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長風微微驚訝。
看著皇甫毅那認真的臉龐上沒有一絲試探與懷疑的神色,洛長風確信師兄不是知道了有關于自己身份的一些事才問出這個問題。
想了想片刻說道:“聽說刀癡前輩修為臻入化劫,看到了命中劫數,去白樓門與燕白樓一戰是為了應劫?”
皇甫毅若有所感,伸出手掌輕放在那被雪花覆蓋的青色石碑上說道:“這只是坊間傳聞,并不是刀癡挑戰燕白樓真正的理由。”
“師兄何以見得?”洛長風看著他的手問道。
“因為再癡的人,也不會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命中劫數而主動去應劫。因為這么做不是癡,而是傻。
修行者一途,化劫境可以說是一道分水嶺,鴻溝與河流的分水嶺。一旦躍過這一劫,就能看到神引境之門,能感悟到神圣的境界。
整個天下,神引境界的圣人,也不過雙手之數。而那些人都是退居世外的神圣,如果不是這天下發生了什么真正大事,是根本無法驚動那些人走動的。所以嚴格說起來,這天下不是神引的天下,而是真正化劫的天下。”
“一個修行者,無論他是六字門道哪一門生,能夠窮極一窺探命中劫數達到化劫境界,都已是人中龍鳳,萬里挑一了,對于劫數唯恐避之而不及,誰又會舍得這種修為境界,去主動應劫而死呢。”
皇甫毅的手指觸摸著那碑石上的刻痕,似乎感受不到冰雪的寒冷,只能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最后他收回了手,負手而立看著遠方說道:“刀癡不是傻子,所以他不是去應劫。”
洛長風緊了緊披風,目光順著師兄的視線向遠方望去。
天邊沒有雪,沒有風,也沒有恩怨。只有一幕黃昏,在那燈光的灑落下,從云巔垂降。將世人,不管是活著還是已故的世人都一視同仁的籠罩其中。
洛長風喃喃地問道:“不是應劫,到底又是為什么呢?”
皇甫毅怔怔然出神:“報仇。”
忽然一陣寒風卷地而起,卷起大片的雪花,紛亂妖舞。
洛長風不知道是感覺到了忘情川里北風的寒冷還是感受到了師兄那簡簡單單兩個字之中透露的寒冷,竟是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然后身體微微顫抖。
然后藏在袖子里的雙手緩緩握拳,緊緊握拳,手臂微微顫抖。
這兩個字一瞬間觸碰了他內心處最不愿提及的傷疤。
就像這一陣寒風,將傷疤揭去,暴露在北風與大雪中,痛的無法形容。
洛長風沒有繼續問下去。
皇甫毅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洛長風雙眼之中帶著一絲戾氣,仿佛陷入了回憶。
皇甫毅神色上滿是回憶,仿佛憶起了往昔。
對于書院所傳授的六字門中道來說,最為神秘的川字門教學方式,比起其余五門要無疑更自由的多。
當然了,或許川字門每一屆招收的學生身份都比較特別,而且通常是三屆九年都招不到一個滿意的新生,所以川字門上課修行,隨時隨地,隨心所欲,從不限制時間地點方式。
別說是六字門道師,哪怕是院長大人都不愿多說什么。
誰讓川字門道師,是無相道宗大人,是莊院長的小師叔呢!
輩分擺在那里,洛長風雖然是初入門的川字門新生,可走在這書院里,憑著腰間那一顆菩提心飾物,那些新老生們無論情不情愿依舊要恭恭敬敬地喚聲小師叔祖。
洛長風自然不是在書院里閑逛。
復仇之路,如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血海深仇不容許他浪費生命里的每一刻。他覺得自己貪戀一刻的活著,就能感受到洛門親人們在地獄里含冤不白多承受一刻的苦難。
皇甫毅頭前帶著路。
逢人便是拉到跟前仔細問路。
讓洛長風感到有些詫異的是,自己這位師兄比自己早入學了九年,竟然對書院的路況還不太熟…簡單點兒來說,師兄竟然是個路癡!而且還是那種極致的路癡!
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
師父傳川字門道三十六字蓮生訣,師兄境界高深,天賦異稟,已然堪透十一瓣蓮,更是位列地玄榜榜首的位置。可以說是當今天下,這一代同齡之中佼佼者也是毫不為過。
這么一位無論怎么看怎么聽起來都是很了不起的天驕,怎么偏偏是個不識南北西東不記路口街角的路癡呢!
洛長風看著前方拉著一名糊里糊涂的書院新生仔細問路的師兄,心想著若是讓地玄榜上排名第二第三的那些人知道師兄其實是個路癡,應該會郁悶的要吐血吧。
這里是書院外院,那名新生顯然也是不清楚這諾大如迷宮一樣的書院藏書樓具體位置,被皇甫毅拉住不放,顯得很糾結,等待被拯救。
洛長風上前拉回師兄,替那名新生解圍:“師兄在紫竹林里都不曾迷失半分,怎么卻對書院里的路況都不熟知?”
皇甫毅略顯得不好意思笑道:“我也不清楚為什么。總之尋常人容易迷失的地方,我卻很清醒,甚至于一眼便能夠看出端倪究竟。可在別人眼里越是正常的道路方向,我卻是越暈頭轉向,師父說這是障。”
洛長風點了點頭。
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情況。
自小他跟隨父親走過很多路,見過很多人很多事,所以和師兄比起來,洛長風覺得最起碼在認路這一方面,師兄和他不在一個層次上面。
正欲說話,洛長風見到了幾個熟人正朝著這邊走來。
如果說進入書院之后的這些日子有什么能夠讓他心情愉悅起來的話,那就是莫過于見到這幾位熟人了。
天下第一世家大少江滿樓,整個身體都在黑袍里裹著的重陽,天東天機星座下弟子君澤玉,月氏兄弟之中的弟弟月相期。還有地玄榜排名十三的南希寒。
都是洛長風的十子同袍兄弟。
一起在星空下許下誓言的同袍兄弟。
當洛長風看到他們時,他們自然也看到了洛長風。
洛長風看到他們時,臉上是掛著久違的一絲歡喜色彩的。可是慢慢的,看到了江滿樓那并不怎么精神的面色,洛長風的笑意微微收斂。
“怎么了?”
洛長風看著江滿樓幾人,那一身似乎剛剛經歷過穿山越嶺摸爬滾打而留下的灰跡,不由得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