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祭酒氣得渾身發顫起來。
他不想死,更不想在死之前還被擺布。
蕭謹喻卻有些不愉快起來。
他斜著眼睛看了這名司徒祭酒一眼,不悅道:“你這人怎么如此麻煩,就算要死,你就急著去投胎?不想看個明白再死?而且就算是急著去死,你也明白死有很多種死法,有死得干脆一些,保留全尸的,也有死得很凄慘,分外難受,死后還特別難看的,當然最令人死不瞑目的,還是那種死了之后別人還以為你是因為別的事死的。你自己想想,如果我們南朝堂堂的三班大員,司徒祭酒,卻是死在那種暗窯子,是因為和嫖客搶一個姑娘被人剁成十七八段,說不定還要丟在池塘里喂魚,你覺得好不好受?”
“我…”司徒祭酒很想罵一句我操你姥姥,但是他終究不敢。
他覺得別人的或許只是恐嚇,但蕭謹喻這樣的人,卻是真的無恥得什么都做得出來。
“你確定沒有看錯?”
“我確定,的確是容意。”
“好,那你可以走了。”
正對著御藥局的大道上,發生了異常簡單的對話。
被問話的一個是一名軍士,更準確而言,是一名已經從邊軍歸鄉的軍士。
問他話的是一名貴人。
這名貴人具體做什么的,這名軍士并不知道。
他也并不知道這名貴人要做什么,只是要簡單的回答幾個問題,便能得到許多錢財,他便覺得沒什么問題。
只是這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這么簡單。
在他準備離開時,他只覺得自己的背心一冷,然后他的胸口也有些冷。
他看到一截劍尖從自己的胸口透了出來。
“你…”
他想要轉過身去,但劍身之中的勁力卻已經摧毀了他的生機。
冰冷的劍身從這名沒有死在邊軍卻死在建康城里的軍士的身體里退了出來。
這名身穿著華貴衣衫的貴人面色冷漠的在這名軍士的衣衫上擦拭干凈了劍身上的鮮血,然后朝著剛剛走出御藥局不久的這名年輕人走去。
蕭謹喻也說得太過絕對。
這個城里有些人其實也并非純粹為了利益。
這位貴人就不是。
這位貴人是為了報仇。
他有一名師弟就因為太子的風波而隨著太子一起死在了蕭謹喻的王府里。
所以他想著的便是在這個局里殺人,然后迅速的銷聲匿跡,在下次出現的時候,再殺死林意身邊的人。
現在從藥局里走出的這名年輕人是容意。
他知道在鐵策軍里,容意和蕭素心、齊珠璣等人一樣,是最貼近林意身邊的人之一。
在他提著劍朝著朝著前方行去時,那名有著新會郡口音的修行者也跟了上來。
“你就是容意?”
這名貴人朝著走到大路上的年輕人問道。
還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容意只是看了他一眼,這名貴人就感到身邊起了一道劍意。
這名貴人眉頭下意識的挑起,他的腦海之中只閃過一個念頭,這名從新會郡來的劍師倒是很果決,然而這個念頭才剛剛在他的腦海之中閃現,和方才那名被他殺死的軍士一樣,他的背心就已經感受到了刺骨的涼意。
這名貴人畢竟是強大的修行者,他體內的真元幾乎下意識的朝著背心那點涼意涌去,與此同時,轟的一聲,一團強大的氣勁在他腳下炸開,他的身體就像是一頂被牽了線的風箏一樣,往前疾飄出去。
然而這點寒意的侵入比他的身體反應更快!
這名從新會郡來的劍師如影子一般緊跟在他身后,當澎湃的真元朝著他的劍身沖擊而來時,這名新會郡的劍師從喉嚨里發出一聲狠戾的聲音,他將自己的身體都壓了上去,壓在劍柄之上。
就像是一個重錘狠狠敲擊在他自己手中的劍上。
噗的一聲,他手中的這柄長劍就像根本沒有受到護體真元的沖擊一樣,直接刺入了這名貴人的體內,從這名貴人的胸口刺了出來!
滾燙的鮮血順著冰冷的劍尖朝著這名貴人的身前狂涌而出。
兩股可怕的力量的撕扯,也讓這名貴人體內的內臟瞬間遭受了難以想象的創傷。
但這名貴人畢竟是強大的修行者。
他并沒有像那名軍士一樣立即死去,他強行轉過頭去看著這名刺殺自己的修行者,帶著強烈的不可置信,問道:“為什么?”
他的修為甚至比這名新會郡的修行者要略高一些,但這名新會郡的修行者能夠到此,也和他不無關系,他對這名新會郡的修行者根本毫無懷疑,所以才會在這種時候被他偷襲。
“我已經在外面漂泊了很多年,我有些想家,我想能夠光明正大的行走,我想回到建康。”
這名帶著新會郡口音的修行者有些歉然的看著他,輕聲道:“但我知道殺死他之后我不可能回到建康,但殺死你之后,他們卻有能力讓我回到建康。”
“…”這名貴人怎么都沒有想到,自己會反而被自己和自己身后的那名大人找來的人刺殺,他還想說些什么,但是等到他再次張口,他卻已經發不出任何的聲音,鮮血從他的口中不斷涌出,他朝著前方撲倒下去。
“這些人總以為自己的命要比別人值錢一點,也比別人的命要硬一點。等到他們死的時候,他們才會發現,其實并沒有差別。”當這名貴人倒在雪地里無比不甘的死去時,坐在一輛馬車車廂里的齊珠璣冷笑著說了一句,然后他吩咐身前的車夫,“我們去見那個自以為聰明的老家伙。”
車夫點了點頭,這輛馬車在雪地里開始疾馳。
殺死了那名貴人的新會郡口音的修行者并沒有停留。
他沒有逃離,反而是快步朝著御藥局走了過去,然后和容易互相點了點頭,接著便直接走入了御藥局的大門,就在門后遠遠的看著。
之前齊珠璣就對他說過,今日建康城里哪里都不安全,但他可以保證,這座御藥局里面是安全的。
只要他今日留在御藥局里,過了今日,他就能真正的回到建康城里。
容意繼續沿著御藥局門前的這條大路朝著皇城的方向前行。
他有九柄劍,但是今日他一柄劍都不在身上。
道畔的一塊平靜雪地里,積雪往上如噴泉般驟然噴起,一名不知在地下隱匿了多久的修行者沖了出來。
這名修行者身上的氣勁爆發,駭人心神,他的手中也有一道如電般的劍光,但這些都是這名修行者吸引容意目光和感知的手段。
真正的刺客,總是將殺機隱匿在無形之中。
一蓬積雪被他的氣息震動,從容意身側的一株大樹上掉落了下來。
有一柄冰片般的小劍毫無殺氣和真元波動,就隨著這蓬積雪的掉落而自然掉落,飄向容意的后背。
這柄飛劍借著自然墜落之勢,似乎早已計算好了角度,上面的真元氣息也隱匿得極好,很難被人感知。
所以它飛行的速度很慢,就和真正的雪花掉落沒有什么差別。
這名刺客不需要它快,只需要它能夠殺人。
容意的身上也并沒有劇烈的真元波動。
現在誰都知道他雖然年輕,但卻是天下最強的陣師之一,但此刻他也并沒有想要構筑什么陣勢。
他的手指只是在衣袖之中扣動了一個機括。
砰的一聲悶響。
許多細微的光焰從他的衣袖之中打出。
這些細微的光焰落在這名刺客的身周,卻是瞬間猛烈的燃燒起來,將這名從地下沖出的刺客,瞬間燒成了一個火團!
這些火焰在開始燃燒時是金黃色的,但在這名刺客的慘叫聲中,卻不斷變換著顏色,從金黃色瞬間變成碧綠色,又變成紫紅色,接著又變成一種深沉的青色!
這些火焰灼燒干凈刺客身上涌出的真元,灼燒著他的血肉的同時,也將他和周圍天地元氣的聯系全部切斷!
這名刺客的身體在一個呼吸之間便扭曲變形,就如一堆朽木般墜落在雪地里。
然而不斷變幻顏色的火焰卻是越加猛烈,火焰燒融了周圍的積雪,又將積雪化為的水流也灼燒干凈,發出嘶嘶的響聲。
猛烈的火焰甚至往上方天空沖出數丈的高度,遠近各處的巷間全部看得清楚。
“嘖嘖嘖…”
遠處的酒樓上,蕭謹喻看著這樣的火焰不斷的發出贊嘆,此情此景,他突然覺得不喝點酒簡直不夠盡興,此處正好是酒樓,怎么可能無酒。所以他一邊指揮那名靜立在一角的官員去樓下取酒,一邊對著臉色比死人還難看的司徒祭酒笑著說道,“看到沒,這殺人都沒有動用什么真元手段的,這是火器,這就是黨項那名女王的火器,現在鐵策軍多的就是這種厲害火器。”
這名司徒祭酒身體兀自不停的顫抖。
他聽著蕭謹喻的這些話語,終于明白了蕭謹喻先前說讓他看個明白是什么意思。
今日建康城里的權貴們設的局,原本是殺人警告林意和韋睿等人的聯盟,讓他們盡可能顧慮城中權貴們的感受和利益,讓他們行事今后要有所收斂。
但鐵策軍卻不是破局,而根本就是要借此機會,就像是展示軍威一般,展示一些鐵策軍的力量,讓城中人看看鐵策軍到底有什么。
嗤….嗤…嗤….
數道白色的渦流在半空之中出現。
那是幾道飛劍同時朝著容意襲去。
容意將目光從那名被火焰燒死的刺客身上移開,他的手指依舊只是在衣袖之中微動,彈出了幾顆紅色的鉛丸。
這幾顆鉛丸在他身周數丈之外便爆了開來。
鉛丸爆開,是無數黑色的粉塵。
這些粉塵在下一剎那,卻同時化為明亮的火焰。
容意的身體周圍出現了一圈明亮的火墻!
這幾道飛劍帶著狠戾的氣息,嘗試著穿過這道火墻,但在剛剛接觸到這些火焰的剎那,這幾道飛劍劍身上的真元便啪的一聲爆了開來。
在火墻之中,容意的手從衣袖之中伸了出來。
他的雙手之中都握著一些金燦燦的東西。
這些東西就像是一只只金色的小燕子,就像是很多貴婦人會插在頭上的配飾。
只是容意知道這些東西比那些貴婦人的首飾要貴重得多。
這種東西其實讓比他更為擅長飛劍的厲末笑和王平央來用會更精準,更節省一些,但按照齊珠璣的想法,他就是要形成這樣的反差,就是要讓最為擅長法陣的他不用陣法,然后用顯得有些笨拙的手段來動用這些法器,讓整個建康城里的權貴們擦亮眼睛看看,此時的世界,已經遠不是他們所想的那樣。
容意雙手將這些東西飛灑出去。
這些金色小燕子模樣的法器化成了一道道金色的流光,飛出了很遠的距離,遠遠的超出了尋常修行者飛劍所能到達的極限。
無數團金色的火焰在一處院落之中猛烈的燃燒起來。
那座院落里伴隨著慘呼沖出了數道龐大的身影。
那是數具已經看不出形制的真元重鎧。
這數具真元重鎧的移動只持續了幾個呼吸的時間。
如同巖漿般在鎧甲表面流淌的火焰很快流入了鎧甲內里,將鎧甲內里的修行者燒死。
建康城里看著這樣火焰的無數人都不由得心寒起來。
他們以前有些人見識過黨項的火器,但從未見識過如此可怕的火器。
一名老人披著厚厚的裘皮衣衫推開了書房的大門,看著那火焰不斷爆燃的方向,他的耳垂突然微微的動了起來。
他聽到了馬車的聲音。
他聽到這輛馬車沖著他所在的府邸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