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陳寶菀離開這些忠誠守護著她的修行者,獨自一人離開這片紫竹林時,有兩名身穿黑甲的北魏修行者的身影切割著空氣,來到平蜂谷。
這兩名北魏修行者第一時間發現了慕容行的尸首。
他們蹲下身來,看著慕容行的胸口和雙手的傷口,沉默不語。
只是依靠現場一些戰斗的痕跡,這兩名北魏修行者很快推斷出來,這是南朝鐵策軍的手筆。
站在對立的位置上,他們這些北方王朝的人最難理解的南朝軍隊就是鐵策軍。
按照他們的認知,鐵策軍并非是南朝最精銳的軍士的集合,而是那些在軍隊中受排擠,在被的軍中被無情拋棄的軍士的集合。
鐵策軍很難得到充足的糧草供給,甚至連一些軍械都不精良,很多甚至都是自制。
這樣的軍隊應該沒有絲毫士氣和意志可言。
然而事實卻偏偏相反,鐵策軍比南朝那些知名的精銳軍隊還要難纏。
他們這些修行者并不知道,正是因為活的太過艱難,所以絕大多數鐵策軍軍士想著的只不過是要盡可能的活下去。
沒有什么意志,比純粹的要求活著更強大。
就如這些北魏修行者不理解的,黨項等更偏遠的王朝中,為什么很多生活已經極端困苦的人,卻偏偏要拼著自己都吃不飽,都要供奉他們一些所謂的神靈,所謂的上師。
事實在于,越是困苦和活得艱難的環境,就越需要某種強烈的信念支持。
看著周圍的一些戰斗痕跡,這兩名北魏修行者確定戰斗結束的很快。
戰斗結束得越快,便說明這支鐵策軍很強。
所以這兩名北魏修行者沒有選擇自行追擊,而是決定迅速返回匯報這個軍情。
鐵策軍的行進很謹慎。
他們大多數時候順著山中的溪流前行,而且是伏低身體行走在水中,盡可能的將身體鉆進兩岸樹木的陰影里,甚至恨不得將自己嵌進那些裸露的樹根之中。
許多都是生死之間學得的經驗。
水聲可以掩蓋很多行軍時帶來的聲音,水流可以沖刷掉留在溪道里的痕跡,甚至能夠沖刷掉留下的氣味。
林意緊跟在薛九的身后,他雖然名義上已經是這支鐵策軍的統領,然而對于行軍打仗,他需要學習的東西太多。
但對于薛九而言,林意學的很快。
那些在戰陣中經常會用的口令、暗號和手語,林意幾乎聽了一遍就已經牢牢記住。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林意甚至很快記住了鐵策軍和其余不同所屬軍隊互相辨認對方身份的一些方式和暗號。
而且在薛九看來,林意自幼耳聞濡染,在統帥方面,恐怕天生就有著旁人不能相比的優勢。至少在氣質方面,在他看來,林意和那種剛派到鐵策軍的一些年輕精英將領似乎根本沒有什么區別。
“在你們看來,和修行者戰斗最重要的是什么?”
林意一邊牢記著那些暗號和手語,一邊輕聲的問薛九。
越是和薛九交談,他就越是覺得,這些鐵策軍的戰斗經驗對于他其實比齊天學院和南天院的那些典籍和筆記的記載都要寶貴。
因為能夠留下事關修行的筆記的,一般都是修行者。
這些尋常的軍士都不可能在歷史的長卷中留下什么著作。
但修行者留下的典籍里,一般記錄的都是如何利用武技和真元技巧對敵,即便有一些以弱勝強的例子,但其中的修為差距也不可能太大。
譬如說很少有典籍會教剛入黃芽境的修行者去如何殺死命宮境中階的修行者。
這種差距太大,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被認為不可能發生。
剛剛凝結黃芽的修行者,遇到命宮中階的修行者,那便痛快的去死,不要太過無謂的掙扎。
但這些鐵策軍軍士卻連修行者都不是。
他們的一些小手段和殺死強大修行者的經驗,在林意看來便十分有用。
“最重要當然是冷靜。”
薛九輕聲的說道:“首先要徹底想清楚,修行者和我們本來不是一樣的人,他們的力量太強,將他們看成和猛虎一類的東西,看到他們無論怎么發威都不害怕,能夠保持冷靜,便是第一步。接下來在我們看來,如何能騙過修行者,就是關鍵的第二步。”
林意有些好奇,“騙過是什么意思?”
“修行者的反應永遠比我們快。”薛九回頭看了一眼林意,“就如你,哪怕我和你站著不動,都是抽刀互刺,你都會比我更快的知道我的刀刺你哪里。哪怕你后出手,你都能有足夠時間擋開我一刀,反而反殺我。所以不要以為修行者有時候有破綻,我們覺得的來不及,只是我們覺得而已。我們需要的,是讓他產生某種疏忽,疏于防備我們之中的某個人。比如說我們會裝死,這些修行者殺人,若是殺的也是修行者,他會記得很清楚殺了幾人,但是殺我們這種尋常軍士,在戰斗之中,他未必會數已經殺了幾個,還會剩余幾個。我們有些人可能會在中他刀劍之后重傷,但索性不動,讓他以為死去,在有些時候突然發動襲擊,便有可能會成功。”
山林之中的氣候多變,一場突然來臨的暴雨結束了林意和薛九的這場談話。
所有的鐵策軍上岸,遁入山林。
這種暴雨很容易引起短時間的山洪暴發,有時候上游下來的水流在剎那間就能令這種淺溪的水位變成足以吞噬他們這種軍士的怪物。
也就在這場不期而遇的暴雨還未停歇之時,就隔著一座山頭,有一縷青色的煙氣,在雨絲里頑強的升上天空。
所有的鐵策軍軍士在看見那道青色的煙氣時,都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轉頭望向林意。
這是青狼煙,南朝軍隊用來求援的東西。
鐵策軍有援救之責,此時見到這樣的狼煙,去和不去,便需要林意才能決定。
燃起青狼煙,便說明那里的戰斗對于南朝的軍隊已經極度不利。
尤其在修行者到處出沒的眉山里,這樣的戰斗便更危險。
只是能夠逃避么?
人生有很多事,沒有逃避的理由。
林意抬頭看著那道距離他們很近的狼煙,握拳,抬起。
這便是準備戰斗。
暴雨遮住了凄厲的箭鳴聲。
數百枝羽箭畫著一道道弧線,從山坡的兩側,隨著雨線朝著被壓制在一條山溝里的南朝軍隊墜落。
山溝里的南朝軍隊已經盡可能的分散,將身體蜷縮在一些樹木和山石的下方,然而這些箭矢落下,依舊發出了不少入肉的聲音,濺起一蓬蓬血花。
“這是哪個白癡帶的軍?”
剛剛翻過山頭,壓抑著劇烈喘氣,剛剛從林間看清這樣的畫面,薛九的臉色就變得極為難看,忍不住壓低了聲音怒罵了一聲。
對于他們這些鐵策軍而言,即便是恰好行軍在山溝,陡然遭遇了兩側山坡的埋伏,在燃起青煙到現在這么多時間里,這支軍隊也至少應該設法沖進一側的山坡。
而在他現在看來,這支軍隊根本不需要朝著兩側山坡硬沖,他們只要全速退往后路,他們的后方,就是一座不高的山丘,但足以改變現在這種被人隨意施射的局面。
“這是什么軍?”
林意之前已經聽薛九說了一些各軍的特征,但眼下那支被壓在山溝中的軍隊身上的服飾式樣明顯是南朝的式樣,但他依舊看不出屬于何軍。
“是這邊州郡的府兵。”薛九寒聲道:“到底屬于何家府兵,看不出來。”
林意點了點頭,他望向對面的山坡。
北魏的羽箭其實造價很高昂,但一路上他至少已經聽到了四輪箭雨。
下面的那支南朝軍隊的統帥的不堪足以引起薛九的憤怒,但在他看來,北魏這支軍隊的統領,也同樣很任性,很揮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