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總要為自己犯的錯誤付出代價
雨過天晴的上午。
朝日在煙樹杈枝夾縫中漸漸騰空而起，云兒兩旁總懸掛著兩眼空濛，待到淡淡的早霞消散盡，一陣微風吹來，空氣里都充滿濕潤的涼意。
身處這樣美妙的環境中，照理說心情應該非常愉悅，只是有人卻憤不解恨。
老甄一行四人，在吵吵鬧鬧聲里闖破鎮政府門衛的阻攔，也不顧是否到上班時間點，直奔李書記辦公室。
轉過兩個彎，四個人蹬蹬蹬打破樓道的寧靜，門衛還在后面追趕，“站住！你們站住！”
老甄夏小明等人怒氣沖沖，根本沒有任何搭理。
三樓。
書記辦公室。
哐當一聲，沒有敲門，老甄四人破門而入，嚷嚷道：“李書記，你一定要給我們主持公…”
李書記抬起頭，猩紅的雙眼讓老甄四人瞬間一寒，聲音戛然而止。
門衛也追趕上來了，依靠在門口，小心翼翼道：“書，書記，他們硬闖進來，我攔不住。”
李書記看上去很疲憊，強打起精神，對外面揮揮手，“知道了，你先下去，把門帶上。”
“是。”
咔嚓，門被帶上。
一時間，屋里氣氛變得有點詭異。
李書記用通紅的雙眼絲毫不帶感情在老甄黃巖等人身上來回挪動。
老甄被看的有些發毛，不由自主拘束地躲閃著對面看來的目光，卻發現夏小明也是如此。
看了半響，李書記拿起鋼筆低下頭不知道在寫什么，“什么事？”
有過昨天成功的經驗，老甄壯了壯膽子，用干巴巴的聲音道：“書記，請您給咱們主持公道啊。”
“是啊，那陸大海太不是人。”
“他今天早上無緣無故栽贓咱們。”
“現在要開除我們，我們走投無路了。”
夏小明等人七嘴八舌一股腦叫了起來，都一臉氣憤，好像他們確實沒做錯。
李書記依舊低著頭，淡淡道：“怎么回事？一個個說。”
老甄和鄭東對視一眼，使了個眼色。
鄭東向前一步，賠小心道：“書記，事情是這樣，昨天陸大海讓我們專夜班，于是我們晚上十二點到那邊，這回可沒遲到半分鐘，咱們兢兢業業工作了一晚上，他…他陸大海一大清早不知道聽哪個小人戳蹩腳，竟然要開除我們！”說到最后，他還一拍自己大腿，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沙沙，李書記鋼筆寫字的聲音不停響起，聽完后根本沒任何聲音。
怎么回事？
他怎么沒任何表示？
四人不明所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現在的場面。
半響后，老甄咬咬牙，叫冤道：“書記，您倒是給咱…”
李書記猛然拍桌子打斷他的話，抬起頭呵斥道：“給你干嘛？啊？你還嫌我丟人丟的不夠顯眼？”
這突忽其來的凌厲嚇了老甄一大跳。
其他三人都被罵懵了，昨天還各種笑臉相迎的李書記，怎么今天這幅態度？
“呵！”李書記冷笑一聲，鋼筆一摔，雙手環抱在胸前，靠在椅子背上，“你們可真夠行的，拿我當槍使？”
這帽子扣得夠大，嚇得老甄立馬擺手道：“沒，沒，我們哪敢把您當槍使？”
鄭東連忙跟著點點頭。
李書記瞇著眼，“沒把我當槍使？”問完這句，他聲音徒然提升一個八度，喝道：“你們還敢說沒把我當槍使？昨兒個你們說遲到一小會，結果呢？結果遲到了整整半個小時！”他越說越激動，站起身，三步當作兩步來到眾人面前，豎著食指不停對幾個人指指點點，“這就算了，嚯，昨晚睡了一夜，今兒個又想我拉下臉找陸大海幫你們說情？你們睡醒了沒有？夢做醒沒有！”
被點破，夏小明和黃巖鄭東面色刷一下就白了。
老甄也好不到哪里去，臉色十分難看，還在否認，“沒啊，咱們沒偷懶，您別聽別人瞎說。”
“我聽別人瞎說？”李書記指著自己鼻子，氣笑道：“我親眼看見，我聽別人瞎說！？”
什么？
你親眼所見？
老甄宛如遭到晴天霹靂一般，愣愣地站在那邊，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議。
其他三人也瞠目結舌，霎時間，額頭上竟然布滿密密麻麻的細汗，嚇著了。
“說話呀？怎么一個個都不說話了！”李書記一甩胳膊，轉身又坐回辦公桌前。
鬼話連篇已經不管用，老甄第一反應就是求饒，哭喪臉道：“書記，我錯了，我真錯了。”
夏小明也痛心疾首道：“是我們不好，可我們上有老下有小，陸大海現在要開除我們，走投無路，您一定要再給咱們一次機會。”
“是啊是啊。”
“我們認錯，您幫幫忙。”
鄭東和黃巖都抱著最后一絲僥幸，各種討饒。
按照以往的經驗來說，鎮里是無限包容他們的，畢竟當初金工機械廠賣出去的時候，鎮里是虧錢他們這些工人的，自然，不論老甄還是夏小明三人，都以為求饒過后，最多被罵一頓，然后再次回到廠里上班。
大不了以后收斂點，老甄是這樣想的。
但是，令人沒想到的是，他們連收斂點的機會都沒了。
李書記不耐煩擺擺手，“別和我說錯不錯，你們被開除了。”
老甄急了，趕緊道：“書記，別介啊，我們不去別的廠里，金工離家近，大不了以后他陸大海說什么我就聽什么。”他到現在還沒聽出李書記話里的意思。
“去別的廠里？”李書記歪著腦袋看看四人，然后輕笑了一聲，“你們想的夠美啊，我說你們被鎮里開除出編制了，以后你們不再是國企員工，聽清楚沒？”
一片鴉雀無聲。
整個辦公室好似安靜地針落在地上都能發出聲音一樣。
老甄呆呆地看著李書記，似乎想確認自己聽錯了。
沒有聽錯？
我們被開除出編制？
四個人臉上表情都凝固了，漸漸地，等到確認沒有聽錯以后，全都傻眼了。
被開除出國企編制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現在就要丟失工作，三百塊錢一個月，說多不多，但卻是他們生活的根本；意味著他們以后沒有退休金，靠那一畝七分地能活？
答案是不能。
老甄一下子慌了，“書記書記，你不能這樣做，我不能下崗，家里還有老婆孩子等著養。”
“對對對，你不能讓咱們下崗，我…”夏小明急吼吼道。
可李書記這回半點情面都沒講，拍拍桌子打斷他們說話，公事公辦道：“你現在知道家里有老婆孩子要養了？那你之前干嘛去了？哦，就你們有老婆孩子要養，人家陸大海外面欠了七八十萬養你們一家老小，你們不僅不感恩，還偷奸耍滑不說，各種搗亂？別和我說，開除你們的材料我已經遞交上去，沒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人，總要為自己犯的錯付出代價。”
“不要啊。”
“我們真的錯了。”
“求求你別把我們開除出編制。”
夏小明等人就差沒痛哭流涕了，全都拼命求放他們一馬。
望著丑態百出的他們，李書記態度非常堅決，絲毫不給任何面子。
老甄都要哭出來了，怎么會變這樣？怎么會變這樣？先前還仗著國企員工身份欺負陸大海拿自己沒辦法，現在好了，不僅活丟了，連國企員工身份都沒了。
坐在辦公桌前的李書記放輕了語氣，“甄有德夏小明鄭東黃巖，你們別怪我狠心，要怪只怪你們自己平時里所作所為太過分，回頭重新找份活好好做，你們年輕力壯，去哪愁找不到飯吃？好了，我有點累了，你們出去吧。”
“書記！書記！”老甄死命地叫著，宛如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是最后還是被趕出了辦公室。
走廊里。
四個人眼神空洞無力，黃巖整個人都在顫抖。
“我，我們接下來怎么辦？”夏小明兩眼里全是絕望，對于未來看不見任何一點希望。
老甄看向夏小明，凄慘一笑，能怎么辦？開除出編制都成了定局。
后悔嗎？
他后悔的腸子都青了。
可是有用嗎？沒有，就像李書記說的那樣，人總是要為自己犯的錯誤付出代價。
鄭東莫名其妙來了一句恨話，“自從那臭小子在廠里出現以后，我們就好像倒了八輩子血霉。”
“哪個臭小子？”夏小明還不明所以問了句。
老甄卻腦子里猛然閃過一張笑臉，一張可惡的笑臉。
是啊。
好像自從他出現以后，廠里一下子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家伙別不是掃把星吧？
老甄沒有去想廠里發生這么多事情是王強搞出來的，只是本能地去認為王強是他們克星。
先前，王強沒在廠里出現的時候，他們怎么鬧騰都沒事，結果這小子才出現幾天，他們竟然倒霉到這個地步，不是掃把星是什么？
忽然間，老甄回想到上午離廠發生的一幕。
“你笑什么？”
“你去找李書記就知道我笑什么了。”
是的。
老甄終于知道他笑什么了 你這個掃把星啊！
你沖我笑啥笑？笑得我工作都丟了！
散會后。
工人們該回家的回家，該上班的上班，好多人都被震懾住了，一邊走一邊和同事們小聲談論今天的情況。
“廠里認真了。”
“嗯，一眨眼開除二十幾個人。”
“幸好昨天晚上我沒有偷懶，運氣真好。”
“誒，你們說到底誰告的密？”
“不知道呀，陸…沒什么沒什么。”
“咦？你們怎么都不說話了？”
氣氛變得很微妙，除了個別反應比較慢的，其他工人們左右看看同事，總覺得像內奸，連陸大海的壞話都不敢說了，生怕有人去告密。
往辦公樓里走。
王強看看陸大海，“還行吧？”
陸大海用力捏捏他肩膀，“嘿，何止是還行，簡直行透了。”
廖文烽還弄不清楚情況，“老板，怎么回事？”
秦小慧昨兒夜里見老陸要出去，便詢問過情況，知道是由，馬上把王強提出的建議說了一遍，陸大海在旁邊添油加醋完善了事情經過。
聽完以后，饒曉燕解氣道：“小王，干得好。”她昨天被老甄等人誹謗和廖文烽有一腿，氣得一整夜沒睡好覺，現在聽到老甄等人不僅被廠里趕出去，還有可能開除出編制，那痛快，一下子填充滿了內心。
陸大海樂了，“你們聽見早上我說的那番話沒？什么那顆水杉樹還在這邊盯著你們看哪，我就琢磨小王怎么想出來的，特有意思。”
王強謙虛道：“看書看來的，看書看來的。”
“我就說吧，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還是讀書人狠啊。”老陸哈哈大笑道。
廖文烽跟笑道：“昨天他讓我放人去鎮里告狀的時候，我還提心吊膽，沒想真把事情圓圓滿滿解決了。”
秦小慧道：“是啊，現在就看李書記是不是會想他說的那樣執行了。”
執不執行？
這個王強也不知道。
最起碼李書記嘴里是答應的好好的，其實王強無所謂，哪怕鎮里不執行開除出編制，只要別再把人強塞進來就行。
這一次與其說來幫陸大海培訓眾管理，還不如說是來解決難題。如果幾千人的單位，王強也沒有什么好辦法，畢竟人多龍蛇混雜，除非專業的管理團隊，否則依舊會出亂子。
但現在的金工機械廠規模比較小，管理難度上比較弱，今天讓陸大海說的那些話中，故意說有人舉報，無非是想讓工人們猜忌身邊是不是有通風報信的人兒，如此一來，短時間內，工人們可以消停。
待到之后，管理層完善，工人們已經習慣這種工作模式，那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以后再招新工人的時候，依舊會把優良的工作方式延續下去，
上樓，陸大海進了辦公室。
廖文烽在樓梯口拉住王強，半開玩笑道：“你藏得挺深啊，昨兒個我聽到老板讓甄有德他們上夜班，郁悶了一天，誰曾想你不聲不響就把事情解決了？”
王強笑道：“我還得謝謝你昨天想替我抗下責任差點丟了工作，沒讓你失望就行。”
“這還失望？哈哈。”廖文烽興奮道：“我告訴你啊，剛才我站在那邊聽老板訓話的時候，就有種預感，肯定是你寫的，太精彩了。”
饒曉燕道：“我也是。”
杜主任道：“都不能用精彩形容了。”
林主任微笑著點點頭，“我還琢磨，老板一小學畢業的人，怎么能說出這么感人肺腑的話，合著是你幫著寫的，呵呵，你們可別告我狀。”
“不會不會，小王，接下來怎么弄？”廖文烽求教道。
“按照原先計劃執行，看看效果。”王強道。
“你啊，是一次又一次讓我另眼相待，先前各種先進的管理制度聞所未聞，現在行事老辣，根本不像十七八歲的小青年。”廖文烽很高興道：“早知道你有了準備，我還擔心什么啊，我還拉著杜主任他們商量了一整天干嘛呀，我吃飽了閑著啊？暫時是震懾住那幫老油條了，嗯，不過這次動作比較大來的比較狠，所以那幫工人們會不會抵觸還不一定，老杜、老林，你們和我下去一起盯著點，別出什么亂子。”
杜主任道：“成，我現在就去車間。”
林主任和其他四個主任去辦公室拿了點東西，都跟著廖文烽一起下去了。
中午，食堂里。
工人們一上午都老老實實，沒敢有什么舉動。
一直到現在吃飯，才有機會聚在一起交頭接耳。
齙牙婦女小聲道：“小陸，你說老甄他們是不是真被開除了？”
老油條之一的陸曉慶左右環視了下，壓低聲音道：“暫時看是這樣，至于還能不能回來不好說。”
孫姐在旁插了句話，“你們管那么多干嘛，干好我們自己的活，老板還能虧待咱們？”
“誒，孫姐，你這就是不懂了吧？”陸曉慶拿著筷子指點江山道：“我們得確定鎮里到底什么態度，如果老甄他們沒事，那代表陸大海只是嚇唬嚇唬咱們，要是老甄他們真被開除出編制，回頭咱們都消停點老實點，該正常上下班正常上下班，該干活干活，不能和老陸對著來，看眼色行事，不然他陸大海還以為咱們是被唬大的，咱們也要爭取自己的利益呀，你們說是不是？”
同桌七八個人點點頭，覺得有理。
只有孫姐默默吃飯沒再說話，她內心還是比較感激廠里，覺得有人情味，同樣是遲到，為什么一定要罰老甄他們，而對她卻是罰過以后，廖總還塞了五十塊錢？
在她心里，不管廠里是不是在唬大家，都決定好好干活。
當然，像孫姐這樣的實誠人到底少數，更多人都和陸曉慶差不多想法，想看看鎮里的態度，再決定自己在廠里的態度，誰都不是傻子，花十分力氣拿三百塊錢一個月，和用七分力拿三百塊錢一個月，選擇哪個？肯定是第二個，人都是有惰性的嘛。
這不，正說著。
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騷亂聲。
“喲，老甄，你們回來了？”
“情況怎么樣？”
“沒什么事情吧？李書記怎么說？”
陸曉慶抬頭看去，只見眾人圍著老甄四人詢問紛紛，他馬上飯也不吃了，立刻跑過去一起詢問，好不好好干活，得取決于老甄他們的遭遇呀。
這是陸曉慶最后的心理防線，同樣是很多工人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