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寧寺的東北角,僧眾原先取水的水井畔的僧舍間,走出了一名老者。
這名老者穿著漠北那些挑揀隕鐵的商人常見的翻毛皮袍子,手中卻提著一柄南朝姑蘇一帶常見的二弦琴,這種不同尋常的裝束在他的身上卻顯得分外和諧統一。
當賀蘭黑云最初動手的那一剎那,這名老者抬起頭來,他始終半瞇半睜的眼睛里出現了些贊嘆的色彩。
若是真正比斗起來,他自然不會不如賀蘭黑云,然而賀蘭黑云比他年輕太多,最為關鍵的是,他十分清楚這些年魔宗雖然看重賀蘭黑云,但卻并未給予特殊的關照。
這些年來賀蘭黑云的成長速度,一直都遠超他的預料。
然而當這些悅耳的鐘聲同時響起的剎那,這名老者的手指幾乎下意識的扯住了那兩根琴弦。
他的二弦琴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但是一股可怕的威能,卻隨著他手指下意識的震顫,在兩根琴弦之外形成了實質的波紋。
感受著籠罩全寺的磅礴氣息,這名老者十分動容,他壓抑住了自己要動手和這道法陣相抗的,因為在今夜的計劃里,他的敵人并非是賀蘭黑云此時正在面對的那名年輕人。
而那名年輕人的實力越是超出了他的想象,這便意味著他要面對的對手,恐怕也會超出他的想象。
那些黑色的晶瑩劍氣碎屑在片片飛散掉落時,并未直接化為一道道滾滾的元氣,而是變成一縷縷深青色的氣焰,深青色的氣焰互相撞擊,竟是撞擊出更細微的深青色飛屑,就如同野草被攪碎時產生的草屑。
看著面前不遠處的這些異狀,容意堅毅平靜的面容沒有絲毫的改變,這的確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從南朝邊軍離開到這里時,他已經匯聚了南朝最強大的陣師的所長,而到了北魏之后,他又有新的際遇,這座永寧寺的建造過程,是他揣摩數家所長的學習過程,同時 也是他的實踐和試煉過程。除了他之外,誰也不知道他在過往的許多時日里,在這座永寧寺里布下了多少道法陣。
容意從一開始便沒有任何的恐懼,便是因為這整座永寧寺便是他獨有的天地,他很確定,沒有任何神念境的修行者,能夠在這座永寧寺里將他擊敗。
他感知得出賀蘭黑云的憤怒,而且他知道此時的賀蘭黑云更加憤怒,只是這和他無關。
哪怕賀蘭黑云是一名面容精致,很令人憐惜的年輕女子,但他在鐘離城和邊軍看到了太多的死亡和殺戮,看到了太多的無奈和悲壯,所以對于他而言,敵人就是敵人,魔宗部眾就是魔宗部眾。
當這些黑色的劍氣被鐘聲齊鳴鎮壓的剎那,他的第二道反擊也已經開始。
轟的一聲巨響。
賀蘭黑云身后的地面上瞬間涌起無數道塵浪!
她身后的地面,是這座佛塔和前方大殿相連的大道,其中還有跨越一個放生池的三道石橋,這條大道的正中都用巨石鋪就,青玉般色澤的巨石上都雕刻著繁復的云紋,蓮紋以及莊嚴的游龍。
這座永寧寺將是整個北魏最為壯觀,最為體現匠師精湛技藝的皇家佛寺,佛塔將是有史以來最高,這些道上的浮雕也將是最為華美,只是這些浮雕還并未真正完工,絕大多數浮雕還欠缺最后的打磨以及精修,所有的花紋之中都尚且被厚厚的石粉覆蓋,有些分外精細的部分,甚至害怕在其余各處建造的過程之中,搬運石材或是木材時有所撞擊而損毀,所以甚至人工的鋪了厚厚的木屑,還根本看不出華美的模樣。
然而隨著容意此時的殺意迸發,所有這些浮雕紋理之中的石屑和覆蓋在這些浮雕上的木屑盡數涌起,無數道氣流從四面八方的地上沖來,就像是無數道沉重的水銀一樣飛旋滾動在這些紋理之中,不只是那些粘附在浮雕表面的泥土和塵屑都被沖刷干凈,就連那些浮雕沒有被打磨光潤的棱角和毛刺 ,都瞬間被沖刷得圓潤,就像是那些工人用手上的繭子盤潤了無數遍。
所有的浮雕就像是瞬間最終完成,那些圓潤的角邊在黑夜之中都似乎發出光來。
所有的浮雕光潤如新,然后無數的元氣從雕紋之中飛灑出來,這些元氣匯聚著石塵,就像是一柄柄石刀不斷生成,全部向賀蘭黑云飛去。
賀蘭黑云在先前一剎那便凝出成百上千劍,然而容意此時的反擊,卻是瞬間凝成成千上萬刀。
賀蘭黑云的臉依舊冷厲平和,只是眼瞳卻急劇的收縮起來,她的雙頰出現異樣的紅暈,臉上的其余部分卻是蒼白起來,她的雙手抬了起來,兩道烏光從她的衣袖之中就像是兩條活蛇沖了出來。
那隱約是兩條烏索,然而這兩條烏索卻是瞬間分散,變成了無數細絲,隨著她體內真元的瘋狂噴涌,這每一道細絲都變成了一柄小劍,劍光不斷朝著周圍的空間里噴吐。
無數道劍光圍繞著她的身體往外綻放,變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光球。
無數石刀從四面八方鋪天蓋地而來,不斷斬在她身外的這個光球上。
光球上響起無數如同高山落石般的聲響,賀蘭黑云的身體不斷震動著,在她身體第一次震動的同時,她腳上穿著的靴子已經炸裂了開來。
她赤足站在地上,她的腳掌和腳趾如白玉般潔白細膩,然而下一剎那,她的腳下就濺起了猩紅的鮮血,溫熱的鮮血從她的腳趾間漫上來,漫上她的腳掌。
她不斷的輕咳,她的雙唇依舊咬得很緊,但隨著她每次的輕咳,她的唇齒間都會迸射出一顆顆的晶瑩血珠。
此時壓迫賀蘭黑云的力量絕大多數來自于積蓄于法陣之中的力量,容意此時完全可以輕松的抽身離開,若是他想要走,這時便是最好的時機,只是他并不想逃,他想要直接殺死或是廢掉面前的這名魔宗部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