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問道:“關于今天這場風波,你之前是不是算過卦,早就有了答案?”
陸臺抬起手,頓了一下,然后捋了捋鬢角發絲,眼波流轉,手勢嫵媚,笑道:“我每天都在算,這是陰陽家子弟的日常課業。不然這次早就喊你逃命了。只是這種事情,與你說不得,說了就不靈。”
陳平安打量著陸臺,“下不為例。”
陸臺撇撇嘴,不以為然道:“順勢而為,有什么不好,有便宜不占,天打雷劈。”
說到這里,陸臺手腕一翻,手心變出一塊青綠玉笏,“馬萬法的方寸物,他的寶貝都在里頭了。比起習武的竇紫芝,馬萬法混得相當不錯,一個龍門境修士就能擁有方寸物。但是你知道這家伙最厲害的地方在哪里嗎?”
陳平安搖頭。
陸臺呵呵笑道:“馬萬法是一個罕見的養蠶人,擅長抽絲剝繭,所以才對咱們倆個如此垂涎,籠絡了這么一大幫子來圍剿,因為馬萬法有把握在我們死后,捉出咱們的方寸物。估計馬萬法一開始也沒想到咱倆是兩位‘劍仙’,我的兩把本命飛劍不用多想,至于你的那兩把,可就不好說了,一旦給人奪了養劍葫去…”
陳平安默不作聲。
對于本命物和法寶靈器的煉化入虛,陳平安在倒懸山因為法袍金醴和煉化縛妖索的緣故,大致有所了解,本命物,就像劍修的本命飛劍,人死即無,神仙難留住。
可尋常的煉化之物,雖然秘密藏匿于氣府竅穴,但是死后有一定可能,會游離于神魂之中,并不會快速消散。
若是品相極高,哪怕寄身之所的魂魄飛散,甚至有可能“蹦出”,重返人間。世上那么多洞天福地破碎后的秘境,仙家府邸被破開禁制后,許多兵解、尸解的仙人遺蛻附近,經常會有上品法寶殘留人間,就是此理。
對于練氣士而言,本命物注定極為稀少,而煉化之物,數量略多,但也是屈指可數。
畢竟品相越高的靈器法寶,越難煉化,所消耗的天材地寶和時間精力,足以讓地仙之下的絕大部分修士知難而退。
而像中土龍虎山天師府的那把仙劍,哪怕持劍之人,是道法通天的大天師,一樣無法煉化為本命物。
道老二的那把,亦是如此。
九洲多劍仙,仙劍自然也多,但是真正意義上的仙劍,哪怕幾座天下加在一起,其實也就四把。
只有四把。
已經萬年不變。
所以風雪廟阮邛,才會立誓要鑄造出一把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嶄新仙劍。
若是今人處處不如古人,這得多沒勁。
至于兵家大修,之所以被譽為行走的武庫。
就在于能夠煉化更多法寶傍身。
試想一下,兵修輔以三頭六臂之類的秘術神通,手持一件件神兵,披掛一件上品的神人承露甲,加上本身體魄強橫,誰敢與之為敵?
兵修以打不死出名,更以能夠輕易打死別人著稱。
陸臺心情極好,為陳平安詳細解釋何為養蠶人,“方寸物比較特殊,跟本命物和煉化之物不太一樣,因為與法器、飛劍不同,它類似一座小洞天,無法被立即銷毀。而且方寸物極難煉制成本命之物,所以如何從練氣士身上剝離出方寸物,成了一門大學問,一旦得逞,那就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暴利買賣,山上專門有一種人,被稱為養蠶人,自有家傳或是師門傳承的手段秘法,能夠從練氣士神魂之中截取方寸物。”
陸臺嘖嘖道:“馬萬法如果宰掉我們,那他就發大財了,你的養劍葫加上我的方寸物,說不定他只需要靠砸錢,就能砸出一個陸地神仙。”
陸臺突然瞇起眼,笑問道:“你就不問問,我到底是怎么殺的龍門境修士?”
陳平安后退一步,養劍葫內掠出初一和十五,一左一右護在陳平安身旁。
陸臺好奇問道:“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陳平安面無表情,指了指手臂。
并無五彩繩索纏繞陸臺的胳膊。
而且雖然眼前這個陸臺故意做出一些女子姿態,可陳平安總覺得不如以往那般自然。
加上陸臺刻意解釋馬萬法的養蠶人身份,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
不過先前陳平安詢問算卦一事,陸臺回答得并無破綻,這才是奇怪之處,難道是馬萬法也是邪道修士,不但擅長障眼法,而且精通拘押魂魄一事?
陸臺先是神色陰冷,然后憋著笑,最后終于忍不住捧腹大笑,伸出手指,點了點陳平安,“換成別人,我故意這樣折騰,又是收起五彩索,又是假裝神態別扭,還要悄悄流露出一點殺氣,就是媚眼拋給瞎子看,可是你對付你陳平安,恰到好處,行了行了,那竇紫芝戳中你心口一劍的傷勢,趕緊把淤血吐出來,不然會有后遺癥的。”
陸臺見陳平安仍是全然不信,差點笑出眼淚,輕聲道:“針尖麥芒,出來。”
一把巨大飛劍懸空而停,還有一絲金黃色的“麥穗尖芒”。
陳平安如釋重負,確定了陸臺身份后,這才趕緊轉頭,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水,怒目相向道:“陸臺!”
陸臺打了一個響指,針尖麥芒兩把本命飛劍返回氣府棲息。
手中多出那把竹扇,輕輕扇起清風,開心笑道:“誰讓你放跑那些個雜魚…”
陳平安氣得就想一腳踹過去。
但是陸臺驀然彎下腰,伸手捂住嘴巴,鮮血從指縫間滲出。
追殺一位老奸巨猾、擁有方寸物的龍門境修士,不算太難,可要將其截殺,恐怕只有金丹境修士才行。
所以陸臺付出的代價,肯定不小。
陳平安伸出雙指,捻住身上那件法袍金醴的一角,微微一扯,竟是直接將一整件金醴給“剝”了下來,輕輕拋給身軀微顫的陸臺,皺眉道:“穿上試試看,我已經撤去袍子上邊的禁制。”
陸臺伸手抓住那件金色法袍,不見他有所動作,金醴就瞬間就穿在了身上。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深呼吸一口氣,盤腿而坐,伸出一根手指使勁抹了一下猩紅嘴唇,罵罵咧咧,可是即便如此,還是不讓人覺得如何粗鄙,“如果不是為了時刻保證巔峰戰力,將那丹藥和瓊漿當了饅頭茶水,哪里會這么狼狽,這筆買賣,若是咱倆對半分了馬萬法的方寸物,你是大賺,卻虧死我了。”
陳平安蹲在旁邊,將那把癡心隨手插入地面,沒好氣道:“竇紫芝的這把佩劍歸我,其余你都拿著便是。”
陸臺瞪圓眼睛,氣呼呼道:“這把劍才是最值錢的好不好,煉神境的武道宗師都用得著!竇紫芝當初為了得到這件法寶,肯定砸鍋賣鐵,說不定已經傾家蕩產,這次才會被馬萬法喊來打家劫舍。”
陳平安咧嘴一笑,“這個我就不管了。”
陸臺穿上金醴之后,氣息平穩許多,“好了,咱們來復盤。”
“那個陣師布置的陣法叫搬山陣,能夠讓人身處其中,魂魄流轉凝滯,就像背著一座山峰,對付金丹境以下的練氣士,很管用。那些小旗幟,品相倒也不高,只不過數目多,也就值點錢了。”
“我來的路上,剛好撞見那個不走運的符箓老道人,老家伙差點給針尖劈成了兩半,嚇得趕緊跪地求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我便要他交出所有的看家寶,老家伙哪里愿意,垂死掙扎,與我拼命,我只好了結他的性命,再加上查探老道人的神魂,是否藏有方寸物或是煉化法寶,這才會傷上加傷。”
“可惜只得到這本《帛魚符箓》,原來禁錮住你那兩把飛劍的符箓,就是這本符書的精華所在,叫‘枯井符’,此符品秩不如我說的‘劍鞘符’和‘封山符’,但是也算有意思的了,我拿回家族,放入藏書樓,也算立了一功。”
“你若是宰了老道人,東西咱們對半分,我就不會加重傷勢,我拼了半條命宰掉老道人,還是要跟你對半分,你說我氣不氣?”
陳平安說道:“那個邪道修士破罐子破摔,先前這邊陰氣沖天,黑煙滾滾,如果不是這件法袍,差點沒攔住它,否則那座城堡就要被咱們害慘了,豈不是殃及池魚,白白受了一場無妄之災。”
陸臺揚起手中的玉笏,“這塊青綠玉笏,材質比谷雨錢還稀少,可遇不可求,所以比起尋常的方寸物,價格要高出不少。里頭的東西,其實不太出奇,俗世的金銀財寶、古董珍玩一大堆,眼光奇差,贗品無數,幾瓶丹藥也不咋的,折算在一起,拋開玉笏本身不說,也就是約莫一萬顆雪花錢的樣子,同樣是一個龍門境的家底,桐葉洲確實遠遠不如中土神洲。”
陸臺的言語之間,充滿了遺憾。
以及身為中土神洲人氏的那份自豪。
就像有些人身為劍修,看待其他練氣士。
有些人來自北俱蘆洲,看待東寶瓶洲。
哪怕是陳平安,在那次邊關風雪之中,見到了那撥給予善意的大驪精騎斥候,在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說起黃庭國近乎糜爛孱弱的行伍官兵后,陳平安一樣會暗自高興。
陳平安無奈道:“也就一萬顆雪花錢?!”
陸臺反問道:“不然?”
陳平安記得俱蘆洲打醮山的那艘鯤船,在這幾百年間,售價最高的幾件法寶器物,一兩萬雪花錢。
對于那姐妹兩人而言,好像就像陳平安還是龍窯學徒的時候,聽到劉羨陽神神秘秘說那福祿街的大宅子,值幾千兩銀子。
那會兒,陳平安連碎銀子都沒見過幾次。
就是不知道再后來的那會兒,春水秋實見過谷雨錢的次數,多不多。
陸臺忙著憑借金醴蘊含的靈氣療傷,沒有發現陳平安的那點神色悵然,冷哼道:“跟馬萬法的廝殺搏命,我那五彩索破損嚴重,另外一樣護身法寶也已經徹底毀了,不提五彩索的修復價錢,知道后者值多少錢嗎?”
陸臺眨了眨眼睛,“算上方寸物里的財寶全部歸我,加上那些零零碎碎的陣法旗幟,我勉強不虧,略有小賺。”
陳平安一板一眼道:“你少說了那本可以收入家族書樓的《帛魚符箓》。”
陸臺“恍然大悟”,“哈哈,給忘了。”
陳平安指了指他手中的方寸物,“還有這塊玉笏,退一步說,你我真的對半分,半塊玉笏值多少錢?一件方寸物,怎么都不便宜吧?”
陸臺憤然道:“陳平安!受了這么重的傷,你還不許我哭窮啊?”
陳平安針尖對麥芒道:“我都說了除了這把劍,全都歸你,你彎來繞去的,這是圖什么?”
陸臺嘆了口氣,“這不覺得我占了便宜,不太厚道嘛,就想找個法子,讓自己既賺了一大筆,又能心安理得。”
陳平安哭笑不得,“你無聊不無聊?”
陳平安拔出身邊的長劍,遞向陸臺,大致說了一劍穿心后的異樣,陸臺擺擺手,不去接竇紫芝的這把“癡心”佩劍,便直截了當道:“根本不用我上手掂量,就知道是旁門左道的路數而已。”
陳平安愣了一下,“對了,先前那漢子說的‘上手’,是什么意思?”
陸臺笑瞇瞇道:“以后多逛青樓,多喝花酒,就知道了。”
陳平安不理睬他的打趣,橫劍在前,緩緩拔劍出鞘,一泓秋水照人寒,像是四周的光線都凝聚在了劍身之上。
陸臺解釋道:“反正可以賣不少錢。”
陳平安點點頭,不懷疑此事。
梳水國劍圣宋雨燒的孫子,就曾經花了九百雪花錢,專門跑去兩國接壤的仙家渡口,買了一柄山上鑄造的短劍,耗費山莊不少的家底。
宋老前輩的武道境界與竇紫芝相差不多。
但是兩人身為江湖上的頂尖劍客,立身之本和劍術真意,都是差別太大。
不過宋雨燒身為一位威震江湖的劍道宗師,無所依靠,唯有一劍。
在這一點上,竇紫芝亦是如此,只在佩劍一事上,下死功夫。
比起只恨法寶不夠多的練氣士,確實天壤之別。
至于不在江湖在天上的劍修,更是最直截了當,追求一劍破萬法。
陳平安又問起那老陣師拍碎符箓后的轉移術法,陸臺也是頭回親眼瞧見,但不是頭回聽說,這位見識廣博的陸氏子弟,娓娓道來,順便給陳平安說了一些符箓和陣法的配合。陳平安才知道原來兩張縮地符的“重疊”使用,就能夠發揮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山上術法神通,確實千奇百怪。
“差不多了,傷勢已經壓下,接下來只需要安靜調養就行。”
陸臺站起身,亦是用指尖“揪出”金色法袍,隨手丟給陳平安,陳平安只需要張開雙手,金醴便如有婢女服侍穿戴,自行上身。
陸臺收起那塊青綠玉笏入袖,笑道:“坐地分贓,最怕什么?”
陸臺自問自答,“分贓不均,窩里死斗。所以我算了一下,我現在欠你陳平安一半的玉笏,折算成雪花錢的話…”
陸臺突然哎呦一聲,捂住心口,愁眉不展道:“提及此事,我就有些心疼。”
陳平安一巴掌拍在陸臺腦袋上,笑罵道:“皮。”
落魄山上,魏檗經常對青衣小童做此事。
陸臺愣了一下,沒跟陳平安計較。
“我先看看周邊的動靜,不著急動身。”
陳平安說完之后,掠上高枝,舉目遠眺四方。
陸臺抬頭望去,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壯起膽子站在樹枝上,只是不忘一手扶住主干,才略微覺得心安。
陳平安一手持癡心,一手摘下養劍葫,難得喝了口酒,“陸臺,其實我知道,如果不殺了馬萬法,后患無窮,接下來一路都會很麻煩。一個練氣士鐵了心要死纏難打,我曾經在梳水國領教過。所以我有這把劍就夠了,你不用再給我額外的雪花錢。”
陸臺正要說話。
陳平安轉頭微笑道:“但是認識你后,我愈發覺得不能只講自己的道理,萬事最怕走極端,你要是實在良心不安,錢,我也收。”
陸臺沒有說什么,干脆背靠樹干,笑著拿出銅鏡,左顧右看,開始仔細梳理鬢角,哼著小曲兒。
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
陳平安受不了這個,不再看他,突然皺眉道:“有人在往這邊趕來。”
陸臺順著陳平安的視線望去,很快繼續對鏡梳妝,“一伙江湖莽夫而已,應該是那座城堡的人。你身穿金醴,站著讓他們砍上幾十刀都沒事。”
陳平安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要是行動無礙,我們就動身繼續往北走。”
陸臺猶豫了一下,試探性問道:“咱們能不能停步修養幾天?”
陳平安點點頭,“也行。”
一支隊伍,從城堡進入山林,身形矯健,個個都是底子扎實的練家子。
只不過這種扎實,只是相對一般的江湖武夫而言。
為首一人,是位青衫長髯的儒雅老者,呼吸綿長,腳步輕靈,應該是內家拳高手。
身后兩個年輕人,一男一女,年紀都在二十左右,衣衫華美,男子俊逸,女子溫婉,兩人有三四分相似,應該是兄妹。
男子背負角弓,女子腳踩錦繡小蠻靴,腕著一只精巧的蛇形金釧,好一對金童玉女。
再往后,就是十數位青壯扈從,俱是一身簡單爽利的緊衣裝束。
然后在山林之中,他們看到了兩位年輕公子迎面走來,所有人立即停步不前,紛紛握住兵器,充滿了戒心,以及忌憚。
為首老人笑著拱手抱拳道:“在下飛鷹堡管事何崖,不知兩位公子,可曾見到附近有仙師和妖魔的身影?”
陸臺笑瞇瞇道:“世上哪來的神仙妖魔?老先生是在說笑嗎?”
老人啞口無言。
那年輕女子見到了好似書上謫仙人的陸臺,眼前一亮,頓時神采奕奕。
她的兄長,要更加老成持重,打量審視著兩位不速之客。
飛鷹堡附近方圓百里,并無形勝景象可以游歷,只是最尋常的山水,而且兩條通往飛鷹堡的山路,一寬闊一羊腸,在距離飛鷹堡一段距離外,前者就成了斷頭路,為的就是防止外人循著大道找到隱居世外的飛鷹堡。
飛鷹堡在三四十年前,還是沉香國的一方武林霸主,遭遇一場浩劫之后,便開始避世不出,主動毀去那條大道,家族子弟極少外出游歷。不過談不上與世隔絕,還是有一些必須的商貿往來,偶爾也會有一些世交關系的江湖中人,來此做客散心,或是切磋武藝。
眼前兩位出現在此地,本就奇怪,先前在城堡發現這邊的神仙打架,驚世駭俗,不是黑煙滾滾,就是流光溢彩,最后竟然還有一尊氣勢威嚴的金身法相,飄蕩在空中,一枝獨秀,高出樹林。
飛鷹堡絕大多數人都不曾領略過這等風光,一時間風聲鶴唳,議論紛紛。
于是一番商議后,堡主就讓管事何崖來此查看,至于那對年輕男女,則是瞞著眾人偷偷溜出來,半路出現,讓管事何崖無可奈何,只好愈發放慢腳步,故意繞了一些遠路,這才慢慢悠悠來到此地,最終見著了好似正在優游山水的眼前兩人。
何崖看似神色自若,實則心弦緊繃,就怕那兩個瞧著就像神仙中人的公子哥,暴起傷人。
飛鷹堡除了何崖這般上了歲數的老江湖,哪怕是現任堡主,對于有些既在江湖又不在人間的古怪密事,即便有所耳聞,可只要不曾親眼見到,自然感受不深,何崖則不然,老管事闖蕩過江湖,去過幾次“半山腰”。
所以飛鷹堡在老人的堅持下,有著諸多讓年輕人倍感莫名其妙的規矩,例如每逢新年、重陽等節日,飛鷹堡幾座重地的大門,都要張貼從外邊道觀求來的丹書符紙。小孩子受到驚嚇后的招魂儀式:老人會經常在道路岔口的獨自上香,擺上糕點果盤,外人根本不知道這是在做什么。
還有每次飛鷹堡有人去世,若不是正常死亡,例如溺水、急癥等,老人的規矩就要更多,哪些青壯漢子抬棺下葬,葬在何處,什么時辰出生人,負責哪幾天的守靈,頭七的香火供奉,等等,簡直能夠讓年輕人煩死。
陸臺先問了老人是不是來自那座城堡,得到肯定答案后,便笑著說要去借宿,最近都是荒郊野嶺的露宿,實在難熬。
老管事猶豫不決,那腕有金釧的女子已經率先點頭。
陳平安微微搖頭。
這女子也太心大了,真不怕引狼入室啊。
老管事看著那個笑瞇瞇望向自己的青衫公子,突然灑然一笑,“來者是客,兩位公子遠道而來,既然遇上了,飛鷹堡理當盛情款待。”
陸臺和陳平安跟著一行人,去往十數里外的飛鷹堡。
山路繞轉,可就不止十數里了。
一路上都是那女子在跟陸臺閑聊,老管事何崖在前邊始終豎起耳朵,一個字都不愿錯過。
飛鷹堡姓桓。
女子叫桓淑,她哥哥叫桓常。
按照桓氏族譜,是六百年前躲避戰火,由北方常沂國遷入沉香國,堂號為重英堂。
陳平安聽不懂這些,陸臺什么都能聊,與女子說這個“桓”是好姓氏,一大通旁征博引,陳平安還是聽不懂。
臨近飛鷹堡,腳下已有一條平整道路,陸臺抬頭望去,笑了笑。
城堡最高的一棟樓欄桿處,有一位裹著貂裘的畏寒婦人,正在焦急望向城堡外的道路,依稀看到子女的身影后,這才放下心來。
只是婦人自己并不知曉,飛鷹堡也從來沒人能夠看到,這位婦人七竅流血、潺潺而流的凄慘模樣。
欄桿之外,陽光普照,欄桿之內,有些陰涼。若是靠近婦人,站得旁邊久了,便會讓人覺得肌膚微涼,像是身軀浸入河水中。
所以婦人身邊的丫鬟婢女,這些年換了又換,無一例外,都成了病秧子,只是離開婦人之后,多半又能痊愈。
久而久之,見怪不怪,便成自然。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