人的人生!”
“我不在乎。”成默冷冷的說。
奧梅羅船長怒氣沖沖的說:“你這樣的人會下火獄!”
成默冷笑道:“你先保住你的船不要下水獄吧!”
“最多還等一晚上!明天早上無論如何都要離開!”奧梅羅船長惡狠狠的啐了一口,轉身回到了駕駛室。
圍在奧梅羅船長身后的一種船員們也在議論中散去,時不時還向成默投來了各種異樣的目光。
成默無意計較,他收起“七罪宗”,眺望著陰雨綿綿的大海,心里在想萬一明天早上還沒有等到奇跡出現,自己該怎么辦?他不覺得自己關于“怪物月光”的猜想有錯誤,可這個世界上能改變結果的偶然又太多,命運這回事情總不可能像數學那般精確無誤。
“其實就算先離開也沒有關系,她又不是不知道‘地中海序曲’的目的地,興許我在那里也能夠等到她。可我真的不想她失望......”
成默心中一凜,不想讓人失望的情緒對于成默來說并不陌生,謝旻韞、白秀秀、沈老師都屬于他不想讓她們失望的人,他知道出現這樣的想法對于他來說意味著什么。成默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向來覺得沒必要和人性做斗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能的很多時候是不能與之為敵的,越與之對抗,就會越強烈。
假設他對雅典娜只存在,成默也不會心中有所警惕,正是意識到自己對雅典娜有那么一點點難以抗拒的喜歡,成默才覺得有些對不起謝旻韞。
不管怎么說謝旻韞都是他的妻子,而沈幼乙和白秀秀都是在他結婚之前出現的人,那些在他看來算不上對不起。況且沈幼乙和白秀秀并不能取代謝旻韞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但雅典娜卻讓成默感覺到了危險。
他清楚短時間內肯定不可能,可時間長了,什么都有可能發生。這樣的想法讓成默有些傷感,他清楚時間的力量,也知道人性必然如此,要不然川端康成也不能說出那句被文藝青年們奉為圭臬的金句:人類的要求再繁復,終究還是要歸于。
情誼千鈞難敵胸前八兩,三萬條語音再熱烈也比不上一個擁抱的溫度。
打開“知乎”,它會告訴你無數異地戀終結出來的經驗之談,女朋友感冒時最佳回復短信既不是“多喝水”也不是“我愛你”,而是“開下門”。
遙遠的距離絕對不是一張機票能夠解決的問題,很遑論他和謝旻韞還不是異地,而是陰陽兩隔。
關于愛情能否脫離身體的束縛,而永恒存在這樣的終極問題,就連最智慧的哲學家恐怕都無法回答,成默也不知道答案究竟如何。
他只知道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復活謝旻韞。他站在走廊上,天際線的上方的烏云一角露出了一抹殘陽,那橙黃的顏色讓人覺得眼眶發熱。
這叫他想起了謝旻韞溫柔的擁抱,還有喊他成先生時嘴角掛著淺笑的模樣。是她讓他相信了愛情也許不止是化學物質,還是某種不可言喻的虔誠向往,就像人類對宇宙迷戀。他知道自己謝旻韞是個堅貞又執拗的女人,會用心經營他們的婚姻直到世界的末日,可自己卻把心分成了好幾份,辜負了她對自己的信任。
雖然眼下謝旻韞已經不在了,他又喜歡上一個女人實在算不上多大的事,還能說是名正言順,可成默回憶起和謝旻韞過往那么美好,總黯然神傷。
也許是這一點點心動來的著實有些突然,突然到成默還沒有能夠做好心理建設。也許是雅典娜和謝旻韞有不少的相似性,能夠消減謝旻韞的存在感才叫成默反感和排斥。
總而言之,成默心中有些恐懼,他并不想謝旻韞完完全全的變成回憶。
“也許不在這里等待她的出現也是件好事,這樣兩個人之間的好感就不會繼續累積下去。”成默摘下了雨衣的兜帽,任由雨點胡亂的打在他的臉上,“如果我真的等到了她,兩個人繼續朝夕相處下去,就算沒有滋生出愛情,也會有別的感情隨著時間沉淀入內心,一種只需要一顆小火苗就能點燃的感情.......”
成默如是想,因此他決定聽從奧梅羅的意見,明天早上就離開這里。
“也許我并不是二十四維空間里,注定與她相遇的那顆粒子。”
成默又舉著探照燈在走廊上堅持了一夜,凌晨的時候風雨小了很多,不過這對已經渾身麻木的他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他坐在椅子上有些精疲力盡,覺得整個人都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
奧梅羅船長打開了門,“快八點了,真沒必要再堅持下去了,她不會來的。”
成默沒有回答,關掉了手中的探照燈,將沉重的探照燈放在了腳下。
奧梅羅船長走到走廊上看了眼滿臉困頓疲憊的成默,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說:“你也該回去休息一下了,四十多個小時沒睡覺,就算你是天選者也撐不住!真要過勞死嗎?”
成默也知道自己虛弱到了極點,可他就有那么一點點隱約的不甘心和不想放棄,其實按照成默的性格,他應該繼續等下去,但他現在覺得放棄也不一定是件壞事。不僅是因為謝旻韞的緣故,還因為他已經不想利用雅典娜來殺死拿破侖七世。
這種糾結的心情實在太復雜,復雜到成默都理不清,他心煩意亂的說道:“還轉......”遲疑了一下,他嘆息了一聲,“算了,走吧!”
奧梅羅船長回頭對駕駛室里的人喊道:“調轉方向,向拉塔基亞前進!”
“收到!船長!”
駕駛里的人大聲回應,身軀龐大的“地中海序曲”在斜風細雨中劃了一道長長的弧線,向著北方駛去。
成默無言的坐在椅子上,抬頭看著海天交接的一線,透過斷斷續續的絲絲雨線,能看到锃亮的朝陽,輕薄的烏云被照得幾近透明。
忽然間幾縷迷蒙的水霧在朝陽中間騰空而起,接著在薄薄的細雨中畫出了一道淺淡的絢爛的彩虹,彩虹下方有浪被高聳的黑色背脊分開。
“鯨魚!”奧梅羅船長大喊道,“太不可思議了,我竟然在地中海看見了鯨魚!”
“鯨魚?”成默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他凝目看向了海的盡頭,果然在那即將散去的稀薄彩虹下面有浪花在翻動,一個巨大的尾巴扇動了一下,水花在海面四濺。
“它潛下去了!剛才只是上來換氣!”停了一下,奧梅羅船長不解的說,“地中海怎么會有鯨魚?”
“偶爾也會有迷路的鯨魚來這里吧!”成默對此并不覺得特別奇怪,他抓著欄桿注視著那道隱約的水線低聲道。
“那還真是好運。”
“怎么呢?”
“對我們這些海員來說,鯨魚象征著重生。”
成默估計鯨魚象征重生是因為《圣經·舊約》中記載了先知約拿在一次海難中被鯨魚吞如腹中,呆了三天三夜,最后安然無恙,成功脫險。有些學者認為,先知約拿和鯨魚的故事,暗喻巴比倫的陷落和猶太人獲救。因此,鯨魚也意味著重生。
只是眼下他并沒有興趣他奧梅羅船長聊這些,更不信鯨魚能帶給他什么好運。
他現在感覺糟透了,不僅渾身乏力,還覺得的頭昏沉沉的。他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似乎有些燙的嚇人,很可能是這幾十個小時在凄風冷雨中等待,把自己弄發燒了。
沒有等來奇跡,等來了疾病。
成默覺得自己得趕緊回房間,他不想奧梅羅船長知道自己生病了。在這艘船上他孤立無援,生病的情況下他真不確定會發生什么。
“我回去睡覺了!”他轉身向門口走去,身體虛弱的幾乎不聽使喚,他抓住了門框想要進駕駛室,可不少船員聽見“鯨魚”的吶喊,全都擠了出來,讓他一時之間根本沒辦法進去。
“鯨魚在哪里?”
“在哪里!?”
“那邊,那邊,看見沒有,它越來越近了!”
喧鬧的聲音讓成默覺得愈發暈眩,他抬手扶住了門框,黑人船員身上的味道讓他難受到想要窒息,他低頭屏住了呼吸,痛苦的閉了下眼睛。
在恍惚中,他似乎聽見了沉悶又悠長的鯨魚鳴叫,這聲音是如此的遼曠空靈,悠揚而洪亮,像是來自大海深處與世無爭閑情雅致的歌聲。
成默使勁的搖了搖頭,他覺得自己不可能聽見鯨魚的聲音,要知道鯨魚的聲音根本不在人耳的接收范圍之內。他抬起頭,這時候船員們都已經爬到了欄桿上,對著鯨魚大呼小叫。
門口已經沒了人,他伸手去抓門把手,猶豫了一下,畢竟他也沒有見過鯨魚,剛才那在腦海里出現的鯨歌,實在太令人震撼了。作為一個動植物愛好者,他當然想看看鯨魚,可昏昏沉沉的大腦組織著他。
就在他心中糾結的須臾,下意識的就把能量灌注進了耳蝸,于是那些低頻率的聲音蜂擁而至,和剛才一模一樣,令人震撼到心悸的歌聲再次灌滿了他的大腦。
“怎么可能一模一樣?感覺像是在說話......”成默萬分訝異,他抵抗著泥沼般快要將他吞噬的睡意,轉身重新回到了欄桿邊,強撐著眼皮向眾人矚目的地方望去。
“瞧它快要出來了!”有人在大喊。
就在距離船舷不到幾百米的海面,一個巨大的水泡以驚人的速度在朝著船前進,不過幾十秒,水包就分成了兩道巨浪,一道巨大的黑色山脊出現在巨浪中央。
“我的天!我怎么感覺他要撞上來了!”
“速度這么快!真的要撞上來了!”
“怎么辦!”
“轉舵嗎?”
“來不及啦!”
成默也有些發懵,不過他至少清楚鯨魚再怎么也不可能撞翻一艘萬噸巨輪,只是如果它不及時停下來或者閃避,會受不小的傷。
成默有些替它惋惜,然而就在鯨魚擊打海水的聲音越來越大的時候,它高高的躍出了水面,這個瞬間就連成默這樣不信鬼神,不敬天地的人都對大海充滿了敬畏,那是對生命,對自然,對宇宙的敬畏。
恍若虔誠的信徒目睹了真神。
他看到鯨魚巨大的頭顱在閃爍著陽光的細雨中像是一座山,還有那礁石一樣粗糙的皮膚,上面布滿了坑坑洼洼,那是藤壺生長過的痕跡,只是奇怪的是那些藤壺全都不見了。
沒有人注意這些,所有人都被鯨魚這近在咫尺的一躍嚇的驚呼。
成默正在思考其中的蹊蹺之處,就看見鯨魚張開了幾十平方的大嘴,一個人影從里面飛了出來,那個人影在通紅的云霞中閃爍著金色的光芒,這璀璨的光芒明亮到刺眼,原本陰郁的海面和那些灰色的雨滴都染上了光彩,就連遠處的太陽也成為了陪襯。
一時之間,叫人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走廊上的船員們全都情不自禁的跪了下來,虔誠的開始禱告。
只有成默抬手遮住了陽光,瞇著眼睛呆呆的看著那個亮到叫人睜不開眼睛的人落在了甲板上。
他不敢置信的注視著雅典娜捋了下金色的長發朝著那頭灰鯨招手,而那頭灰鯨伸出頭顱在水面向她點頭致意......
成默覺得自己病得不清,一定是發燒引發了幻覺,他閉上眼睛,努力控制住過速的心跳,讓自己恢復平靜。他捏緊了拳頭,再次看向甲板,那里已經沒有了人影,他緊張的看向了海面,海面也一片平靜,仿佛一切都只是是一場夢。
他扭頭,看到那些船員卻還跪在地板上,疲憊和病痛一掃而空,身體瞬間就輕盈了起來,他脫掉礙事的雨衣,轉身沖進了駕駛室,向著樓梯的方向狂奔,頓時整個樓梯都是他急促的腳步。
急促的呼吸讓他的喉嚨像是被火燒過一樣灼熱難當,心臟也快超過了負荷,他已經很久沒有覺得身體快要到達極限了,可他就是按捺不住想證明自己并沒有做夢,想證明奇跡真的發生了,想證明“怪物和月光”這個猜想。
終于他在三樓樓梯轉角看到了正在向上的雅典娜,兩個人都驀然的停下了腳步,隔著半層樓梯對望。
雅典娜換了套黑色的潛水衣,脖子上還套著一副寬大的泳鏡,頭發濕漉漉的,滴著水像板結的水草一樣掛著。面色也顯得蒼白,蒼白到幾近透明,還有那淺紅的唇,完全不似往日那般鮮艷。
不過這一切都無損她的美麗,說實話,她略帶病態的模樣更叫成默覺得難以自持。明明是該說些什么高興的話,他卻如鯁在喉,什么也說不出來,仿佛經歷了一次漫長的生死輪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個剎那,成默卻覺得過了很久。
雅典娜垂下了眼簾,平靜的說道:“在地中海找一頭鯨魚不容易,所以來遲了。”
成默努力的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笑了一下說:“沒想到我還能看到圣經故事里的一幕,有人還真能藏在鯨魚肚子里。”
“我只是在它嘴里而已,我小時候就能這樣做了,通過腦波控制一些動物的行為,只要和鯨魚建立了聯系,那么我就是它嘴里的小鯨魚而已,除了在它進食的時候要出來,其他時候,它是不會把我吞下去的。”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成默真覺得科幻故事都不敢這么編,還有雅典娜的天賦技能也強悍過頭了,他立刻醒悟,問道:“你也是這樣察覺到我的想法的?”
雅典娜點頭。
成默沉默了片刻,才滾動干澀的喉嚨說道:“謝謝。”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謝謝雅典娜不辭辛勞趕過來,還是在謝謝雅典娜在輪機艙夾層幫助了他,又或者說謝謝她原諒了他想要利用她的可恥行為。
雅典娜也完全不在意成默在謝謝什么,輕輕的搖了搖頭說:“沒什么,只是覺得有點冷。”
成默知道這個時候應該給雅典娜一個擁抱,然后告訴她我愿意溫暖你,他可以透過雅典娜的反應來判斷他們之間的感情到底處于一個什么樣的狀態。可他想起昨天為之掙扎的心理糾葛,又覺得自己不能這樣做,更不配這樣做。
于是他閃電般的拋棄了這個想法,在雅典娜還沒有窺探到他的心事之前,就轉身向上走去,“那我們回房間吧。”
雅典娜跟在成默身后回了房間,雅典娜徑直坐在了沙發椅上,桌子上還擺著成默的草稿。
成默走過去將草稿收了起來,放在抽屜里,低聲問道:“餓不餓?”
“餓。”
“你先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我下面給你吃。”成默走到冰箱前,打開冰箱,疲憊和困倦再次開始侵蝕他的意識,他硬挺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從冰箱里拿出那瓶老干媽,勉強笑了一下說,“給你下老干媽牛肉面。”
雅典娜點了點頭,隨即走進了浴室,很快里面就傳來了淅淅瀝瀝的水聲。成默腦子里立刻又浮現了那天在輪機艙夾層時的畫面。
那攀登上險峰的至高風景,妙不可言。
成默警告自己不能沉淪,馬上晃晃悠悠的走出了房間,直奔廚房。此時他已經是強弩之末,感覺人已經快要休克,但他依舊竭盡全力給雅典娜下了紅燒牛肉面,還煎了個雞蛋。
將面端上來的時候,雅典娜已經換好了衣服,正在拿毛巾擦頭發,她坐在床邊,只是簡單的動作,就能令成默口干舌燥。
成默將面放在桌子上,“先吃面,涼了就不好吃了。”
雅典娜聽話的立刻放下了毛巾,坐到了沙發椅上,拿起托盤上的叉子,開始有些笨拙的吃起了面條。
成默露出了一抹慈父笑,然后開始在房間里收拾自己的一些東西,等雅典娜吃的差不多的時候,成默才開口說道:“我覺得我們兩個還是不要住在一間屋子的好。”雅典娜手中的叉子停了一下,頭也不抬的問:“為什么?”
成默心中苦笑,挑了一個雅典娜絕對會最反感的說法,“我不敢,也不想讓你看到我的想法。”
雅典娜放下叉子冷冷的說道:“我不會隨意的窺探別人心里在想什么。”
成默抱起了自己衣物,低聲說道:“說實話,我們孤男寡女住一間房也不太方便。”
雅典娜什么也沒有說,從沙發椅上起身,拿起她的筆記本電腦徑直上了床,不再理成默。
成默心中黯然,還有隱隱作痛,卻覺得自己必須和雅典娜拉開距離,他抱著衣服走到門口,打開門時,一陣冷風襲來,吹的他渾身發抖,此時因為雅典娜回來,而打了雞血的腎上腺素已經徹底的退去,成默搖晃了一下身體,抓住門把手才站穩,他牙關直顫,強行邁步出房間,動作僵硬的拉上門,卻再也堅持不住,暈倒在了房間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