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任軍中司馬的博望侯張騫,是最早參與開通西域的策劃者之一。可以說,在漢朝派駐西域都護府的所有人中,他比誰都更加明白,這片地域的穩定究竟對大漢帝國的飛速發展意味著什么。
時至今日,當年在長安主動請命出使西域的那個年輕侍衛,經過烽火洗禮和黃沙磨礪,一步一步的成長為協守西域都護府將軍,他的所有榮譽,都是憑著自己的勇敢得來。
相比較起來,赤火軍中所出的名將雖然比不上黑鷹軍多,但無論是霍去病,還是之后的李敢與張騫,在西域這片地方的影響力都是非同小可。
分別作為西域都護府的將軍和司馬,李敢、張騫搭檔了這么長時間,彼此之間非常信任。李敢相信把后方交給張騫萬無一失,張騫也相信李敢率領著麾下精銳,鐵蹄之下沒有敵人可以阻擋。
因此,李敢領兵出武威郡之后,張騫心中雖然也有些焦慮不安,但他并不認為李敢會有什么危險。他一面派飛騎出去隨時打探軍情,一面帶領著守城軍卒四處查看,以防不測。
黑夜漫長,四野深沉。張騫按劍城頭西望,心中在一遍一遍計算著西域諸國的實力水平,最終他也不相信,這些人中間會有膽量來對抗大漢軍隊。
不久之后,派出去的斥候開始不停地傳回消息,報告著赤火軍的行蹤和前方情況。起先是一直順利,直到酒泉。然后,幾乎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意外突然發生。
“張司馬,酒泉失守!李將軍在城下遇到埋伏,全軍正在與突然出現的波斯軍隊作戰!勝負未知…。”
疾如飛火的斥候在第一時間趕回來,報告了前方動態。張騫大吃一驚。他馬上意識到,西域恐怕真的有大麻煩了!
作為最了解西域以外世界的人之一,張騫曾經數次從西域人和來往的行商者口中聽說過波斯情況。那是一個野蠻而強大的國家,近年以來,一直在不斷地進行吞并和擴張。卻沒想到,他們的胃口竟然這么大,跑到西域來了!
“馬上組織人馬,準備去接應李將軍!”
張騫不敢怠慢,立即大聲傳令。雖然不知道波斯軍隊的戰斗力究竟如何,但既然他們有能力發動東征,必然不容小覷。
留守武威的人馬還有兩千多,聽到命令立即開始準備刀甲戰馬,正在忙亂之間,緊接著后面的急報接二連三的就來到了。
“報!李敢將軍命令司馬,帶領武威所有人,棄城!趕快后撤…。”
“報張司馬!敵軍勢大,我軍傷亡者眾…戰不利!”
張騫用手緊緊的握住馬韁繩,他的心中在劇烈翻騰。波斯軍竟然這么厲害就連李敢親自率領的赤火軍精銳也擋不住他們!如果不是事態危急,李敢決不會傳回這樣的命令。不過,他卻并不想撤退。同袍多年,危急時刻正應該并肩作戰,豈能不戰而退!
不過,還沒有等他發出全軍出發去支援前軍的命令,驚天噩耗終于來臨。身中數箭趕回來的斥候,從馬上滾下來撲倒在地,悲聲痛哭。
“報!赤火軍幾乎全軍覆沒,李敢將軍陣亡…波斯大軍正席卷一切奔武威而來!”
所有將士無不驚駭。張騫一口血噴出來,他的眼睛都紅了。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會是這么慘烈的結果。
“張司馬!我等愿上馬出戰,誓死殺敵,以報此仇!”
所有的部下們也都眼睛血紅,群情激憤。大漢軍隊什么時候經受過這樣的挫折?幾個時辰之前還談笑風生的軍中兄弟,轉眼之間就已經生死陌路…欲雪此恨者,唯有手中刀,壺中箭!
東方晨曦初現,卷過曠野的風即將吹散黑暗,也帶來了血腥的氣息。耳邊仿佛已經可以聽到如山崩地裂般的大地震響聲音,臉色鐵青的張騫回過頭,面對所有將士傳令。
“棄城!撤退去張掖郡。”
可是,沒有人肯回轉馬頭逃跑。帶兵校尉目光中充滿了怒火,振臂大呼。
“我等與李將軍同在!只愿死守武威,寧可戰死!不求茍活!”
其余人也一起舉起手中刀,大聲呼喊請戰。不過,張騫只用一句話就蓋過了所有聲音。“以匹夫之勇求死易,留有用之身報仇難!敵軍勢大,徒死無益。他日決戰之時再捐軀報國也不遲!”
一刻鐘之后,全軍出城,開始往張掖郡撤離。張騫最后回頭望了一眼武威城門,以刀割臂泣血為誓。
“李敢,只要我不死,總有一天會追隨大漢軍隊攻入波斯王庭,為你報仇雪恨…到時候希望你英魂不遠,能夠聽到祭告!”
漢軍離去不到半個時辰,耀武揚威的波斯前鋒就到了。前鋒統帥聽到報告,說是武威已經成了一座空城,守衛的軍隊跑的空無一人。他的自信心更加膨脹起來。
“王子殿下說的漢軍是如何厲害,而大食、伽葉這幾個國家的使臣也在波斯王面前盛言大漢兵鋒之利…哼!結果怎么樣?還不是在我們面前死的死,逃的逃。馬上派人去大本營報告給波斯王知道,用不了幾天時間,本元帥就會踏平西域,攻破玉門關,這東征第一功,非我們前鋒軍莫屬!哈、哈、哈!”
波斯東路軍元帥尼赫古彎刀揮處,踏過武威,大軍并不停留,繼續向東方進發。鐵蹄彎刀,鐵甲鋒芒,強勁的鐵箭大盾,大隊騎兵開路,后面緊跟著鋪天蓋地的駱駝編隊。幾乎一眼望不到邊的波斯軍團,終于在晨曦之中露出了猙獰面容。
下一個目標,漢朝設在玉門關外的第二座要塞張掖!一日一夜之后,張掖城的激戰正式開始。
也就是在這個時間點上,長安開始陸續收到西域都護府發出的飛鷹傳信。然后,幾乎是拼了性命趕回來報告最新消息的西域漢軍將軍張繼,也終于趕到長安。
張繼帶回來的不僅有漢軍傷亡情況,波斯軍團攻擊西域都護府的規模和戰力,而且還有一把斷劍。
衛青和東方朔沒有再派人去把這些事報告元召知道,而是在稟報過皇帝后,他們直接出長安,親自來到了長樂塬。事情已經如此緊急,容不得再耽擱功夫。
長樂塬高處的雪還沒有融化,正在劍湖船塢查看新船制造的元召,一言不發地聽完西域情況,他從衛青手中接過那把斷劍,腳步沉重地走出來,看著已經開始結冰的湖面,此刻,他心中說不清是怎樣的情緒。
現實與記憶的千差萬別,有些時候竟然如此荒謬。元召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錯,身處的世界已經與他了解的歷史都不同。在遙遠的西方,這個時候本應該是偉大的羅馬帝國時代,波斯王朝的興起還要在若干年后。可是現在,竟然是波斯王成了西方霸主…著名的羅馬凱撒皇帝難道已經不復存在?
雖然現在還極少有人意識到這其中的關系,但元召卻深深的知道,不管是羅馬帝國還是波斯王朝,他們對于東西方歷史文明和經濟交流的重大影響,不是其他任何國家所能比擬的。
如果東西方之間兩個最重要國家的對抗,從此刻就開始。那么毫無疑問,勢必會對元召將要在整個大漢疆域內全面鋪開的大政改革,造成不可避免的影響。但即便知道如此,他卻也已經別無選擇。
手中的這把斷劍上,還殘留著斑斑血跡。四周靜默的空氣里,元召用衣襟一遍一遍的擦拭,直到它重新煥發出光芒。薄冰一層,故人不在,斯是心傷,誰能與之!
“你…讓我怎么去跟李老將軍交代啊!”
元召低著頭,話語很輕,好像是怕流露出心底的情緒,又仿佛怕驚擾了附著在這斷劍上的英魂。
有人嘆了口氣,走到元召身邊。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了句什么。元召回過頭,目光掠過衛青高大的身影,看到劍湖之畔,雪壓青松,有白頭老將,身影蕭疏,不知道已來了多長時間。
鎮北侯李廣老病久矣。盛年時的壯懷激烈,換來的除了當世英名之外,還有滿身的刀箭舊傷痕。自從卸甲退出軍中,便歸隱府邸,傷病纏身,再也拉不得那張十石硬弓了。
元召疾步上前,以子侄輩禮相見。李廣伸手握住他的胳膊,元召感覺到那寬大手掌的瘦骨嶙峋,心中感傷更甚,正想說些什么安慰的話時,卻聽得李廣在他耳邊大聲怒喝道。
“此是何時小子猶在此作兒女之態,豈不辜負天下英雄之望!”
元召肅然整容,連忙收起哀傷。李廣從他手里接過那把斷劍,蒼老的手指顫抖著輕輕撫摸過劍柄,那上面鐫刻的一個姓氏,曾經在戰場上令敵人聞之喪膽望風而逃。劍可斷,烈骨不可折!
“陵兒何在”
在身后哭的淚雨磅沱的少年,連忙把淚擦干,跪倒在并肩而立的兩個人面前。
“爺爺,師父…李陵在此!”
李廣低頭看著自己寄予厚望的這個唯一血脈,他把李敢的斷劍收回。眼前金光閃動,一劍若寒波碧水,橫在少年李陵面前。
“此劍青戈,是你師父元召當年所贈。今天正式傳給你,持之去殺敵吧!陵兒,望你繼承家族余烈,更莫負此名劍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