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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陳平安,你聽我說

  陳平安其實有些意外,難得在倒懸山遇到會說東寶瓶洲雅言的人,只是走了這么遠,曉得僧不言名,道不言壽,遇上陌生人,冒冒然詢問何方人氏,好像也不妥當。

  陳平安便帶著那對夫婦走入敬劍閣,將金粟告訴他的,再告訴夫婦一遍,而且陳平安從小就記性好,一座座屋子仙劍仿品和劍仙畫卷,只要是上了心去記住的,陳平安第一時間都能給夫婦說出姓名、劍名和大致履歷。

  帶著夫婦游覽過去,陳平安也多出一個念頭,想著既然用過了劍,那就在倒懸山多待一段時間,將敬劍閣里某些有眼緣的劍仙和仙劍,都一一記錄下來,以后帶回落魄山竹樓,無聊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翻一翻,就像那些刻著美好詩句、人世道理的小竹簡,太陽底下曬著它們的時候,哪怕遠遠看著,陳平安就會覺得格外舒服,暖洋洋的,好像陽光不是曬在小竹簡和文字上,而是曬在了自己的心頭上。

  摘抄臨摹的時候,剛好可以練字,就是不知道倒懸山的筆墨紙,會不會很貴。

  那位年輕婦人笑道:“你的記性很不錯。”

  陳平安收起思緒,咧嘴一笑。這點本事,在山上,算不得什么,想來這位夫人肯定是在客氣寒暄。

  陳平安這次還真是妄自菲薄了,因為那對眼力極好的夫婦已經確定,陳平安每次望向某一柄仙劍仿品的時候,便已經胸有成竹,這叫眼光未到,心意已至。這是劍修的一個著名瓶頸,決定了劍修的最終高度,是被飛劍拘役本心的小小劍修而已,還是駕馭萬千劍意的大道劍仙。

  走過了大半屋子,陳平安還是不厭其煩,跟隨看得仔細的夫婦,其實說過了敬劍閣大致歷史,接下來無非就是憑興趣,去挑選著瞻仰劍仙或是名劍,但是婦人偶爾還是會跟陳平安聊幾句,陳平安就繼續跟著他們。

  從頭到尾,那個男人都沒有怎么說話,只是突然說道:“我先去前邊等你們。”

  婦人點點頭,不以為意,繼續跟陳平安閑聊。陳平安雖然來過一趟敬劍閣,但是對于劍氣長城,除了墻壁上這些名垂千古的劍仙,其實幾乎沒有什么了解,反倒是那位慕名而來的婦人,娓娓道來,說了好些劍仙的傳說事跡,比如什么這位姓董的開山老祖,佩劍之所以名為“三尸”,可不是他信奉道教,而是他曾經孤身進入妖族天下的腹地,一路上斬殺了三頭上五境大妖,董家在劍氣長城因此崛起,后來董家幾乎歷任家主,都曾親手斬殺過玉璞境甚至是仙人境的大妖…

  既然聊到了董家,然后婦人就會興匆匆帶著陳平安,去找那把名為“竹篋”的仙劍仿品,佩劍主人是董家的一位中興之祖,當時董家本來已經香火凋零,家主被一位大妖重傷致死,家族內劍氣出現了青黃不接的處境,然后就有一位年紀輕輕的董家金丹境劍修,毅然決然,帶著一把祖傳的“一丈高”,走上了老祖走過的那條斬妖之路,在所有人都不看好此人的情況下,在兩百年后,這位劍修一人一劍返回劍氣長城,還背著一只竹篋,裝著一頭十三境大妖的頭顱,而他在登上城頭之前,以已經接近崩碎的佩劍一丈高,在劍氣長城上刻下了那個董字。

  從那之后,此人新鑄一把佩劍,就被取名為竹篋。

  董家從此一直是劍氣長城最有分量的姓氏之一。

  經過聊天,婦人得知少年姓陳之后,便笑著問陳平安有沒有注意那把“飛來山”。

  陳平安笑容靦腆,有點難為情,因為這把名字古怪的仙劍主人,姓陳。所以陳平安尤為注意,記得一清二楚。事實上只要是姓陳的劍仙,陳平安連仙人帶佩劍,都記得很用心。如果不是沒有學過繪畫,身邊又沒有桂花島畫師那樣的丹青妙手,可以請教學問,陳平安都希望接下來一段時間,能夠將這些“劍仙”的模樣一起搬回落魄山。

  之后婦人便笑著為陳平安挑選了幾位陳氏劍仙的故人,說了那些蕩氣回腸的故事。

  當有人以言語說來,而不是冰冷文字、言簡意賅的寥寥幾句記載,故事往往就會十分精彩,像是光陰長河之畔的一道道豐碑,一株株依依柳樹,后世人站在樹下就能感受到它們的樹蔭,樹蔭之外,狂風暴雨,那一段歲月河流,洶涌跌宕。

  原本打算以后都不再喝酒的陳平安,又情不自禁地喝起了酒。

  不被喜歡的姑娘喜歡,是一件很傷心的事情,可天沒有塌下來,該怎么活,還得怎么活。

  這是陳平安重返敬劍閣,突然想明白的一件事。

  但是陳平安也不會了解這么多劍仙風采后,就會覺得自己的這樁傷心事,是什么無足輕重的小事。

  這比陳平安在落魄山竹樓被打得生不如死,還要讓他覺得難受。

  兩種難受,不一樣。前者熬過去,就熬過去了。

  可是后者的難受,好像一天,一個月,一年,十年百年,甚至可能一輩子都未必熬得過去。

  最奇怪的地方,是陳平安一想到如果將來有一天,自己會喜歡上別的姑娘,就會更加難受。

  書上說借酒澆愁愁更愁,所以先前才會嚇得他都不敢喝酒了。

  不知不覺中,從一開始陳平安的領路,到最后婦人大篇幅的描述講解,自然而然,兩人都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

  然后陳平安就看到了那個男人,他站在最后一間屋子門口,笑望向自己和婦人。

  男人不愛說話,之前一路同行的時候,只是偶爾會打量一眼陳平安。

  走入最后那間屋子,走到了茱萸和幽篁相鄰劍架那邊,婦人驚訝咦了一聲,“怎么這兩位沒有畫像了?聽說茱萸劍的主人,是劍氣長城很英俊的男子啊。”

  陳平安有點汗顏,小心翼翼瞥了眼身旁的男子,可莫要打翻醋缸子啊。

  不曾想男人立即還以顏色,“幽篁的女主人,也是一位天下少有的大美人。”

  陳平安頓時為婦人打抱不平,女子開玩笑幾句,又能如何?你身為男人,就該大度一些啊,怎能如此針鋒相對?

  婦人白了一眼自己男人,對陳平安笑道:“這次謝謝你領著我逛了敬劍閣。”

  陳平安擺手道:“沒事沒事,我自己都愛逛這里,以后幾天還要來的。”

  男人瞇起眼道:“聽說敬劍閣有個小傻子,喜歡給這兩把劍和劍架擦拭口水,該不會是你吧?”

  陳平安不愿節外生枝,便裝著一臉茫然,使勁擺手,“不是不是,我怎么會那么傻呢?”

  婦人偷偷一腳踩在男子腳背上,然后對陳平安道:“我們要走了,你要不要一起離開這里?”

  男人突然問道:“看你也是個愛喝酒的,你想不想喝酒?我知道有個喝酒的好地方,價廉物美,不是熟人不招呼。”

  陳平安搖搖頭。

  男人沒好氣道:“請你喝酒就喝,在倒懸山還怕有歹人?再說了,你看我們夫婦二人,像是垂涎你一把破劍、一只破養劍葫的人嗎?”

  陳平安有些尷尬。

  這個男人,說話也太耿直了些。

  男人又挨了婦人一腳,后者埋怨道:“是誰說最恨勸酒人了?”

  男人不敢跟自己妻子較勁,就瞪了眼陳平安。

  陳平安便對婦人展顏一笑。

  男人愈發氣惱,卻已經被婦人拽著走向屋門口。

  三人一起走出敬劍閣,走下臺階。

  男人憋了半天,問道:“真不喝酒?倒懸山的忘憂酒,整座浩然天下的酒鬼酒仙都想喝,據說是當年儒家禮圣留下的獨門釀酒法子,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你小子想好了再回答我。”

  陳平安低頭看了眼養劍葫,里頭是沒剩下多少桂花小釀了。

  男人嘖嘖道:“小子,就你這婆婆媽媽的脾氣,估計找個媳婦都難。”

  這一刀子真是戳在陳平安心窩上,心想老子就是太不婆婆媽媽了,現在才跟一只孤魂野鬼似的,大半夜還游蕩在倒懸山,不然說不定還在跟寧姑娘散步賞景呢!

  陳平安冷哼道:“不喝酒!沒媳婦就沒媳婦!”

  這算是陳平安難得的發脾氣了。

  視線偏移,對著那位夫人,陳平安就要好臉色太多了,拱手抱拳道:“夫人,后會有期。”

  年輕婦人微笑道:“倒懸山的忘憂酒,是該嘗一嘗,便是尋常的玉璞境練氣士,也一杯難求。我們是跟那邊的店掌柜有些香火情,才得以走入酒鋪子,你如果真喜歡喝酒,就不要錯過。嗯,哪怕不喜歡喝酒,最好也不要錯過。”

  陳平安有些猶豫。

  男子開始告刁狀了,“瞅瞅,扭扭捏捏,你喜歡得起來?反正我是不太喜歡。”

  陳平安黑著臉,心想老子要你喜歡做什么。

  其實陳平安今夜就像一個大醉未醒的醉漢,脾氣實在算不得好,畢竟泥菩薩也有火氣。

  婦人不理睬小肚雞腸的男人,拍了拍少年的肩頭,打趣道:“走,一起喝酒去,我看你就是有心事的,到時候喝酒,你別管這個家伙嘮叨什么,只管喝自己的酒,天大地大,酒杯最大,山高水遠,酒水最深。”

  陳平安撓撓頭,便跟著婦人一起前行。

  男人跟在兩人身后,回望一眼敬劍閣,扯了扯嘴角。

  一位負責看守敬劍閣的倒懸山道姑,在被人一把甩出敬劍閣后,來到孤峰山腳的廣場上,對著那位正在翻書的小道童泫然欲泣,對著這位自家師尊控訴那名男子的罪行,小道童心不在焉地聽完道觀的憤懣言語,問道:“你還不知道他是誰吧?”

  這位金丹境的道姑,茫然搖頭。

  小道童點點頭,“那就是不知者無罪,你走吧。”

  道姑愈發疑惑。

  后邊拴馬樁上那位抱劍漢子幸災樂禍道:“教不嚴師之惰。”

  小道童怒道:“放屁,這是儒家的王八蛋說法,我這一脈從不推崇這個!做人修道,什么時候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了?!”

  道姑嚇得瑟瑟發抖,待在原地,低眉順眼,絲毫不敢動彈。

  抱劍漢子非但沒有見好就收,反而火上加油,嬉笑道:“難怪上香樓里頭,你們道祖老爺的畫像掛那么高,距離你們師尊三位掌教,隔著十萬八千里遠。”

  小道童一個蹦跳站起身,“你找打?”

  抱劍漢子哈哈笑道:“幸好你沒說你找死,不然我就要批評你胡說八道了。我這個人別的優點沒有,就像阿良說的,就是直腸子,所以拍馬屁和揭人短兩件事,阿良都說我在劍氣長城是排的上號的。”

  小道童氣得咬牙切齒,雙手負后,在那張大蒲團上打轉,喃喃自語:“你以為你是這邊的阿良?你一個土生土長的那邊流民…如果不是師尊告誡,要我與人為善,我今天非把你打得面目全非,才不管你是不是在這邊收到了天地壓制,跌了半個境界,勝之不武咋了,打得你一年不敢見人,那才痛快,打得你就跟當年孤峰上邊的師兄一樣…看你不順眼好幾年了…”

  那個本想著師尊幫她撐腰的道姑,看到破天荒發怒的師尊,悔青了腸子,自己就不該走這一遭。

  尤其是當師尊不小心泄露了一些天機之后,道姑覺得自己在倒懸山的日子,會很不好過了。

  那位坐鎮中樞孤峰的師伯天君,可能懶得搭理自己,可是他的大弟子,那位手捧拂塵的蛟龍真君,如今的倒懸山三把手,可是出了名的尊師重道,一定會讓她把小鞋穿到地老天荒的,一定會的…

  道姑欲哭無淚。

  為何自己攤上這么個從來不護犢子的師尊啊。

  敬劍閣外的街道上,陳平安莫名其妙跟他們婦人逛完了敬劍閣,又莫名其妙跟著兩人去那什么酒鋪子喝什么忘憂酒。

  偶爾一個恍惚,或是被夫人問話,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不到一炷香功夫,三人就來到了一間尚未打烊的酒鋪,但是生意冷清,竟然鋪子里一位客人都沒有,只有一個趴在酒桌上打盹的少年店伙計,一個在柜臺后逗弄一只籠中雀的老頭子。

  老掌柜瞥了眼夫婦二人,“稀客稀客,這酒必須得拿出來了。”

  然后他瞥了眼兩人身后的背劍少年,皺了皺眉頭,但是嘆息一聲,沒有說什么,好像礙于情分,這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然后老人朝那個憊懶伙計爆喝一聲,“許甲!睡睡睡,你怎么不睡死算了!來客人了,去搬一壇酒來!”

  名叫許甲的少年猛然驚醒,擦了擦口水,有氣無力地站起身,佝僂著去搬了一壇酒,放在落座三人的桌上,打著哈欠道:“三位客官,慢慢喝,老規矩,本店沒有吃食。”

  婦人點頭致意,然后對坐在對面的陳平安笑道:“有位很厲害的和尚,有一次云游至此,喝了過忘憂酒,贊不絕口,聲稱能破我心中佛者,唯有此酒。”

  掌柜老頭子笑道:“那可不,老和尚是真厲害,恐怕讓阿良砍上幾劍,都破不開那禿驢的方丈天地。”

  說到底,還是想說自家的酒水,天底下最厲害。

  但是陳平安在倒懸山聽到別人提起阿良,他心底還是很開心。

  所以這一次,是真的想喝一點酒。

  結果老頭子一拍柜臺,怒氣沖沖道:“他娘的一提起阿良,就來氣!欠了我二十多壇酒錢,全天下數他獨一份!當年婆娑洲的陳淳安,還有前不久的女子武神,還有更早的那些諸子百家老東西們,誰敢欠我酒水錢?”

  “咱們就說中土神洲的那位讀書人,最落魄那會兒,尚未發跡,就是個小小觀海境練氣士,斗酒詩百篇,什么斗酒,就是我這兒的酒!可他來來回回三次,也才總計欠了我不到四五壇酒,阿良這是造孽我這是遭殃啊!”

  婦人朝陳平安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說老頭子就這脾氣,隨他說去,你甭搭理。

  少年店伙計悶悶不樂道:“老頭子,你別提阿良了行不行,小姐為了他至今還沒返回倒懸山,我都要想死小姐了。”

  老頭子頓時小聲了許多,嘀咕道:“那種沒良心的閨女,留在外邊禍害別人就好了。”

  打開了酒壇,三只大白碗,男人分別倒過一碗酒后,果真如夫人所說,他生平最恨勸酒人,直截了當道:“之后想喝就喝,不想喝拉倒。”

  陳平安小心翼翼喝了一小口,沒啥大滋味,就是比起桂花小釀稍稍烈一點,可也談不上燒刀子斷肝腸的地步,陳平安又接連抿了兩小口,喉嚨和肚子仍是沒啥動靜,便徹底放下心來。估計這忘憂酒是另有玄機講究,而不在口味上。

  一壇酒,在每人兩大碗過后,就見了底。

  婦人又轉頭笑望向老掌柜,多要了一壇子,老人看著笑容嫣然的婦人,嘆息一聲,親自去多拿了一壇,將兩壇酒輕輕放在桌上,“三壇酒,都算我請你們的,不算在賬上。”

  陳平安喝得滿臉通紅,但是頭腦空靈清明,似乎沒有醉意,更沒有醉態,但是他卻明明能夠感受到自己的那種微醺狀態。

  喝過了酒,就想多說一點什么。

  就像那些個酒嗝,憋著其實沒什么,可到底是一吐為快的。

  一開始是男子埋頭喝酒,要不就是望向店鋪外,神游萬里。

  而婦人似乎喜歡跟陳平安聊天,從陳平安的家鄉一直聊到了兩次遠游。

  陳平安既然沒有醉,就只挑可以講的那些人和事。

  后來不知怎么就聊到了那位姑娘。

  打定主意喝完四大碗酒就覆碗休戰的陳平安,就默默給自己倒了一碗酒,還是沒有說送劍的事情,就說自己有事要離開家鄉,來一趟倒懸山,剛好有位認識的姑娘,她的家在劍氣長城那邊,然后兩人見了一面,就這么簡單。

  婦人微笑道:“那你走了很遠的路啊?”

  陳平安端著碗,想了想,搖頭道:“不遠啊,想著每走一步,就近了一些,就不會覺得遠了。”

  男子冷笑道:“你跟那位姑娘認識了多久,相處了多久?就口口聲聲喜歡人家?是不是太輕浮了一些?”

  陳平安不知道如何反駁,只是悶悶不樂道:“喜歡誰,我自己又管不住自己的,你覺得輕浮就你覺得,我也不管你。”

  男子冷哼一聲,估計也給陳平安這句話給傷到了,關鍵是少年說得還很真誠。

  山上傳言,不知真假。

  喝了忘憂酒,便是真心人。

  婦人安慰道:“然后被姑娘拒絕了?不要泄氣啊,你有沒有聽過,有些人之間,注定只要相逢,就是對的。如果還能重逢,就是最好的。”

  陳平安喝過了一大口酒,醉眼朦朧,但是一雙眼眸,清澈見底,如溪澗幽泉,開心、傷感、遺憾、歡喜,都在流淌,而且干干凈凈,只聽少年搖頭笑道:“喜歡一個人,總得讓她開心吧,如果覺得喜歡誰,誰就一定要跟自己在一起,這還是喜歡嗎?”

  說到這里,少年眼淚便流了下來,“可是我就是嘴上這么說說的,其實我都快傷心死了。我其實恨不得整個倒懸山,整個浩然天下,都知道我喜歡那個姑娘。然后我只希望天底下就這么一個姑娘,喜歡我…”

  說到最后,陳平安是真的醉了,以至于忘了喝了幾大碗酒,腦袋擱在酒桌上,碎碎念念。

  他甚至忘了自己如何跟男子吵了架,甚至還打了架。

  似夢非夢,似醒非睡之間,他好像還一怒之下,一鼓作氣從第四境升到了第七境,從此徹底與武道最強第四境沒了緣分,婦人好像還問了他,為了一個姑娘的爹娘打抱不平,就要放棄自己的武道前程,值得嗎?你以后還怎么成為天底下最厲害的劍仙,大劍仙?”

  陳平安當時的回答是,“喜歡一個姑娘,不是嘴上說說的,如果我今天不這么做,假設你們如果是寧姚的爹娘,你們覺得我陳平安真正有錢了,修為很高了,真的成為了大劍仙,就會為你們女兒付出很重要的東西嗎?不會的…那樣的喜歡,其實沒有那么喜歡,肯定一開始就是騙人的…”

  這一切,陳平安都已不記得。

  老掌柜神色自若。

  見慣了千年萬年的人間百態了。

  那個少年店伙計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

  最后陳平安已經徹底醉死過去,男人看了眼少年,喝了口酒,“我還是不喜歡這小子,榆木疙瘩,笨,悶,不夠風流,不夠大氣,資質還湊合,心性馬馬虎虎,脾氣一看就是犟的,以后如果跟閨女吵了架,結果誰也不樂意退讓一步,咋辦?就咱閨女那性子,會服軟認錯?”

  婦人笑道:“認錯?你也知道多半是咱們女兒有錯在先?知道少年會事事讓著她?”

  男人有些心虛,悻悻然不再說話。

  婦人突然微笑道:“想起來了,先前你說那孩子不夠風流,是文人騷客的風流,還是馳騁花叢的風流啊?”

  暗藏殺機。

  男人靈機一動,大為佩服自己,端起酒碗,豪邁道:“是在劍氣長城上刻字的風流!”

  婦人笑了笑。

  男人干笑一聲,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其實這個傻小子,挺好的,咱們閨女,還真就得找這樣的。”

  婦人溫暖笑著,望向店鋪外,沒來由喃喃自語道:“對不起啊。”

  身邊的男人,女兒寧姚,劍氣長城,還有浩然天下。

  女子她都一并對不起了。

  男女各自施展的障眼法,在陳平安醉倒了事之后,都已經煙消云散。

  陳平安喜歡的姑娘,既像他,也像她。

  與她并肩而坐的男人輕輕握住婦人的手,“我們只對不住女兒,不對不起任何人。”

  男人突然燦爛笑了,望向陳平安,“咱們女兒的眼光,很了不起啊。”

  女子笑著點頭,“隨我。”

  男人突然無奈道:“這個缺心眼的傻閨女,說出那句話,有那么難嗎?”

  婦人點頭道:“當然很難啊。哪個喜歡著對方的姑娘,希望喜歡自己的少年,喜歡上一個會死在沙場上的姑娘?”

  男人一摸額頭,“完蛋!繞死我了!”

  劍氣長城,斬龍臺石崖上。

  她躺在那里,輕聲道:“陳平安,你聽我說啊,我沒有不喜歡你。”“杰眾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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