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人間不值得
謝旻韞態度冰冷的“通知”完于俊山，扯著成默的右手，順勢就變成了挽，穿著短袖襯衣的成默能清晰的感覺到謝旻韞肌膚上的溫潤，于是“女性”這個詞匯在成默的心里從抽象變成了具象，他的腦海里開始依靠和謝旻韞的接觸來校正原本對“愛情”這個詞匯的認知。
他不得不感慨中文詞句的神奇，“肌膚相親”如此曖昧又甜蜜的詞匯怕是唯獨中文才能傳神的表達。
這一刻成默的血管和神經里涌動著剛才他所批判的“荷爾蒙”，他必須得承認和謝旻韞的肌膚相親讓他感到愉悅，無論是靈魂還是身體。
靈魂的屬于多巴胺，身體的屬于荷爾蒙。
這些化學物質在他的腦海里綻放出了溫暖的光，像是一整片清晰的星空，而他靈魂正徜徉在浩瀚無際的欲望之海上，這是一個非理性的世界，而他靈魂所身處的扁舟全聽情緒的支配，唯有謝旻韞才能為這艘小船拋下堅實的錨。
又或者他自己主動揚起精神的風帆，讓愛神的呼吸把他吹到其它溫暖的港口。
成默惋惜自己實在太超脫，明明是該無限甜蜜的時刻，自己居然在給抽象的愛情賦予具象的意義......
他沒有去看身邊的謝旻韞，只是悄悄的深吸了一口氣，雨后的空氣里蘊含著香樟的香氣，那是松油二環烴、樟腦烯、檸檬烴、丁香油酚的味道，還有謝旻韞身上淡淡的體香，很難具體的去描敘，像是浮滿冰塊的醇香咖啡，沁人心脾。
能夠清楚的描繪出自己的感覺，成默還是沒有迷失在欲望的海洋里，也許成默所駕駛的理智之舟，并不是小舟，應該是一艘巨艦。
成默被謝旻韞挽著走下了漫長的臺階，他的背后是好幾百對不可思議的視線，他的面前是線條修長的勞斯萊斯，穿著黑西裝的保鏢為他拉開車門，表情嚴肅的攤手請他入座。
這一刻在謝旻韞的加持之下，吊絲宅男變成了萬眾矚目的尊貴王子。
謝旻韞松開了挽著他的手，稍稍偏頭在成默耳邊低聲說道：“我知道你想要低調，想要安靜的過日子，但至少我得幫你告訴一些人，讓他們不要隨意的打攪你的生活......這樣你才能過的安靜一點，不是么？”
當然，至于另外的一點小心思，謝旻韞不會說。
說完謝旻韞就繞到了勞斯萊斯的另一側，成默則躬身上了車。他看著黑西裝保鏢姿勢十分標準的關好門，也看到了保鏢手腕上手表，成默猜這個保鏢是天選者。
他覺得謝旻韞一定是認為自己是那種無法無天、視人命如草芥的反社會人格，為了防止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巧妙的以給自己設置保護的形式，來保護其他普通人.....
比如剛才，于俊山就在一步一步的走向深淵，當他成功的突破成默的臨界點，那么成默一定會給他懲戒，至于如何量刑，則要看于俊山冒犯他的程度了。
雖說有天選者組織的存在，對天選者進行約束，實際上普通人真是生活在一個克魯蘇的世界，天選者對于普通人來說就是神，好比小丑西斯。
他其實沒有險惡的用心，沒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沒有明確敵意，甚至沒有惡意......
對于小丑西斯來說，人類和螞蟻沒有區別，他不會認為自己踩死幾百只螞蟻，就是邪惡。
成默不是小丑西斯，但他在必須得剝奪其他人的生命，以維護自己的安全時，絲毫不會心慈手軟。
不管成默想不想，謝旻韞確實在為他的學校生活減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他轉頭看了看玻璃窗的外面，大禮堂的雨棚下站著黑壓壓的一片人，幾乎沒有人動，都在目不轉睛的瞧著他乘坐的這輛銀黑相間的勞斯萊斯，成默知道它有多漂亮，好幾次他站在公交車站都看見它在陽光下閃爍著動人心魄的光，在人們羨慕的視線中滑過。
那時候他背著書包，在人群中是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的普通角色。
但現在他似乎晉級成為了某本九流的男主角，成默猜測，大概以他為主角的，不會有幾個人看，畢竟像他這樣無趣的人，不會有人喜歡。
成默在心中嘆息了一聲，便看見了付遠卓在向他揮手，并大聲喊道：“悅食匯見！”
他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也不知道付遠卓看見了沒。
成默看見了成浩陽和唐文俊在和旁人爭執些什么，從口型上看，大概是成浩陽的同學在諷刺成浩陽，“既然這是你堂哥，為什么不叫上你一起！”
成浩陽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的尷尬。
成默還看見了顏亦童和甄思琪站在一起，顏亦童伸手在摸她卷發上的藍色發卡，她藏在厚厚的鏡片下面的漂亮眸子里潛伏著莫可名狀的情緒。
他心想這樣也好，也許這個單純的姑娘看到這一幕會就此放棄。
謝旻韞也上了車，隨后車門被輕輕的關上，成默回過頭來，封閉的后座空間里只剩下了他和謝旻韞。
勞斯萊斯平穩的向前，周圍的豪車紛紛主動讓開，就像百獸避讓它們的王，成默隱約的覺得自己開始離自己期待的方向越來越遠。
“沒有回你的微信，就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另外.....自己實在沒有想好該如何面對你。”謝旻韞伸手提了提她的裙子，一字肩的裙子雖然好看，但穿起來并不舒服，因為它的袖子部分總是很容易向下滑，要是往常謝旻韞絕對不會選擇穿這樣的裙子，但今天不同。
成默轉頭看了看謝旻韞恬靜的側臉，她不僅和她以前有點細微的不一樣，例如體態更完美，皮膚更細膩無暇，眼睛更加明亮......還明顯的和普通人有區別，白的像在發光一樣，成默猶豫了一下說道：“這個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還好嗎？”
謝旻韞沉寂了片刻，看了看窗戶外面漸行漸遠的教學樓，淡淡的說道：“對別人來說這是機密，但對你當然不是.....其實我醒來快一個星期了，醒來的時候我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了導管，全封閉的病房里擺滿了各種機器還有各種監控......但當時我一點也不害怕，也不覺得驚訝，我能感覺到病房外面有不少人，我能聽見他們的心跳，我甚至能通過他們心跳的頻率判斷出我爸媽不在其中.....”
謝旻韞沒有太多情緒的獨白，讓成默感到由衷的孤獨，就像自己原來每個星期自己去醫院體檢一樣，他自己繳費、自己看病歷，自己詢問醫生情況，自己回家。
現在看來，自己至少有家可回，他猜謝旻韞很長一段時間，有家都不能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有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推門進來，告訴我不要擔心，說我一切都好，接著他又問了無數的問題.....還讓我做了無數的測試.....我很想出院，但不被允許.....就連手機都不被允許使用.....后面我爸媽來看過我，要我配合醫生的工作，現在我對國家很重要.....我也大概知道發生了些什么.....”
成默靜靜的聆聽，他心想：萬一是自己注射那瓶“上帝基因”，怕是現在都還不能出門。
謝旻韞停頓了一小心，轉頭看著成默，靜靜的說道：“知道么.....我當時被困在那間房子里，第一時間想起的并不是我爸媽.....是你。”
說完謝旻韞回過頭，看著正前方的隔斷，“不過那種感覺很奇怪.....并不是叫做‘思念’的情緒，思念應該是想要見到某個人的沖動，但是我沒有.....只是我的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會浮現你的面孔，還有無垠的貝加爾湖和艷麗的紅松林.....想著你，就像在回憶那片無與倫比的風景的一樣。”
成默確定不一樣的不僅是謝旻韞的外表，就連她的性格，都發生了一些改變，換做以前她決計不可能如此坦然的說出這些像是情話的語句。
但這并不是情話，成默從謝旻韞緩慢的陳述中能聽出來，這單純的只是對當時狀況的描繪，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失落，應該沒有，本來他也沒有覺得謝旻韞必須得對他怎么樣，于是他淡淡的說道：“我也經常會想起，還會經常做夢。”
成默說話的時候沒有看謝旻韞，他覺得現在謝旻韞的眼神實在太銳利了，似乎能看透人心，他不能讓謝旻韞察覺他其實有那么一點期待，有那么一點動心。
他也沒有提自己夢到的都是列車上發生的事情，兩個人都刻意的避開具體去聊那殘忍血腥的過往，雖然對于他們來說，那是不可磨滅的記憶，但也是難以治愈的傷痛。
要換兩個人，在經歷了如此恐怖的災難之后，能不能正常生活都是個問題.....
這時緩慢前行的勞斯萊斯已經轉出了校門，快要到達有公交車站的十字路口那，謝旻韞拿起掛在隔斷上的白色電話，叫司機停車，銀黑相間的昂貴座駕便停在了馬路旁邊。
因為剛剛雨過天晴，平日火爆的奶茶店沒有多少人在排隊，只是這里是師大學生和長雅學生的必經之路，正值放學吃晚飯的時間點，店子前面的人流也不算特別少。
“我今天來，主要就是為了履行諾言，請你喝奶茶的。”
成默“哦”了一聲，他其實不太記得和謝旻韞有過這樣的約定，但無關緊要，他看著街上的人流稍稍皺了下眉，轉頭問道：“現在下車？”
謝旻韞點了點頭。
雖然成默并不覺得在這里喝奶茶是個好選擇，但他不打算拒絕謝旻韞，他真準備推開車門，就被保鏢搶先一步拉開了車門，頓時無數的路人把目光投射向了這邊。
成默覺得實在有些浮夸，不過也沒有辦法，只能在眾目睽睽下邁步下車，接著高挑完美的謝旻韞從車上下來，更是讓街上的人流凝固了片刻。
成默趁機立刻搶先去了奶茶店門口排隊，幸好他們的前面只有兩個大學女生，成默一言不發的跟在后面，很快謝旻韞就站到他旁邊，兩個差不多高，但是差異巨大的人一起在抬頭看餐牌。
因為奶茶店在好幾所學校旁邊，餐牌都是用粉筆字寫的，雨棚下燈光昏黃，讓五顏六色的粉筆字顯得很是溫暖，奶茶店里的音響在放著周董的《你聽的到》。
謝旻韞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一行粉色的“情侶甄選”上，她說道：“這一次我做主，可不能再喝養生茶了.....”
成默剛準備說話，謝旻韞就扭頭看著她，咬了咬嘴唇，隨后說道：“不接受反駁！”
成默只能無奈的說道：“好吧！”
于是謝旻韞大聲的對店鋪里的老板說道：“來份‘芋尚愛’情侶奶茶......”
站在柜臺后面的女老板似乎被謝旻韞嚇了一跳，老半天才反應過來，“啊.....什么？情侶奶茶.....”顯然眼前這一對近乎跨物種戀愛的姐弟戀情侶讓她有些瞠目結舌了。
謝旻韞點了點頭，又認真的說道：“老板，麻煩記得在杯子上寫‘我顛倒整個世界，只為擺正你的倒影’......”
“你不是說這句話矯情的嗎？”成默忍不住問。
“人是會變的.....”謝旻韞挪動腳步，在一旁不可思議的目光中，靠近了成默，主動握住了他的手。
成默記得這個觸感和溫度，他在列車上感受過很多次，即便情況危急，他也沒有能夠忘記這熟悉的感覺，像是.....寒冷的冬季，握著一杯熱可可，從掌心到肺腑都能感受到的暖意。
成默沒有說話，他覺得渾身發熱，像是情緒的火焰在烘焙著他的血液，讓他的冰冷的心跳也炙熱了起來，兩個人并肩站在學校旁的奶茶店前面，等待他們的情侶奶茶。
老板娘看見成默的長雅校服問成默要不要注冊一個付遠卓官網免費送奶茶，成默搖頭，說了“不用”，掏出手機然后付款。
謝旻韞從成默的手中拿過手機，說道：“說好了，我請你的！”
成默舉著的手還沒有放下，有些茫然的看著謝旻韞用他的手機點開了他的微信，然后點擊了“收付款”，將手機遞給了老板娘，“麻煩掃一下。”
老板娘接過了手機，昧著良心說道：“你們兩個真的很甜蜜欸.....要不要拍一張拍立得？不要錢，拍親吻照還送奶茶！”
謝旻韞轉頭看著成默，“拍不拍？”還沒等成默回答，她就扭頭對老板娘說道：“拍吧！”
成默一臉不敢相信的看著謝旻韞，他實在不明白謝旻韞為什么能做出這么夸張的事情來，連忙擺手，“喂！學姐.....我可沒同意....”
謝旻韞轉了身面對著成默，旁若無人般的輕聲說道：“前幾天我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有機會重新見到你，我想我也許再也沒有機會挨著你這么近，看到你臉上冰冷的表情，我拉開窗簾連太陽都看不見，但卻能聽見遠遠的地鐵聲......我也曾經想過我們會在怎么樣的場合碰面，我以為那個時候說不定你都已經有女朋友了，于是我們寒暄，我們談論這些年的經歷，對往事閉口不提.....”
“但我知道，這次經歷是我的珍珠，它被我包裹在心里面，細細的磨礪，始終發著只有我自己能明白的光彩，成默，如果你真的能這樣平凡的生活下去的話，我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都愿意看著你波瀾不驚的生活下去.....就算是我自己....也沒有什么關系.....可我知道你不會，也不能.....我不想將來我們成為陌路，也不想我們的經歷只是停頓在過去的記憶里.....”
“所以.....你等我，等我變的強大，你若成魔，我便化身為佛點化你，你若與這世界相安無事，我便做你的四壁....圍困你，保護你.....讓你知道.....”
“這人間不值得你難過，但我值得......”
成默看到了謝旻韞眼睛里心素如簡的堅定和風雨洗禮后的禪意。
一旁的藍胖子在微笑，周董的音樂在彌漫，雨后的積水倒影著橙色的街燈，成默的唇上沾染著甜蜜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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