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在長安附近駐軍中混到將軍身份的人,除了要有一定的關系外,自身本事也是必不可少的。就像是郭昌,行事果決手段狠辣,便是他能夠得到尚書令、中山侯劉屈牦欣賞的原因之一。
滿心想著往上爬的郭昌,密切關注著下一步朝廷政堂的變化。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所投效的劉屈牦,應該就是下一任丞相的最好人選。既然如此,中山侯交代的任務,不管是于公于私,都必須不打折扣的完成。
在長安附近,三千精銳騎兵出動,已經是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郭昌不相信,還有誰敢在這股力量面前不自量力的抵抗。
然而,眼前所見的情形,打破了他的自信,也讓他心中的怒火暗自潛生。面對著刀槍箭弩的鐵騎,對面的一片沉默中,竟然沒有人驚慌閃避,更沒有一個人后退一步。
“已經有盜賊的口供,說他們就是出自長樂塬方面的授意,才在渭河上劫船殺人。而他們其中的一些余黨,就藏匿在這里。所以尚書令大人才命令郭將軍的騎兵配合藍田縣行動。主父偃,素聞你是個明白人,應該知道這其中的厲害…所以你還是讓這些人都退開吧,免得傷及無辜。”
景行走到最前面,隔著那些鐵絲網與青袍老書生對話。他想要做最后的努力,如果對方能知難而退,避免流血與殺戮,當然是最好的局面。主父偃蒼白的臉上露出諷刺笑容,他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只輕輕的說了一句話。
“元侯不在,如沒有皇帝命令,任何人都難在此行事!”
景行失去耐心。他變了臉色說道:“渭河之上連發大案,本縣職責所在,追剿盜賊,急如星火刻不容緩。皇帝陛下遠在齊魯,難道還要去千里請旨嗎?主父偃,你不要在這里找理由推諉了。如果心里沒鬼,又怎么怕進去搜查呢?”
這里地勢較高,風有些大,主父偃感覺胸口壓抑的有些喘不上氣,心中十分難受。就站在他旁邊的陸浚擔心的看了一眼,然后往前一步,站在了最前面大聲說道。
“你們不要再信口雌黃了。這里是長樂候封地,不得允許,任何人無權進入一步!”
“小兔崽子,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在這里大言不慚再敢多說一句,老子一箭射死你!”
郭昌騎在馬上左右張望,見附近并沒有其他的通道可以進入長樂塬,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不由得心中有些焦躁。他終于忍不住怒意,用刀指著前面喝罵起來。
沒等到陸浚再說什么呢,旁邊早已經惹惱了李陵。他一躍而出,與陸浚并肩站立,滿臉傲氣的斜瞅著馬上將軍,用劍指了指他。
“你又是個什么東西?有本事過來與小爺單打獨斗。在那里裝什么大頭鬼呀!”
隴西李家的驕傲一脈相傳,身為李廣嫡系單傳孫子,又是元召的親傳弟子,李陵雖是少年,早已自負凌云之志。別說只不過是一個領著三千騎兵的普通將軍,就算是在王侯面前,他也不曾折腰。
這可把郭昌氣壞了。他早就想殺人立威,見這兩個少年不知死活,卻正好拿來殺雞 儆猴。當下冷笑一聲,伸手摘下弓箭,不容分說,一箭就朝李陵當胸射去。
距離不過十丈,正能夠發揮弓箭的最大殺傷力。眼見來勢甚疾,有人驚呼小心!陸浚正要拔劍替李陵遮擋,卻聽到自己這個最好朋友“嘿”的一聲冷笑,然后猿臂輕舒,以閃電般的速度從背后摘弓、抽箭、搭弦…疾如流星,竟是后發先至。
許多人眼中所見,就是郭昌射過來的箭在半空中被一支從正對面射過來的箭攔截住了。鐵箭的箭頭撞在一起,擦出火花,然后一起跌落在地上。
這一手可真是太漂亮了。然而還沒有完。李陵跟隨元召數年學藝,記得最深刻的就是這句話。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數倍還之!”
一箭既出,李陵連看都沒去看。緊接著手指輕捻,從箭囊中另取三支箭,搭弦認扣,三箭齊出!這正是他們李家的絕技,堪稱世間無雙。
郭昌正騎在馬上發愣。他剛才有些沒看清楚,射出的那支箭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的箭術雖然不能說百發百中,但這么近的距離內殺個人還是絕對有把握的。不過,他馬上就會明白了,因為他生命中最接近死亡的時刻即刻來臨!
在所有人的齊聲驚呼中,三支鐵箭帶著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郭昌嚇得魂飛魄散,在這一刻他竟感覺到避無可避,上下左右全被封死了。對方這就是想要取他性命啊!
好在,這家伙也算是經驗豐富的馬上將軍了。直接來個“烏龜大縮脖”拼了命的伏低身子,然后從馬屁股后面出溜下去了。三支箭刺破空氣呼嘯而過,射到不知名的遠方樹林里。
聽到自家將軍在地上的呼痛聲,驚呆了的身邊騎兵侍從才反應過來。有幾個連忙跳下馬,手忙腳亂的把他扶起。穿著一身盔甲從馬上掉下來摔得可不輕,郭昌呲牙咧嘴,盔也歪了甲也斜了,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反了!反了!簡直是反了…傳我命令!沖過去,殺了他們!”
“將軍,
鐵絲網攔路還有那些鐵蒺藜…戰馬沖不過去啊!”
部下騎兵們都有些為難的看著氣急敗壞的將軍。沒想到對方竟然有這么厲害的人物,那個少年究竟是什么來路?箭術如此了得!
而對面這會兒正群情振奮。彎弓少年傲氣凜然的打了個呼哨,心中得意。竟敢有人在自己的面前動弓箭,這簡直就是班門弄斧嘛!世人怎知,飛將軍李廣對自己的這個孫子寄予重望,從五六歲開始就教他走馬騎射。經過這十幾年的堅持不懈訓練,再加上他自己的天賦,在神射方面,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已經隱然有超過大漢飛將的射技之勢了。
陸浚對他豎起了大拇指。兩人同門學藝,他早就羨慕李陵的神射之術。只是在這一方面卻不是努力就能趕上的。主父偃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暗自點頭。元召的這幾個弟子,個頂個的厲害!也不知道他是怎樣的慧眼識人。
提刀在一邊嚴陣以待的張巡等老兵,更是稱贊不已。他們早已看出,這個少年他日必定是一代名將。不過,當抬眼再掃 視對面時,張巡臉色一變,舞刀揮手大喝道。
“小心弓箭…弟兄們,隨我來!”
三百多傷殘老兵行動迅速,跟著張巡一字排開,擋在了所有人的最前面,隔著鐵絲網,他們挺起了胸膛,以大無畏的姿態,準備迎接射來的箭雨。
“來啊!往這里射,老子一身的傷疤都是在匈奴戰場上留下的,不介意再添幾個…!”
張巡橫眉立目,一把扯去衣衫,裸露的前胸后背上疤痕累累,觸目驚心。其他的人也同樣如此,這一群百戰余生的漢子慷慨激昂,在劍拔弩張的局面下,平添許多蒼涼之氣。
郭昌重新爬上戰馬,幾百騎兵手中弓箭已經準備完畢,他剛要下令放箭,卻見手下的校尉向他連使眼色。而藍田縣令景行見勢不妙也擠到了馬前。
“將軍!且慢動手。前邊的那些漢子,都是身有功勛的退役軍士。如果隨便殺戮,恐怕會激起事端啊!”
郭昌聞言一愣,他倒是不知道這個情況。不過此時已經被激怒,哪里還管得了這些。他不理睬藍田縣令的提醒,而是狠狠地朝猶豫不決的校尉瞪了一眼,咬牙蹦出兩個字。
“放箭!”
騎兵校尉和弓箭手們軍令難違,雖然覺得有些不妥,也只得引弓放箭。大漢軍中制式羽箭非同小可,殺傷力極強,這玩意兒可不是只憑著意志堅強就能抵擋的。眨眼之間,老兵當中已經有數十人中箭。
長樂塬上的所有人都沒想到,對方下手竟然這么兇狠。眼見得擋在最前面的人紛紛中箭,然后一聲不吭的倒下。陸浚揮舞長劍,一邊擋住幾支射來的羽箭,一邊疾聲招呼李陵趕快和其余人保護好主父偃先生。
只不過,百忙之中并沒有聽到李陵的回答。陸浚無暇細想,見事情不妙,他剛要回頭請示主父偃讓大家暫且退后,躲避開這弓箭的射程。目光所及處,卻再也轉不過頭去。
只見那些擋在最前面的老兵,在這第一輪的羽箭射擊中,倒下了大約幾十個,隊伍顯得有些稀疏。但剩下的人仍舊直挺挺的站著,沒有絲毫退避之意。隨后,有人把刀插到地上,疏狂悲涼的笑聲開始響起。
“我等昔年在雁門關外血戰匈奴而不死,留得此殘軀茍全活命。卻沒想到,今天會死在自己軍隊的箭下…好!很好!繼續放箭吧,只要有一人尚存,爾等就休想前進一步!”
大風卷起草木碎屑如雪,鐵血之下,有人慷慨壯烈,有人卑微退縮。剛強與軟弱,本來就不是只憑借刀箭犀利所能決斷。
然而,血紅雙眼中充斥著殺意的騎兵將軍,根本就不再顧忌后果。他又一次惡狠狠的督促有些退縮的弓箭手們。
“繼續放箭…全部殺光!”
天才一秒: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