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初冬的傍晚晚霞消散很快,天地間很快變成銀灰色,乳白色的炊煙和灰色暮靄交融在一起,像是給墻頭、屋脊、樹木和街口都罩上了一層薄薄的玻璃紙。
可惜父親回尚海忙活公司的事情了,母親又不愿跟著來,王強只好帶著堂姑姑王曉琴一起來認識認識李書記和張鎮長,畢竟紫羅蘭家紡廠剛剛開起來,以后有什么事情還需要兩位照料。
來到飯店二樓的包廂。
李旺亮書記和張愛國鎮長早已先一步到來。
王強進去后率先打招呼,“李書記,張鎮上。”
李旺亮笑呵呵地抬抬手,“小王。”
張愛國指著王曉琴問道:“這位是你母親?”
王強拉著堂姑姑介紹道:“她是我姑姑王曉琴,也是我新開的紫羅蘭家紡廠廠長。”
關于家紡廠李書記和張愛國早就知道,包括能那么短時間轉讓,都有他們的幫忙成分在里面,王強今天這頓飯,有一份意思是感謝兩位,倒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王曉琴恰逢其時和兩位打招呼。
剛坐下來,正說著話,門從外面推開,陸大海的聲音傳過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些事情耽擱晚了,沒讓你們久等吧?”
王強扭頭看過去,看見打扮的很得體的秦小慧挽著陸大海走進來,他笑道:“沒有,我也剛到。”
眾人都坐下來,王強又給陸大海夫婦介紹了自己堂姑姑。
半響后,點菜結束。
王強和眾人打了個招呼,下去上廁所。
等到他一離開,陸大海夫婦便用詫異地眼神看著王曉琴,他們剛才可是聽說了,小王家紡廠的廠長?
女人和女人談話比較容易,秦小慧拉著王曉琴的手,問道:“琴姐,這家紡廠是小王開的,還是你們合資?”
“啊?你們不知道嗎?”王曉琴有點納悶道。
陸大海眨眼道:“之前沒問過小王,這不剛剛到這里才聽到么。”
李書記和張鎮上倒是沒怎么在意,他們知道情況,兩人抽著煙聊著工作上面的事情。
像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王曉琴也沒多想,直接道:“是強子開的,之前我在疊石橋那邊給別人管理工廠,他找到我表示買下了一個家紡廠,讓我來幫忙,就過來了。”
“哦。”秦小慧若有所思點點頭,又笑盈盈道:“廠在哪里呢?有空的話,我過來看看琴姐你。”
“就運河北面,靠中學不太遠。”王曉琴比劃了個位置。
陸大海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你是說老項那個廠吧?我記得地方還挺大,買下來恐怕要花了好幾十萬。”
王曉琴嗯了一聲,“五十萬。”
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張鎮長和李書記兩人聊天的聲音明顯停頓了一下,微微瞥了眼王曉琴,然后又恢復了聊天。
又是五十萬?
陸大海夫婦有點暗暗吃驚,這個小王不動聲色已經在外賺了那么多錢了?
“這么說的話,以后小王要回咱們民強發展了?”張鎮上忽然想到什么,暫停和李書記說話,側頭問了一句。
“不太清楚他。”王曉琴搖搖頭,“不過據我估計,家紡可能只是他玩票性質的去做。”
“花五十萬買個廠玩票?”李書記也來了興趣,抽著煙問道。
王曉琴點點頭,“我這侄子能耐著呢,在尚海開了個貿易公司,叫什么國興貿易,這兩天我聽我嫂子,也就是強子媽說,那個貿易公司融資了五千萬,他主業肯定在貿易公司上面,所以我說不太像。”
陸大海叫道:“國興貿易是咱們的小王開的?之前聽人說什么被總設計師表揚,合著是他啊?我之前沒看報紙都不知道!”
秦小慧目光一滯,“融資了五千萬?這…他才出去闖蕩了幾個月而已呀?”
關于這件事李書記和張鎮上知道一點,他們也知道王強被總設計師表揚過,放在心上呢,否則當初人情還完了,為什么還那么不予余力幫助王強?只是沒想到那個所謂的國興貿易,竟然強大到那個地步,足足融資了五千萬?那是多大一筆巨款啊!
兩位領導一邊驚訝的同時,一邊又暗暗琢磨起其他事情。
王曉琴攤攤手道:“我也感覺納悶。”
陸大海和秦小慧對視了一眼,久久沒有說話,他們這才明白王強為什么看不上那幾萬塊錢的利息,看來是根本不在乎,不知不覺,他們竟然要仰望王強了?
一會兒。
門再次被推開。
王強上完廁所回到屋子里,正好冷菜和酒也上來了,他沒注意到眾人看自己的眼神,而是擰開酒瓶,一個個給倒酒。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一個很正常的倒酒動作,讓在場幾位都急忙站起來。
王強被弄得有點摸不著頭腦,倒完酒后,他拿起杯子準備敬在場身份地位最高的李書記,“李書記…”
他剛剛舉起杯子,還沒來得及說“我敬你一杯”的時候,李書記立刻站起身,搶在前頭道:“小王,我敬你一杯。”
王強做人很懂得分寸,笑道:“不敢不敢,還是我敬你。”
坐在旁邊的張鎮上拉住他,“小王這杯酒必須咱們先敬你,你的廠開在民強鎮,給咱倆送業績,解決就業,肯定咱們敬你。”他嘴里這樣說,實際上壓根不是那么回事,一個家紡廠能增加多少財政?能解決多少就業?說到底還是看中王強身家不一樣,希望打好關系,以后有什么投資第一時間想到民強鎮呢。
可能許多人不知道當前年代招商引資有多瘋狂,90年代的官場和商場與前十年和后十年都有明顯的不同。90年代的官員和商人是特殊的,他們為錢奔走,為錢戰斗。他們之前的國營廠長、經理不用考慮市場和競爭,只是充滿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地相信中央,并努力超額完成中央交給他們的任務。他們之后的官商已經有了在海外大肆并購的資本,對財富和權力的爭奪很是瘋狂。而90年代的官場則不同,他們失去了計劃經濟的庇護,又初次見識了海外的發達和奢華,“招商引資”,這四個字成為了他們的唯一目標,甚至是唯一信仰。
甚至鬧出過什么樣的事情?
有位市長聽到投資者說,你要是喝下一瓶高度數白酒,我就投資一千萬,那位市長二話不說,扒開瓶塞就咕咚咕咚把一瓶白酒一飲而盡,可想而知有多瘋狂。
連一個地級市的市長都能做到那個地步,更何況李書記和張鎮上兩位鄉鎮領導,他們眼前有一個潛在大投資者,自然恨不能使出渾身解數打好關系,以后王強要是要投資的時候,能夠拉攏到民強鎮來。
王強被弄得挺不適應,“兩位領導你們可別這樣,我真不習慣。”
“沒什么不習慣。”李書記舉著杯子示意了一下,然后仰頭一口喝進去,再把杯子倒過來表示自己一滴不剩。
他們現在已經徹底多多少少了解到了一點王強的事跡,自然全都上心不已。
不上心不行啊。
誰讓人家能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