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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三個人,要去到哪里

  后院身躺竹椅的白知秋忽然劇烈咳嗽,然后吐出了血。

  殷紅的血灑在地面,接著便被飛沙掩蓋,卻還是沒能逃過門后少女的眼睛。

  葉紫衣嚇得不輕。

  在她記憶里,老師修為極高,甚至比起花姑姑所住的那座城樓還要高。十年間無論異族還是各種各樣修行者,但有老師躺在后院,調皮玩鬧的她便是將龍門鎮掀個底朝天,也絕對太平無事。所以她才會肆無忌憚沒心沒肺的活著。

  她很慶幸能有這樣無所不能的老師。以至往年許多繁星點點的夜晚,都會夢中笑醒。

  直到不久前。

  那日老師離開龍門鎮。再回來時,她發現老師面色蒼白,還經常咳嗽,像是受了不治之傷。

  她很擔心,卻不敢多問。

  因為怕戒尺打手。

  她知道老師不喜喝藥,所以每日晚飯過后,都會從廚房偷偷順出些許肉食糕點放入老師房間,祈禱老師像自己一樣半夜睡醒忽然嘴饞,多少吃些補補身體。

  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方法。

  可眼下,瞧見老師突然咳血,素來懼怕戒尺的葉紫衣心之所憂,無暇多想便沖了出來。

  她焦急地險些哭了:“老師,您怎么了?您不要嚇唬葉兒…”

  白知秋用巾帕拭了拭嘴角,輕輕柔柔拍了拍徒兒腦袋,微笑沒有說話。

  “老師您別生葉兒的氣好不好?葉兒以后再也不和花姑姑學舞了。”瞧見老師并指驅使,墓碑前埋葬十年的那柄劍便飛天而去不見歸蹤。葉紫衣心想定是自己方才言失說要劍舞相思賦,才惹得老師生氣將劍丟走,否則何至吐血?

  想到此處不由愧疚難當…

  白知秋自然不是生氣。

  萬里雪霽誅沙翁是吐血的真相,不過也很樂意接受意外的收獲。

  事實上,他不喜歡花鏡辭多管閑事。

  作為天下碩果僅存的神引上境圣人,他白知秋的徒兒,需要學那不入流的相思賦?而今看來,雪霽送走也好,至少打消丫頭的念想。

  白知秋說道:“真不學了?”

  葉紫衣搖頭,豆點大的淚珠滾落如雨,撲入白發翁懷中:“不學了,再也不學了…”

  兩界山殘破的荒野上,有陣長嘯傳蕩而開。

  那嘯聲化作實質般肉眼可見的漣漪,朝天上地下四面八方仿若膨脹到極致的氣屏,某一刻剎那炸散。

  于是低垂的暗云驚慌而逃,于是荒原的廢墟震為齏粉,于是腳下的大地凹出天坑,塵煙滾滾。

  在那滾滾煙塵里,有道佝僂的身影走了出來。

那是陳圓圓!人間屈指可數的圣人,帝王盟摧毀兩界山  的憑仗。無論過去的五百年她擁有多少稱謂和身份,現在來說,都已不再重要。

  因為眼下的她,只想做個復仇者。

  只能做個復仇者。

  面色憔悴,眼底卻充溢著焰火般熊熊殺意的老嫗朝洛長風三人消失的方向望去,而后身影消失。

  不過數息時間,她便出現在數十里外的濃密叢林中。

  她站在最高的那株古樹頂,發出自魔門覆滅后五百年不曾出現江湖的帝王盟天地令。

  她施展圣人修為,音傳天下。

  “帝王盟眾聽令,奉本座旨,即刻追殺風雪銀城洛長風和兩名魔門余孽頭領。天上地下,無所遁形…”

  圣人白知秋有萬里送劍的本領,同為神引境界的老嫗自然也會音傳八方的手段。

  于是這一聲令下,人間盡聞。

  天東某座崇山峻嶺間,稀疏灑落天光的狹窄偏道上飛快行駛的樸素馬車驟然停步。

  駕車的俊毅男子四下望了望,似乎在尋找從耳畔掠過那道深不可測修為聲音的來源。

  身后車廂里有只修長干凈的手掀開車簾,露出微見蒼白的那張世間女子皆向往的臉。君澤玉目光空洞看著前方的道路綿長,沉默良久,不知所想。

  “繼續趕路吧。”

  伴隨幾聲聽不出傷勢輕重的咳聲,車簾重新落下。

  駕車的蘇小凡只好吞咽滿腹的疑問,面帶幾分憂心忡忡,打馬續途…

  這十多年以來,圣人隕落,天驕并起,人間驟變,白云蒼狗。他總隱隱覺得自己所處的時代像是一部舊書,眼看翻到了終章。

  而一切,既說不出因由,又無力挽狂瀾。

  “駕…”

  他只好揚鞭大喝,抒胸暢懷!

  南希寒也在抒發胸意,是胸中悶意。

  他蹲在清澈的溪邊,瘋狂地掬水洗臉。混亂波紋里倒影著他模糊的面容,糟糕透頂,就像是此刻的心情。

  他的心情煩躁無比!

  他想起南樓里那晚叫天不應的沈天心,不知接下來該如何面對君澤玉。

  他想到祖母方才發出天上地下無所遁形的天地令,不知以后該如何面對洛長風。當然,他不知祖父南希希已死。

  他更不知道的,是如何面對自己。

  看著溪中令人憎惡的臉孔在帝無淚和自己之間魔幻般的切換著,他終于無法忍受,慘烈大叫,逃避而又恐懼地仰倒在地。

  他生了心魔揮之不去。

  他看到沈天心的影子從溪水中飄起,向自己靠近。

他看到君澤玉,看到李星云,看到洛長風…他看到了所有昔年書院同窗聚攏一起,各種污  言穢語縈繞不絕。

  一瞬間,他被所有人唾棄。

  陷入包圍愧疚自責的他不敢反抗,不敢抬頭。他抱著腦袋,掩著耳朵,不停在地面狼狽地挪移逃避。

  他發了瘋似的叫喊著別,別過來之類失去理智的言語。

  就這樣,他背撞了一棵樹,退無可退。

  他果斷爬起了身,如瘋如魔,朝山林深處逃去…

  一日后,他翻過了山,來到一座還算熱鬧的城鎮。

  他衣衫不整面帶陰邪,打量著街道上前前后后擁入眼簾形形色色的女人。

  那些所謂的正義與禮節,那些煩心的人與理不清的事,早被拋諸腦后散在九霄云外。

  此刻的他心中欲火正盛,他想要一個女人,而且等待不急。

  于是粗獷骯臟的手猛然伸了出去,一把握住身旁路過妙齡女柔軟的手臂,他轉過頭,貪婪的眼神如餓虎吃人…

  世上有一種追求完美的人,一旦人生的軌跡出現了瑕疵,就會自縛牢籠,一條筋地直走到底,無法回頭,直至墮入地獄。

  洛長風沒有墮入地獄,卻與袁天罡,重陽三人在地獄的邊緣徘徊。

  的確,而今的天下無論是誰被暴走發狂的圣人盯住,人間處處都有可能成為埋葬他們的地獄。

  這絕不是夸張。

  作為帝王盟的老對手,袁天罡知道老嫗陳圓圓和其身后的帝王盟有這種實力。

  所以他們從兩界山一口氣奔襲了數百里,才放緩腳程,匆忙入了一座城稍作歇息。

  “無論天南海北東疆西域,凡人跡所至處,皆為天地追殺令的范圍。所謂天上地下無所遁形,莫過于此。”城中客棧里,滿面風塵的袁天罡端起茶碗對洛長風和重陽這兩位后輩解釋說道。

  事實上袁天罡并不是第一次經歷天地令追殺。早在五百年前兩界山天門付之一炬時,擔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帝王盟就曾對他以及天門其余僥幸逃脫的門眾發布過此令。

  也正是因此,堂堂十天顯圣之一的青衣詭辯才躲躲藏藏茍且了五百年。

  往事不堪回首,眼下一幕仿佛再現當年,袁天罡不禁有些悲憤。

  重陽亦是如此。

  眼看多年心血毀于一旦,而自己這位天門門主既沒有雪恥仇恨的能力,又落得個無處為家的凄慘下場,想到此處,心中便有無盡沉郁積結,不由灌了一通悶酒。

  洛長風又何嘗不是心事重重?

  他想的不是仇恨,自然也不是報仇,更不是如何規劃接下來的逃亡…他想的是十年前,是雪霽,是白樓門,是燕凝雪。

  那個縱身一躍,了卻所有恩怨情仇的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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