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蒙娜麗莎的微笑

　　成默其實猜到了謝旻韞不會放過他，一定會拉他下水。

　　大概普通人是無法理解，這就是謝旻韞釋放善意與婉轉招呼的方式，但成默早就領悟到了這是謝旻韞那叫人尷尬的示好。相處多了你才能夠發現這個學姐，在她語氣死板，講話像是在背字典，并找一種明顯不該是機會的機會和逼迫你互動的時候，那就說明謝旻韞在告訴你，我想和你說話。

　　只是她從來不會直白的表達自己，而是生硬的轉個劇烈的彎強，強迫你跟隨她的動作而動作，這種一點都不柔軟的示好，往往會被誤認為是挑釁或者刁難。

　　就好比現在，她根本不了解成默對藝術有沒有研究，那她憑什么認為成默一定能給她一個完美的答案？

　　也許，對于謝旻韞來說，成默的靈魂全部隱藏和深埋在幽暗的水底，雖然他是一顆閃閃發光的鉆石，然而卻沒有人能夠窺見，那么她所能做的，就是不斷的投進苦澀的鹽粒，改變水的密度，好讓成默這顆鉆石能夠漸漸浮起。

　　也許這是徒勞的，然而她卻孜孜不倦。

　　這真是一種孤僻的，沉悶的，僵硬的，發暗的手段。

　　不像是顏亦童，明白的擺出一副我就是要對你好，我就是要溫暖你的樣子，謝旻韞總是用出其不意的刺激方式來尋求和成默的交流。

　　從第一次叫杜冷邀請他去聚會，就顯現出來了謝旻韞的行為邏輯，只是那個時候還不太明顯罷了。

　　沒錯的，刺猬嘛，本來就渾身都是刺。

　　此時見眾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接著他周圍的人居然散開了一些，把他孤立出來，成默也只能計劃開口，畢竟在國外，他和他們都代表著一個華夏人的形象，雖然說成默對于國家這個概念的看法遠不如一般青少年重，更不像謝旻韞這種紅色貴族有主人翁意識。

　　但家鄉這個詞匯，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份量的。

　　成默掃了一眼靜默無聲的一群日夲人，他們的眼神里是一種充滿了優越感的輕佻，大抵上就是一些城里人看鄉下人的那種眼神，這種眼神充斥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有地域的，有人種的，有膚色的，有學歷的，有職業的，有外表的，有貧富的......

　　人類的優越感是沒有窮盡的，有些是顯性，有些是隱性，他們總會不斷的挖掘出自己的優越之處，并細細的咀嚼幸福的滋味。

　　但這種對優越感的渴望也不是一無是處，它也提供了人類前進的動力，人類在比較中進步，在比較中趨于完善，在比較中反思，在比較中自尋煩惱，在比較中自我安慰。

　　好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這真是一句最美好的自我安慰，因為在人類的自我認知里面絕對不會認為自己下面沒有更差的人，自己就處于這個世界的最底層這樣的事實。

　　他也不能免俗，在他寂寞而卑微的這些年，當對那些活力四射光鮮靚麗的青春漸生羨慕的時候，他只能建立精神上的優越感，就像一個思想成熟的成年人俯瞰這些不明白社會現實的小孩一樣。

　　他的優越感來自那些數不完的書籍。

　　也來自他對這個世界更清醒的認知，以及他的無力和孱弱。

　　就像他明知道謝旻韞在向他示好，還是選擇了默默轉身，既是理智，也是不自信。

　　成默在一眾圍觀的視線中陷入了短暫的恍惚，直到重新接觸到謝旻韞那清澈的視線才像是回過神來，此時已經有許多日夲人在暗自嘀咕這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少年究竟值得不值得一個如此出眾的女神特意點名。

　　成默嘆了口氣，先是用日語說道：“其實我對藝術也不算那么了解，在這之前我從未曾到過盧浮宮，更沒有看見過大師們的真跡，說起油畫或者雕塑，我不過是個門外漢而已，關于繪畫雕塑的技法，色彩光影、構圖透視什么的，我基本不太懂.....”

　　成默一邊說，旁邊的小胖子還做著兼職翻譯，磕磕絆絆的把成默說的日語翻譯成中文，當成默說完第一句，不論是日夲人還是華夏人都有些訝異。

　　只是各自的訝異所蘊含的情緒又不太一樣，華夏人覺得成默一開始就認慫實在太不威風了，還是謝學姐厲害，上去就一頓懟，說的對方低頭認錯，啞口無言。

　　至于日夲人則覺得，看來成默并不如謝旻韞懂藝術，連一些基本的東西都不知道，這肯定不是謙虛的說法，那他又如何跟他們說維納斯，說勝利女神，甚至說藝術的本質？

　　大波浪男剛開始聽見成默日語也很流利，心里一顫，心道：“沒想到華夏真的是人才輩出，一個三、四十個人的學生團，居然就有兩個精通多國語言的天才，看樣子還真是小瞧了華夏人....”但一聽成默說他完全不懂繪畫和雕塑便松了一口氣，虛偽的笑著打斷成默道：“這位同學，藝術是奢侈的，需要時間積累，你連盧浮宮都是第一次來，連最基本的東西都不懂，憑什么跟我講解藝術的本質？要知道我可是藝術學士，如果你沒有把握的話最好不要說，要不然我可是會不留情面的指出你的錯誤的！”

　　頓了一下，大波浪男又有些倨傲的說道：“畢竟，你不能侮辱我的專業。”

　　面對成默大波浪就沒有對待謝旻韞那么客氣了，誰叫成默只是個平平無奇的男生。

　　成默淡淡的說道：“我只是站在一個普通人的角度，告訴大家該如何欣賞藝術品，估計是沒有機會能夠侮辱到你的專業水平的.....”

　　大波浪男繼續假笑，維持著表面的禮貌，心里卻在想找到機會一定要狠狠的羞辱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

　　成默也沒有看那群日夲學生，而是看著維納斯的雕像說道：“我來法國之前，關于盧浮宮做了一些功課，因為到了巴黎，都覺得不能錯過藝術的殿堂盧浮宮，甚至覺得最好不要錯過其中的任何一件作品，尤其是鎮館三寶，但事實上，盧浮宮有四十多萬件藏品，一個人終其一生也很難全部欣賞到，至于《米洛的維納斯》，《勝利女神》，《蒙娜麗莎》這三件珍貴的藝術品，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其實都不明白它們究竟好在哪里。”

　　“所以，作為普通人，我們欣賞藝術作品，首先得明白藝術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它為什么會有價值。”

　　“簡單來說藝術是人類精神世界的其中一種延伸，是智慧作用于現實世界的其中一種投射。個人認為，人類的精神世界主要有三大類延伸：哲學、藝術還有科學，其中科學是哲學門下的一門派生，哲學把認識世界的任務交給物理，把認識人與世界關系的任務交給社科，把認識人類本身的任務分給心理學和倫理學。”

　　“這些是題外話，我們回到藝術，那么藝術則是一種鏡像，其實我們大多數普通人，都很難理解藝術，更不太能理解藝術品的價值，憑什么《蒙娜麗莎的微笑》的價值超過了100億美元呢？這就好比邁克爾.杰克遜在紅色戰栗皮夾克拍賣出了180萬美金，這180萬美金中包含的有：代表性價值、認知度價值、邁克爾杰克遜的藝術價值，皮夾克本身的制作價值、除此之外還包含了商業價值和歷史價值。而其中，每一個變量的累積，都可能增加或稀釋幾何級別的價值。所以藝術品的價值并不完全取決于藝術品本身的高度，就好比紅色戰栗皮夾克脫離了邁克爾.杰克遜這個標簽幾乎可以說是一文不值....”

　　“那么這就說明了什么，這就是為什么贗品不值錢，它說明藝術有價值的是這個作者想要表達的思想，而不僅僅是他所掌握的繪畫或者雕塑的技巧....而每多一個對這個作者認同的人，他的藝術價值就會更高....”

　　“說到這里大家應該懂了，我們欣賞藝術品不僅僅是膚淺的去欣賞作畫的技巧，去背誦它是哪個時期，哪個派別的代表作.....而是要透過作品看到畫家想要表達的思想，也就是說看一副畫，要了解它在創作時的大時代背景，包括歷史宗教政治，以及當時畫派風格，特別是對藝術家自身的人生背景及身后的故事，只有了解了這些，你才能真正讀懂一幅畫作，而不是僅僅只學到一些技巧，如果說只會技巧就能成為一個偉大的藝術家，那么善于臨摹的人，不全都是偉大的藝術家嗎？”

　　“作為一個普通人，我們該如何欣賞藝術品？我認為，任何喜愛都是來源于興趣，其實大家不需要介意會錯過什么，這件東西是不是有名氣，首先在走馬觀花中找到一副會讓你停下來的一副畫，仔細看看，無論是什么原因它讓你停下腳步，你都可以開始思考和追問，我們就以《蒙娜麗莎的微笑》來做比方，我現在對他很感興趣，那么我就會在腦海中追問，這幅作品是誰畫的？他畫的又是誰？畫中的人為什么會笑呢？”

　　“然后你就可以打開手機開始搜索關于這幅畫一切信息，和這副畫建立聯系.....”

　　成默直接拋開了技巧不談，切入了背后的故事來講述這幅畫的故事，從達.芬奇所處的歐洲一千年，所謂“黑暗世紀”開始講解，告訴了眾人當時的繪畫主要是用來表現宗教的神秘莊嚴，因此在這之前的肖像畫都是冷漠麻木沒有表情的，所以這幅畫才會以“微笑”來點題和命名。

　　除此之外，蒙娜麗莎她目視著畫外的觀眾，親切的像是鄰家夫人，這在之前的肖像畫中也是罕有的，在宗教畫中更是天大的禁忌。

　　達.芬奇借用這幅畫表達的是人性，是真實，也是對宗教壓迫的一種反抗，因為他不僅是位畫家，還是一個偉大的天文學家、發明家、建筑工程師，且擅長雕塑、音樂、發明、建筑，通曉數學、生理、物理、天文、地質等學科，既多才多藝，又勤奮多產，保存下來的手稿大約有6000頁。

　　就連愛因斯坦都認為，達·芬奇的科研成果如果在當時就發表的話，科技可以提前30至50年。

　　說完歷史背景，成默又接著說《蒙娜麗莎的微笑》相關的一些趣事，比如剛開始這幅畫并不受重視，是因為被意大利人偷走過，宣稱是要讓國寶回國，又比如警察在抓捕小偷的時候，還抓走了當時正混跡于巴黎的西班牙有志青年藝術家巴勃羅·畢加索，原因是畢加索曾經和巴黎當地的一位小賊打過交道。

　　還比如這幅畫的失竊被媒體廣泛的報道，讓《蒙娜麗莎的微笑》成為了當時全球曝光度最高的藝術品，然后無數的人來到盧浮宮參觀墻壁上的掛鉤.....

　　這一切都成就了《蒙娜麗莎的微笑》成為“世界第一名畫”，假設說沒有失竊的神轉折，這幅畫不會有如此高的價值和知名度。

　　一群日夲人聽的如癡如醉，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一幅畫背后竟然有如此精彩的故事，至于小胖子的翻譯水平早就跟不上了，于是改由謝旻韞翻譯給團里的其他人聽，所有人都被深深的震撼了，感覺自己上了一趟生動的藝術課，對藝術有了一個淺顯的認知....

　　接著成默又講了一下斷臂維納斯背后的故事，首先從《維納斯的誕生》，這幅波提切利的蓋世大作，開始聊關于維納斯這個愛與美的象征的女神的故事，聯系盧浮宮里的眾多畫作，告訴了大家如何從多如牛毛的維納斯畫作里判斷畫的是不是維納斯，其中一點就是看里面有沒有她的兒子——丘比特。

　　另外關于發掘和考古，成默可是師承成永澤，于是他從這一方面切入，講敘了擺在大家眼前的這座有名的斷臂維納斯雕像，其實是復原件，應該跟原作的差別比較大，另外他還從大理石雕塑的難度，來推測當時的科技水平等等.....

　　說完之后，成默自然是贏得了一片掌聲。

　　一眾日夲學生更是嘆為觀止，甚至還有好幾個抱著畫夾的日夲妹子問成默有FB、Titter或者instagram，成默自然是沒有的，這讓幾個妹子頗為失望。

　　大波浪無話可說，不管真心還是假意，都表現出佩服的五體投地的樣子，在成默結束了說話之后，向成默鞠躬道歉，接著領走了他的學生。

　　唐文俊看著離開的日夲人比了一個中指，又興奮的扭頭對著成默說道：“靠！你們長雅出來的都是怪物！”

　　“成默，你好厲害，為什么你不僅會日語，還懂這么多啊？”涂慧琴則看著成默一臉崇拜的問道。

　　“只是來巴黎之前做了一些功課而已，剛好就拿出來說了.....”成默依舊面無表情，并沒有什么得意，像是做了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

　　“哇！沒想到看博物館都這么認真的做準備，實在太愛學習了.....”挽著涂慧琴的馮蕾婷感嘆。

　　“等下還可以跟我們講講其他作品的故事嗎？”涂慧琴又滿懷期待的問道，頓時好幾個女生都圍了上來，附和道：“我也要聽，我也要聽....成默比瑩瑩姐姐說的好多了....”

　　對于學識淵博的人，女生們還是喜歡且崇敬的，不過只是覺得有趣的喜歡，就像對待一件能夠提供樂趣的玩具，這并不是“那種喜歡”或者說是“愛”....

　　成默當然不想成為講解員，正準備搖頭的時候，謝旻韞走了過來，扯著成默的胳膊對眾人冷淡的說道：“不好意思，我得帶他去另外一個地方，你們先自己逛吧！”

　　成默還沒有做出恰當的反應，就被謝旻韞拖出了人群，朝著反方向走去，他扭頭看著謝旻韞本來想說放開他，然而看見陽光灑在她柔軟的額角和傾瀉而下的秀發上，忽然明白了有些人天生就是一種生動且永恒的藝術。

　　成默這一生還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肆無忌憚的觀察過一個女生，在人流如織金碧輝煌的盧浮宮他忽然間感受到一種空曠，仿佛這棟全世界最奢華的房子里空無一人，只剩下了他和謝旻韞——還有一大堆價值連城的藝術品。

　　可他對那些昂貴的藝術品毫無興趣，它們都比不上謝旻韞更有意思。

　　是的，謝旻韞身上有一種叫成默既渴望又排斥的感覺。

　　就像是旅行，當你到達一個完全陌生的美麗國度，對你來說是一種美妙的刺激。

　　沒有什么比對周圍的一切渾然無知，更能激起孩提時所擁有的對一切都感到新奇的感覺了，忽然之間，就像是回到了年幼時刻，你聽不懂，你看不懂，你對周圍的環境只有最基本最膚淺的感覺，就連走在大街上，你也感受到一種危險。

　　你的四周全是未知和猜測，你貪婪又小心的觀察著一切，將感官放到了最大，讓腦海里充滿了驚奇與想象。

　　成默以為這大概就是旅行的意義。

　　（遲了一點，因為是二合一更新，等下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