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多。
燥熱不堪的夏天讓人汗水直流。
忽然,王強感覺到門縫進來一點涼氣,他抬頭看看玻璃窗外,路旁的柳枝微微動了兩下,隨后陽光漸漸黯淡下去,一陣亮,一陣稍暗,仿佛有片飛沙在上面浮動。
猛然間,風大起來,那半天沒動的柳條像被什么大力拉拽飄灑地搖擺,枝條都像長出一截兒。
一陣風過去,天暗起來,灰塵全飛到半空,北面的天邊出現了墨似的烏云,剛上好雨布,又是一陣疾風墨云滾似地遮黑了半邊天,南邊半個天響晴白日,北邊的半個天烏云密布,仿佛有什么大難來臨。
街上突然加多了人,爭先恐后往兩邊鋪子屋檐下走去。
要下雨了。
屋里的人們似乎沒有看到這一幕,兩個婦女和小年輕爭相在麻袋里尋找合適尺碼的褲子。
“給我家俊松也買一條。”胖墩墩的婦女道。
另一個花裙子婦女贊同道:“是啊,只要二十塊,沒見過這么便宜。”
王強被姚老板震耳的喊聲納回神。
“這些褲子是為了紀念本店開張一周年,所以特價二十元,明天就回歸原價了!”姚老板聲音很大。
“啊?”
“就一天?”
“那多買兩條。”
原本不急不緩翻褲子的人,速度都變得快了起來。
突然,天一下子黑了下去,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幾個豆大的雨點砸落在干燥的地面,激起幾星塵土,然后嘩啦啦,雨幕充斥整個天地間。
“哎喲,下雨了。”胖墩墩婦女抬頭一看,顧不得條褲子,拿著手上兩條,急匆匆走到姚老板面前,“四十是吧?”她從藍色皮包里翻出四張十塊塞過去,隨后轉身就朝外面走去。
幾個年輕人也是如此。
十幾人褲子也不挑了,全都哄到姚老板面前,一個個把錢遞過去。
短短兩分鐘,店里竟然從聚滿人變成空蕩蕩一片,只剩下兩個…
朱老板人呢?
王強朝外一看,才發現朱老板不知道什么時候出去,在雨中狼狽不堪地把摩托車推到屋檐下。
“小王。”
“啊?”王強轉過頭看去。
姚老板手里握著一把錢,“剛你瞅著,買褲子的錢全在這,我沒貪半分。”
王強還以為他想說什么,不由對這個大光頭產生一絲好感,剛才褲子堆放那邊任人選,賣出去多少條自己不知道,如果姚老板私藏幾十塊,王強肯定不曉得。
“好大的雨。”朱老板從外面走進來,用手抹了抹頭發上的水,往外面一甩。
姚老板給他找了條干毛巾。
朱老板坐在柜臺旁邊擦雨水,嘴里不停咒罵鬼天氣,直到姚老板遞來一根阿詩瑪堵住了他的嘴。
“小王。”姚老板叼著煙,煙熏的他微微瞇起眼睛,剛剛數完錢,“這里總共三百八十塊,剛才賣出去十九條牛仔褲,你數數。”
王強笑著擺擺手,“我相信你。”
朱老板狠狠吸了一口煙,道:“親兄弟還明算賬,數數。”
王強這才接過錢數了起來,沒錯,是三百八。
“老朱,你這表弟不厚道啊。”姚老板笑吟吟道:“我說讓他填個價,結果他就來個砸場子的價錢?”
老朱嘿道:“不是你讓隨便填嗎?”
姚老板笑容一滯,不知道該接什么話。
畢竟人家幫著自己賣褲子,算是分享了生意,王強內心很感激,歉意道:“姚老板,剛對不住,我有點太心急把牛仔褲賣出去,忘了考慮你店里牛仔褲價錢。”
“不怪你不怪你。”姚老板夾著煙搖了兩下,隨后納悶道:“我說你褲子賣這么便宜,難道就想賺個本錢?”他以為王強進貨價和他一樣。
聞言,王強不好意思道:“實不相瞞,一開始我準備寫十五塊。”
“咳咳咳咳!”姚老板剛吸了一口煙進去,聽到這話頓時劇烈的咳嗽起來,他咳得眼淚都出來了,這才抬起頭吃驚道:“你成本價多少?”
沒來得及說話,朱老板搶過話頭,“他本來就想成本價把貨脫手,既然一開始想寫十五塊,肯定成本價是十五塊。”
王強笑著點點頭,對于成本價的事情他不想多說,待會要是追問,解釋起來麻煩,他可不想把信息不對稱的事情分享,雖說多兩個人知道沒什么,但誰能保證兩人會不會亂說,然后越傳越廣,提前讓信息不對稱時代結束。
美國氣象學家愛德華.羅倫茲曾說過,一只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熱帶雨林中的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可以在兩周以后引起美國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
雖然這只是夸張的說法,但是卻闡述了一個連鎖反應的誕生可能因為一件非常微小的事情。
他就是闖入94年的那只“熱帶雨林中的蝴蝶”,想要憑借偶爾扇動的翅膀改善家庭經濟,不代表愿意為任何人都扇動這個可能改變歷史的翅膀,所以王強除了自身需求外,盡可能避免改變太多東西。
或許知道成本價僅僅十五元,姚老板沒那么驚訝了,只是即便這樣,他心臟還是忍不住砰砰跳,能節省三元成本,對于一個商人來說是個不小的誘惑,“那個,我能問問你是從哪拿的貨嗎?”
“那個…”王強有點為難。
朱老板不滿意道:“老姚,你有點過分了,別人問你發財的路子你會說嗎?”
“對對對,問岔了問岔了。”姚老板堆滿笑容,隨即道:“小王,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下。”
王強看過去,“您說。”
姚老板看看正在騰云吐霧的朱老板,有些顧慮,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剛才那種情況你也看見了,二十元一條牛仔褲會讓我其他牛仔褲賣不出去。”
朱老板急了,瞪著眼睛道:“你是不是想食言,不想幫小王代賣了?”他這人就是要面子,先前沒能幫王強牛仔褲賣出去已經覺得很丟份,現在又聽到老姚似乎不愿意幫忙代售,自然急眼了。
“不是不是,老朱你別急,聽我說下去,要我不想幫他代賣,剛才就不讓你們拿褲子來了。”姚老板哭笑不得道:“你瞅瞅你那急脾氣,就會和做兄弟的我吼,有本事回家和嫂子吼兩聲呀。”
誤會了老姚的朱老板臉微紅,死要面子道:“說的我沒和她吼一樣,平時那是你們在,我給她留點面子。”
這話誰信吶。
哪怕是認識不久的王強都不著痕跡抿了抿嘴,他沒說話,看向姚老板,想聽聽說什么。
果然,姚老板狠狠吸了兩口煙道:“我呢,有兩個方案,你聽聽,要都覺得不合適,我看在老朱面子上,還是給你二十塊一條放在這邊賣。”他話說的蠻漂亮。
王強道:“你講。”
朱老板也吱聲,看了過去。
姚老板把煙頭往放煙灰的鐵盒子里一掐,“第一個是你還是把褲子放在我這賣,只不過價格提一點,二十五塊。”
王強繼續看著他,微微點頭,示意自己在聽,二十一條實在太砸人場子,雖然二十五會讓回本速度變慢,但姚老板已經很夠意思,王強不知道百匯服飾牛仔褲多少錢一條,唯一清楚的是應該不止二十五,說起來姚老板已經夠講義氣,主要還是看在朱老板面子上。
“第二呢?”朱老板問道。
“第二啊。”姚老板拉長語氣,看向王強,道:“你不是急著把這批褲子脫手嗎?十五塊一條全部賣給我,剛才賣出去的十九條不算,就剩下那些都給我。”要是一開始知道十五元一條,或許他早就拿下這批牛仔褲,根本不會等到現在,還好他不知道王強剛開始是準備八十元一打出手,不然估計得吐血。
朱老板嗤之以鼻道:“我表弟成本十五塊,你就一毛不拔想成…”
“可以。”王強打斷道。
他本來就想著收回成本,甚至之前想過八十元一打賣出去,現在姚老板主動要求十五元一條收下來,王強自然沒有任何意見。
說真話,如果一開始來這邊談,王強肯定二話不說成本價給姚老板,畢竟那時候他有求于人,可能事后還欠個人情,只是現在情況反了過來,輪到姚老板有求于他,王強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從中賺一筆,好歹是托運回來的,至少要把托運費賺回來。
姚老板大喜,趕忙道:“我去數數還有多少條褲子。”
“一起。”王強道。
三個人蹲在地上數,最后王強數到三十條,姚老板數到三十二,朱老板稍微慢點,等到他們數完才說了一個二十二。
總共還剩下八十四條。
其實應該有八十六條,只是王強留下了兩條給自己穿,他原本帶的褲子或多或少都有補丁,想到接下來要做生意,自然要先把衣裝稍微裝飾下,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不說穿多大牌的衣服,最起碼給人看的舒服,如此一來生意成功性可能更大一點。
說句不好聽的話,如果一個人穿的破破爛爛和另外個衣著光鮮賣同一樣東西,價格一樣,正常人會選誰?
答案是肯定的,不考慮任何附帶條件,基本都會選擇衣著光鮮。
王強衣服算是整潔,只是幾個補丁會讓人印象分打折扣,有時候,人確實以貌取人。
呼,糾結心頭的牛仔褲總算處理掉了。
王強心情不錯,決定和朱老板吃過晚飯便趕去深鎮,爭取早點把一萬塊掙到手,然后回家給母親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