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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千軍萬馬之前,我喝一口酒

  (昨天請假,今天15000字大章節補上。)

  旁觀一位純粹武夫的三境破四境而已,竟有此等風景可看,宋雨燒頓時覺得哪怕如今的江湖再不討喜,能夠多活幾年,也算不虧了。

  宋雨燒輕輕拍打腰間的那把老劍,為瀑布那邊的雄渾氣機牽引,早已與老人生出靈犀感應的鞘內長劍,便有些寂寞難耐。站在水榭內的宋雨燒有些感傷道:“若是高風還在世的話,今夜說不定就是他站在此處了。”

  劍水山莊的第二任莊主,宋高風,也就是少莊主宋鳳山的父親,同樣是世間一流資質的劍胚,只可惜天妒英才,為情所困,走上歧途。這也是宋雨燒的最大心結所在,那場悲劇,很大程度上是宋雨燒一手造就,因為宋鳳山的娘親,也是山澤精怪出身,不為世人所容的禁忌存在,但是那時候的宋雨燒何等意氣風發,從不計較世俗眼光,只憑一劍,傲視梳水國朝野,自認江湖上已無敵手,便開始獨自登山訪仙,最后救下了一位性情醇善的小姑娘,是草木成精幻化人形,宋雨燒非但沒有厭棄她的出身,反而帶回山莊,她與少年宋高風兩情相悅,宋雨燒仍是對此不作異議,最終坦然坐在高堂之位,接受了那雙恩愛男女的所敬之酒。

  如果到此為止,也算一樁良緣美談,只是世事難料,精魅女子精心培育的一方花圃,靈氣充沛,花草四時皆春,不知何時開來,武林中人以訛傳訛,這塊山莊后山的花圃,就成了江湖上無數武夫夢寐以求的靈丹妙藥,一棵吃下,就可以增長十數年功力,在那之后,若是有人偷摘一兩棵,心善的女子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著賊人取走便是,山莊也曾明言,花圃所栽植物,并無讓人增長功力的神效,只是略有延年益壽而已,隨著時間推移,江湖上覬覦花圃的高人宗師,逐漸熄了那份齷齪心思,但是有一天,花圃被人偷采大半之外,那竊賊猶不滿意,將剩余花草踩踏殆盡,滿地狼藉。花圃無益于江湖武夫的境界提升,卻是宋高風妻子的大道契機,經此浩劫,女子傷心欲絕,形銷骨立。

  宋高風順著蛛絲馬跡,找到罪魁禍首,竟是一位對他因愛成恨的江湖女子,那一劍,宋高風遞出得毫不猶豫,只是卻被女子父親攔阻,要知道那人是當時梳水國的武林盟主,是名動數國的拳法宗師,還是邊境武將出身,官場關系根深蒂固,深得皇帝陛下器重信賴,所謂眾望所歸的武林盟主,不過是皇帝管束江湖的一種手腕。

  無論宋高風如何拼死出手,都不是那人的對手,回到劍水山莊之后,女子和她父親也跟著登門道歉,那位武林盟主的老者,作為與宋雨燒輩分相同的江湖執牛耳者,竟然愿意當場自砍一臂,鮮血淋漓地站在山莊門外,說以此為女兒贖罪,宋雨燒哪怕劍術高出那人的武道修為一籌,又能夠如何做?再砍掉那人一條胳膊?然后一劍削掉那名闖禍女子的腦袋?

  只能就此作罷了。

  宋高風沒有說一個字,甚至連露面都沒有,只是守在妻子病榻旁。

  宋雨燒在那對父女離去后,黯然轉身,去跟兒子訴說此事結果,宋高風閉門不見,只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最后宋雨燒才知道,兒子宋高風入了魔道,修煉了一本魔道秘笈,最后一次行走江湖,就是銷毀面容,更換兵器,將那把佩劍留在家中,在那位拳法宗師金盆洗手辭去盟主的那天,宋高風潛入府邸,身負重傷,卻也成功手刃敵人,等到宋高風返回山莊,已是油盡燈枯,最終與奄奄一息的妻子,雙雙閉眼而逝。

  當時宋雨燒站在門外,尚且年幼的孫子宋鳳山,就默默守在爹娘床邊,沒有流淚,一言不發。

  人在江湖,不但身不由己,還會心不由己。

  宋雨燒對宋高風的愧疚,轉嫁到了孫子宋鳳山身上,尤其是在宋鳳山執意要迎娶一位精魅女子,那場變故之后,宋雨燒徹底心灰意冷,愈發悔恨自己,所以哪怕宋鳳山勾結梳水國其余三煞,宋雨燒仍是不愿痛下殺手,再不會以自己的江湖規矩,去管束一意孤行的宋鳳山。

  宋鳳山要做什么,宋雨燒心知肚明。

  那夜宋高風擊殺了朝中有人的前任武林盟主,但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卻逃過一劫,之后皇帝陛下不愿與劍水山莊撕破臉皮,大概也有些心懷愧疚,便親自當起了媒人,讓劫后余生的可憐女子,成為梳水國一位功勛大將的妻子,成了品秩最高的一國誥命夫人。

  誰都知道老劍圣宋雨燒是講江湖規矩的,所以江湖第一人的梳水國劍圣,梳水國皇帝反而不用如何擔心。至于宋雨燒的孫子,當時十分年幼,所有人都覺得肯定記憶模糊,注定難成心腹大患。

  就這樣,之后梳水國的這座江湖,風和日麗了二十多年,也武林盟主寶座空懸了二十多年。

  直到宋鳳山大開劍水山莊之門,大宴款待四方豪杰,在明天就要舉行正式的盟主大典。

  宋雨燒對于江湖早已沒有興趣,但絕不是萬事不上心,這么多年為何經常獨自游歷江湖?難道真是散心?對孫子眼不見心不煩?

  絕非如此。

  但是宋雨燒明知道有一天會黑云壓城,直撲這座畢生心血所在的劍水山莊,孫子宋鳳山會踩過界,會在看似花團錦簇的大好形勢下,暗中成為朝野上下的眾矢之的,這一切,宋雨燒又在心結之外,又有心結,第一個心結,是愧對兒子宋高風,第二個心結,是自己奉行遵守的江湖規矩,與孫子的所作所為,南轅北轍。

  這位梳水國劍圣,內心在猶豫,要不要向朝廷出劍,一旦出了劍,是否挑釁皇帝威嚴,宋雨燒其實根本不在乎,而在于這違背了宋雨燒的本心。

  因為老人內心深處,從來不認同宋鳳山的江湖。

  這一切,無法跟人訴說。

  之前那趟江湖,原本是想要找到亦敵亦友的武林前輩,那位武德武功皆高聳入云的彩衣國劍圣,宋雨燒既是切磋問劍,更是想要解開這個心結,只可惜那位劍術通神的老人竟然死了。這讓宋雨燒只得半路返回,才有了古寺那趟遭遇。

  黑衣老人在水榭百感交集,思緒飄搖,以至于沒有發現那位出拳破境的少年,久久沒有離開瀑布水簾。

  等到宋雨燒察覺到不妙,剛要去一探究竟,才看到陳平安緩緩走出瀑布,一躍而還,飄然落在水榭內,血肉模糊的雙手已經潦草包扎上棉布。

  宋雨燒收起那些煩心的思緒,笑問道:“山莊的美酒已經嘗過滋味了,如今躋身小宗師境界,如何?是不是更好?”

  但是陳平安接下來一句話讓老人瞪大眼睛,“好像還差一點才破境,現在就像一拳打破了瀑布,還差一腳沒跨過去。”

  宋雨燒打量著少年的內斂氣勢,一身拳意如瀑布洶涌流瀉,當得起氣象萬千四字評價,老人錯愕道:“你分明是實打實的四境了,老夫甚至可以拍胸脯說,就沒見過比你更堅實沉穩的三境,以及當下的嶄新四境,陳平安,你怎么可能還會覺得差一腳?!”

  陳平安無奈道:“宋老前輩,真差了一點火候,我說不上緣由,但是我知道的。不過現在我知道大方向了,腳下有了條路可以走,不會像之前那樣走得無頭蒼蠅亂撞,差不多到老龍城之前,就能一點一點熬出來,運氣好的話,到了你們梳水國仙家渡口,可能莫名其妙就破境了,不過我這個人的運氣一直不太好,到了老龍城再破境的可能性,更大。”

  宋雨燒雙手負后,繞著少年慢行兩圈才停步,嘖嘖稱奇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天算是漲了大見識。”

  宋雨燒大笑道:“走,喝酒去,不管如何,哪怕沒有完完全全破境,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天大好事!”

  陳平安晃了晃酒葫蘆,酒還多著呢,便點頭笑道:“好啊。”

  宋雨燒突然問道:“山莊外邊的小鎮,有一家酒樓的火鍋,是一絕,食材好到能讓客人吃掉舌頭,酒也不錯,你要不要去嘗嘗?這會兒剛好是飯點了,老夫跟那邊的掌柜交情不錯,可以打八折。”

  陳平安一聽可以打八折,立即豪氣縱橫道:“那我來付錢!”

  宋雨燒笑呵呵道:“哦?事先說好,酒樓火鍋一頓飯,加上好酒,最少得開銷個五六兩銀子。”

  陳平安眨了眨眼,臉不紅心不跳道:“小鎮離著山莊有點遠啊,不如咱們在院子里喝酒就好了。”

  宋雨燒伸出大拇指,“真是一擲千金的豪杰氣概!”

  陳平安驀然大笑,“去就去,怎么不去?午飯就吃火鍋了!”

  宋雨燒愣了一下,不給陳平安反悔的機會,大笑一聲,撂下一句隨我來,就掠出水榭,踩著大樹高枝,往山莊外一路掠去。

  陳平安只好放棄了喊上徐遠霞和張山峰的念頭,緊隨其后。

  高過水榭之這家的母子二人,如今被截江真君帶去了書簡湖青峽島,那個名叫顧璨的小屁孩,離開小鎮前,得了一樁天大機緣,能夠駕馭一條媲美十境練氣士的水蛟?而且那條水蛟境界攀升神速,極有可能在短短幾十年內破開十境瓶頸?”

  老人點頭道:“大驪朝廷在國師親手安排下,專門新建了一座諜報機構,負責記載驪珠洞天這些孩子的成長經歷,除了顧璨,還有方才杏花巷內的馬苦玄,福祿街的趙繇,謝家長眉兒謝靈氣,多是小鎮出身,但也有在此獲得機遇福緣的外鄉練氣士,例如大隋皇子高煊,總計十六人。”

  曹曦緩緩前行,再次停步,“那么這兩戶人呢?”

  相鄰兩棟宅子的主人,一個已經在大驪宋氏族譜上記名為宋睦,剛剛跟隨皇帝陛下一起返回京城,一個名為陳平安,已經南下遠游,但是在小鎮擁有兩座鋪子,在西邊大山擁有五座山頭。

  老人神色尷尬道:“十六人當中,應該沒有皇子殿下和陳平安。”

  曹曦哦了一聲,“那李希圣呢?”

  身為大驪上柱國的青山老人搖頭道:“也無。”

  曹曦轉頭望向腰懸長短雙劍的曹峻,“你跟李希圣交過手,他以六境修為,就讓你一個九境劍修無功而返,覺得如何?”

  曹峻沒好氣道:“還能如何?他厲害啊,我是個窩囊廢唄。”

  曹曦笑呵呵道:“接下來你這個窩囊廢很快就要去往邊境投軍,運氣好的話,可以待在大驪藩王宋長鏡身邊,跟隨大驪鐵騎一路南下,說不定要一口氣殺到寶瓶洲中部才停下,又覺得如何?”

  曹峻直截了當道:“混吃等死唄。”

  大驪第一等世家子弟的曹茂,有些由衷佩服曹峻這哥們,雖然自己跟這位劍修看似年齡差不多,其實差了一甲子歲數,這段時日經常一起喝花酒,知道曹峻的玩世不恭,萬事不上心頭,是骨子里透出來的,不是嘴上說說的那種表面功夫。

  曹曦厲色道:“十年之內,你如果宰不掉一兩個十境老王八,到時候我親手宰了你!”

  曹峻雙手抱住后腦勺,對曹茂笑道:“我死后,記得幫我收尸,葬在神仙墳那邊,我覺得那邊風水不錯,跟一尊尊泥塑佛家菩薩、道教天官當鄰居,住在那兒心情會好,因為不用聽人嘮叨,耳根子一定清凈,沒誰擾人美夢。”

  哀其不幸未必有,怒其不爭是真,曹曦勃然大怒道:“小王八羔子!你知不知道,為了修繕你湖心那座先天而生的劍氣蓮池,老子付出了什么代價?!”

  曹峻笑起來的時候,眼眸瞇成一條縫,像極了一頭狡黠狐貍,“這我哪里曉得,不然你說說看?”

  曹曦冷笑道:“有你這種子孫,一樣是家門不幸,祖墳冒再多的青煙,都沒卵用!滾蛋,趕緊去京城找宋長鏡,然后直接去南方邊境,老子這十年不想再見到你。”

  曹峻說走就走,拔地而起,肆意大笑,御風往北方而去。

  知曉這方天地規矩的督造官曹茂,剛要出聲提醒,已經來不及。

  在小鎮南邊的龍須河畔,那座劍鋪有位兵家圣人冷笑一聲,“不長記性的東西。”

  龍泉郡蔚藍天空一處,出現了一口好似泉眼涌水的景象,一柄長劍緩緩升起。

  “阮邛,這點面子也不給嗎?”

  曹曦臉色陰沉,一抖手腕,那根碧綠細繩似的本命飛劍,正是劍仙曹曦能夠縱橫南婆娑洲的最大依仗,是上古神人煉化一條萬里大江為劍器的半仙兵,當曹曦心神一動后,手腕上的碧綠細繩雖未現出真身,但是微微顫動,流溢出一絲絲綠色水氣,迅猛掠向曹峻身影消逝的高空。

  阮邛從泉眼涌出的那把劍,斬向壞了規矩的劍修曹峻頭顱,速度之快,遠遠超過曹峻御風北去的速度,如果沒有意外,不等曹峻離開舊驪珠洞天的邊境,就要被一劍斬掉腦袋。

  所幸在阮邛飛劍和曹峻身形之間,憑空出現了一條碧波滔滔的大河之水,大河隔斷長空,攔阻阮邛飛劍的去路。

  一劍斬斷寬不過數里的河水,碧綠長河竟是兩端折疊而起,壓向那把繼續前掠的凌厲飛劍,大河拍岸,不斷阻滯那好似一葉扁舟的飛劍前行,哪怕河水無窮無盡,風雪廟兵家圣人駕馭的那把飛劍,依然開河劈水,一往無前。

  曹峻身形不停,但是轉過身,腰間長劍一劍出鞘,剛好擊中阮邛飛劍的劍尖,曹峻長劍一彈高飛,嘔出一口鮮血,身形卻以更快速度倒退飛離。

  一條長達百里的河水翻滾成團,死死裹住阮邛那把飛劍,碧綠江水大球之中,不斷有劍氣激射而出,直到最后江水粉碎,化作漫天雨滴,只是水滴不等墜地,就重新凝聚為一縷縷碧綠劍氣,悠然返回小鎮泥瓶巷。

  阮邛那把毫發無損的本命飛劍,懸停在高空,稍作停頓,長劍下方又出現一座小水潭,飛劍緩緩向下,沒入水潭,就此消逝于空中。

  這位先前吃過阮邛一拳的婆娑洲劍修,借此成功離開戰場,曹峻爽朗大笑:“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天!謝過阮圣人和老祖宗聯袂送行!”

  泥瓶巷內,曹氏上柱國老人百感交集,他雖不是什么練氣士,但是家族客卿供奉不乏山上高人,可是親眼看到此等驚天動地的神仙打架,仍是次數寥寥。京城曹氏這一代嫡孫的窯務督造官曹茂,問道:“老祖宗,如果因此惹惱了此地圣人?”

  曹曦冷笑道:“打不過北俱蘆洲的十二境道家天君,難道老子還打不過一位寶瓶洲新十一境?曹峻能丟老曹家的臉,老子可不會丟婆娑洲練氣士的臉!”

  這一刻,曹氏上柱國和督造官曹茂才真正意識到,這位在小鎮貌似與人為善的老祖宗,為何能夠成為那座海邊雄鎮樓的看門人。

  一位漢子站在泥瓶巷巷口另一端,“那就試試看?”

  曹曦咧嘴道:“行啊,你挑地點,我挑時辰!”

  那位從劍鋪趕來興師問罪的漢子毫不猶豫道:“西邊大山之中,有一處方圓百里的山坳,人跡罕至,如今還有大驪設置的陣法禁制,足夠你我分勝負了。”

  曹曦使勁點頭道:“好,一百年后再打!”

  阮邛愣了一下,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轉身離去。

  曹茂伸手捂住臉。

  曹氏上柱國哭笑不得。

  曹曦白眼道:“干嘛?這叫智斗,你們懂個屁!”

  曹曦率先走入自家老宅,身后爺孫二人剛要跟隨走入,房門卻砰然關上。

  曹茂和大驪上柱國的爺爺相視苦笑,只得就此離開泥瓶巷,去往那座督造衙署,秘密商議家族接下來的各方布局。

  寶瓶洲北方風雨已起,形勢大利于大驪王朝,當然是越早進場,獲利越大。

  何況如曹氏今還有一個天大的利好消息,老祖宗曹曦會留在寶瓶洲一段時間,天才劍修曹峻還要入伍大驪邊軍,想必皇帝陛下或多或少都會念這份香火情,未來百年曹氏穩壓廟堂死敵袁氏一頭,是板上釘釘的格局了。

  在落魄山竹樓習慣了粗布麻衣、光腳行走的崔姓老人,在蓮花冠道人陸沉拜訪了一趟后,就轉了性子,換上了讀書人的青衫文巾,自己做了一根行走山林的竹杖,一雙登山木屐,經常下山去購置古書和文房用品,將竹樓二樓布置得好似書香門第的書房,一有空就提筆書畫。

  看得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面面相覷,誤以為老頭兒走火入魔了,后來粉裙女童看過了老人的墨寶,經常跟老人攀談,才發現原來老人是真正的碩儒,琴棋書畫都是一絕,對于儒家正統學問,更是功夫很深。

  青衣小童是個沒心沒肺和怕生怕死的,一門心思想著老頭子好好練武,早點成為武力冠絕這座小天地的大佬,自己才能安心,就經常跟老人旁敲側擊,跟老人說龍泉郡的藏龍臥虎,不可以掉以輕心,苦口婆心訴說大驪江湖的云詭波譎,還是要靠一身拔尖的山巔修為才能震懾屑小之徒。

  只可惜老人根本不愿意理睬這個家伙,最多只是跟討教學問的粉裙女童閑聊,對于所謂的武道,好像就這么丟在地上再不撿起了。青衣小童徒呼奈何,哀嘆著求人不如求己,只好繼續勤勉修行,竭力消化那兩顆進入了肚子的上等蛇膽石。

  最近迎來送往十分忙碌的新晉北岳正神魏檗,還是會時不時來到竹樓,看望那座丟入一顆紫金蓮花種子的小池塘。

  除了留在落魄山的那顆紫金蓮花種子,陳平安當時聽了魏檗的建議,既然是落魄山的主人,就留下了一方閑章在竹樓一樓,作為壓勝山水之物。印章正是齊靜春篆刻的“陳十一”,并無玄機,只是當時齊靜春給予陳平安的一份美好愿景而已。

  武道止境第十境之上,方是人間武神,可與天底下的山巔練氣士并肩而立。

  粉裙女童對此重視得無以復加,幾乎已經勝過那只少年崔瀺托付給他的書箱,每天早中晚三次,她都會偷偷拿出自家老爺教給她的小印章,用綢緞絲巾仔細擦拭。不管青衣小童如何坑蒙拐騙,她都不許他染指分毫。

  如今出身黃庭國芝蘭樓的粉裙女童,借助陳平安贈送的蛇膽石,已經破開下五境最后一道門檻,躋身中五境第一境,洞府境。之后是第七觀海境,第八龍門境,第九金丹境,第十元嬰境,依然是大道漫漫,遙不可及。

  只不過相比突然想要奮發上進的觀海境青衣小童,粉裙女童要更加順其自然,除了每天將竹樓收拾得纖塵不染,再就是翻翻書看看風景,心境恬淡,比起心性兇悍的御江水蛇,精魅化身的書樓火蟒,要更加從容隨意。

  于是如今換成了青衣小童會嫌棄她愚笨懶散,不知進取。

  這天夜幕,青衣小童在崖畔入定修行,粉裙女童坐在小竹椅上嗑瓜子,崔姓老人下樓,搬了條竹椅坐在女童身邊,輕聲道:“千年崔氏,寶瓶洲頭等的書香門第,都沒能孕育出你這么一條靈慧火蟒,由此可見,機緣一事,苦求不得。”

  粉裙女童乖巧一笑,問道:“崔爺爺,你說我老爺如今破境了嗎?”

  老人幸災樂禍道:“老夫親磨出來的武道最強三境,哪里有那么好破的,估計還早呢,說不定到了最南邊的老龍城,陳平安的境界還是紋絲不動,老老實實待在三境瓶頸上,每天愁得喝悶酒,然后變成一個意志消沉的小酒鬼。”

  粉裙女童小聲埋怨道:“我家老爺的拳,一半算是崔爺爺你教的,老爺不破境,你怎么能偷著樂呢?”

  老人哈哈笑道:“你啊,不是我們武道中人,不知道‘世間最強三境’這個說法的分量,老夫當時一拳打殺了六境巔峰的崔氏供奉孫叔堅,只用上了五境的能耐,為何?就因為武夫的底子有厚薄,底子打得差了,如高樓風吹即晃,底子打得好,那就是一座名山大岳,屹立于大地之上,一點風吹雨打算不得什么,撓癢癢罷了。”

  粉裙女童憂愁道:“我家爺爺身邊沒有人照顧,出門在外,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會不會耽誤他練拳啊?”

  老人瞥了眼青衣小童的背影,再收回視線,看著滿臉憂慮的小女童,感慨道:“能讓你們兩個湊在一起沒打架,也算陳平安調教有方。不知道以后家大業大了,陳平安是不是還能如此,待人接物,中正持平。小門小戶的規矩好不好,和豪閥世族的家風正不正,處理起來,是兩回事。”

  粉裙女童仰起頭,天真可愛道:“真有那么一天的話,崔爺爺你幫著我家老爺一些?”

  老人摸了摸小火蟒的腦袋,“有些家務事,外人幫不了的。”

  老人緩緩站起身,伸手指向遠處,“試想一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陳平安開宗立派,有你和小水蛇,有腹下生出金線、長出四足蛟爪的棋墩山黑蛇,有這么多座山頭,一旦以后每座山頭都有高人坐鎮其中,例如那個認了陳平安當先生的…還有那些喊陳平安作小師叔的孩子們,然后你們也成了世人眼中的仙家府邸,有了宗門長老,要收取弟子門生,陳平安手底下匯聚了十人、百人甚至千人萬人,一旦自家人有了紛爭矛盾,他陳平安手心手背都是肉,就不是一拳一劍能夠解決的事情了,該如何處置?”

  粉裙女童在芝蘭樓看遍了各國史書,曉得這個問題的棘手,便連嗑瓜子的心情都沒了。

  崔姓老人笑道:“其實也不用太過憂心,陳平安有一點好,可能沒幾個人發現…”

  粉裙女童等了半天,都沒有等到老人的下文,忍不住問道:“崔爺爺,我家老爺身上都有那么多優點了,還有我不知道的好啊?”

  老人開懷大笑道:“你這小閨女有一點是真好,拍人馬屁,尤其是對你家老爺,能夠春風化雨潤物細無聲!”

  粉裙女童有些赧顏,心想自己可沒有溜須拍馬,老爺就是有這么好呀。

  老人坐回竹椅,不再賣關子,笑著說道:“陳平安很好說話,所有人跟他親近的人,都會把這一點當做天經地義的事情,可總有一天,陳平安會在某件事情上,變得很不好說話,甚至是最不好說話,到了那個時候,奇怪的事情就會發生了,所有人都會感到…心虛和害怕,絕不是第一時間去反駁什么。”

  粉裙女童趕緊雙手合十,喃喃道:“我可不希望老爺生氣。”

  老人嘆了口氣。

  他曾經在竹樓外殺人之后,氣勢洶洶地對陳平安問了一句,“你是隨我練拳,還是跟我學做人”。

  這既是老人的肺腑之言,其實又何嘗不是眼高于,此小說出自小說家,曾是浩然天下的九流十家之一,只是隨著光陰流逝,就像四大顯學之一的墨家,都不再是顯學,小說家也淪為最平常的諸子百家之一,多是書寫一些不入流的稗官野史,以及世俗百姓鐘情的脂粉艷文,博取噱頭,當然針砭時事亦有,歷史上許多帝王將相的名聲口碑,其實很大一部分都是被小說家之言,給坑害得不堪入目,比如某些終其一生立志于朝政改革的治國能臣,到最后,最為后世熟知的事情,竟然不是那些治國良方,而是什么一夜御十女,無女不歡。又比如某些幾乎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的儒家大君子賢人,竟然會夜宿尼姑庵,最后只成了一個老不羞的扒灰老漢,而此人道德文章蘊含的大禮至理,皆成空談和笑談。

  所以曾有儒教學宮圣人,不得不憤懣出聲:“末流小說家,誤國誤民第一!”

  只是制定且掌管天下規矩的那位禮圣,對此仍是像對待妖族態度一樣,給予了最大的寬容忍讓。

  所以此時此刻翻閱那本小說的楊老頭,對那場中土神洲的三四之爭,雙方誰都看不慣,最多就是對那個“四”的學問宗旨,對那個四字,楊老頭愿意伸出大拇指,說一個好字。而那個“三”,明明被封為亞圣卻其實只在文廟排第三高位的儒家圣人,楊老頭很看不慣,認為由褒義淪為貶義的“道貌岸然”,形容此人最是恰當。

  楊老頭手上這本泛著淡淡墨香的小說,是店伙計從龍泉郡城那邊的書肆大街購買而來,上邊寫了許多江湖豪俠的成名經歷,在他們身處逆境絕境之時,總少不了幾句蕩氣回腸的豪言壯語,無非是怨恨老天爺不開眼的那些,楊老頭每次看到這些,似乎還挺開心,只是最后合上書籍,樂呵呵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放過老天爺吧。”

  笑過之后,老人收起書籍,大口吞云吐霧,然后從袖中抖落出一座貌似小廟的小物件,摔在地上,想了想,用竹煙桿敲了敲腳邊地面,輕聲道:“宋慶,你出來。”

  地面上那座小廟門口邊,有青煙滾滾而出,很快凝聚為一位面容滄桑的老者模樣,看到楊老頭后,作揖到底,沉聲道:“拜過神君。”

  楊老頭置若罔聞,只是吩咐道:“準許你離開此地轄境,寶瓶洲一洲之內,你當年境界依舊,你此行是為泥瓶巷曹氏子弟曹峻擔任護道人,只要曹峻修補齊全了那座心湖劍池,你這一脈的宋氏子弟,必然在這場大勢中崛起,享受人間榮華最少百年,此后你家子孫的境遇,福禍無門惟人自召。”

  那位老者只是陰魂形狀,卻仍有青煙凝為長劍懸掛腰間,劍氣已無,但是劍意盎然,顯而易見老者生前必然是一位劍士,聽到楊老頭的承諾后,老者面露喜色,再次作揖道:“謝神君恩典!”

  楊老頭隨后一揮袖,頓時有一張張金色符箓遍布青煙老人全身,是保證陰物老者行走天地間的護身符,后者神魂大定,氣勢暴漲,劍意之盛,若非楊老頭吐出的那一大口煙霧遮蔽,恐怕就要氣沖斗牛,驚動龍泉郡所有練氣士。

  楊老頭說道:“去吧,曹峻如今已經去往大驪京城,你可以直截了當跟他道明此事。宋慶,你若是膽敢壞了規矩,莫說是你宋慶當場魂飛魄散,我保證將你這一脈宋氏斬草除根,要你香火斷絕,以后千年萬年再無你宋氏這一脈的半點痕跡。”

  老者抱拳肅穆道:“絕不敢冒犯神君!”

  楊老頭冷笑道:“多說無益,我自會看著你的行事。”

  老者領命一閃而逝。

  楊老頭在那位小廟陰物消失后,抬起頭,望向浩然天下的厚重天幕,久久無言,最后無奈道:“頭是臉,耳根子和脖子都紅透了,醉醺醺說道:“橫刀山莊那對父女,好像沒有找我的麻煩。”

  宋雨燒輕聲笑道:“青山綠水,來日方長。江湖恩怨亦是如此,好在你不是梳水國人氏,很快就會離開,以后未必還會再來,否則有的是麻煩纏身。”

  宋雨燒記起一事,“那次水榭風波,你好像攢了一肚子火氣,我有些奇怪,如果我宋雨燒只是一個尋常江湖人,以旁觀者的眼光來看,照理說,在不知道你根腳的前提下,橫刀山莊的莊主王毅然,一位享譽已久的江湖宗師,能夠對你一個少年以禮相待,非但沒有仗勢凌人,愿意為女兒道歉,你為何還是好像有些…不服氣?”

  陳平安打了一個飽嗝,摘下腰間的養劍葫,但是沒有喝酒,思量片刻,正色道:“我不是對王毅然有看法,但是我覺得這里頭,是有不對的地方的。”

  宋雨燒好奇道:“此話何解?”

  陳平安下意識又喝了一口酒,借著暈乎乎的酒勁,緩緩道:“我曾經聽過一位老先生講述順序一說,我沒讀過書,識字不多,所以理解得很淺,但是沒事的時候,就愿意把這些學問拿出來,多想一想,覺得對錯有先后,當然也分大小,不能拿一個后邊的對,去掩蓋前邊的錯,哪怕后邊的對很大,前邊的錯很小,還是得先把前邊的小錯,掰碎了說開了,道理完完全全說透了,后邊的對,才能真正站穩腳跟,這就像…一個人不能跳著走路。”

  “但是我瞎琢磨出來的這點東西,可能沒甚道理,因為我這趟南下游歷,翻過很多書,書上都不講這些,所以我自己一直不敢確定對錯。但如果按照我的道理,套用在水榭那邊的事情,就是你王毅然其實不用跟我道歉,只需要讓你女兒站出來,跟我說一聲對不起,三個字就行了,否則到最后,你王毅然堂堂江湖大宗師,為別人道歉,難道我就一定要接受了?哪怕我退一步講,愿意接受,那你女兒就算是沒有錯了嗎?我覺得不是這樣的,你王毅然做得再對,你女兒的言行,錯,就是錯。今天是如此,明天是如此,以后十年換作其他人,那個叫王珊瑚的挎刀女子,她可能還是錯的。”

  陳平安一手提著酒葫蘆,一手撓頭,“宋老前輩,這些是我隨便講的,胡言亂語,讓你笑話了。”

  宋雨燒先是愕然,然后茫然,最后滿臉恍惚,只覺得自己認定的那座江湖,翻天覆地。

  最后宋雨燒回想這一生,尤其是兒子宋高風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老人原本已經不愿再去想起,更不愿去深究其中的恩怨情仇,但是直到今天,直到這一刻,這位老人才發現自己的心結,到底在什么地方,自己又為何這般愧疚悔恨,卻始終不知為何打不開心結。

  老人紅著眼睛,顫抖著提起筷子,從火鍋底夾起一筷子食物,放入嘴中慢慢咀嚼,臉上逐漸有了一些笑意。

  老江湖奉為圭臬的那些老規矩,被老一輩人視為金科玉律的道理,原來,原來也有錯的地方!

  當年我兒子宋高風何錯之有?即便有錯,那也是這座狗娘養的江湖有錯在先!

  是那位沙場武將出身的前任武林盟主錯了,那場恩怨,根本就不是那一條胳膊的事情!

  是你女兒本人,欠了我宋雨燒的兒子,欠了我兒媳婦一句對不起!

  當著一個少年郎的面子,滿臉老淚縱橫而不覺丟臉的宋雨燒,緩緩放下筷子,站起身,對陳平安灑然大笑道:“這頓飯,我宋雨燒替我兒子兒媳婦,替我劍水山莊請你!”

  酒樓二樓頓時嘩然。

  因為宋雨燒和劍水山莊這七個字!

  因為這就意味著半座梳水國江湖的百年風流。

  老人最后對陳平安抱拳道:“我有話要跟孫子講,就先行回莊子了。之后未必能夠跟你道別,那就還是那句江湖老話,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希望咱們后會有期!”

  陳平安一頭霧水的站起身,眼見著老人掠出窗外,在屋脊之上一路飛掠而去。

  宋雨燒懸佩那把銹跡斑斑的鐵劍已經很多年,老人今日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路飛掠到山莊大門之前,然后大步跨入門檻,不理會任何搭訕恭維,直接在一棟無人居住多年的小院,找到了那位正站在遠中閉目養神的年輕人,孫子宋鳳山。

  宋鳳山睜開眼睛,一言不發,一如當年年幼之時,守在爹娘病榻前。

  宋雨燒摘下腰間鐵劍,單手握住,遞向臉色冷漠的宋鳳山,后者問道:“為何?”

  宋雨燒沉聲道:“這是你爹宋高風的劍,子承父業,就該交到你宋鳳山手上。”

  宋鳳山沒有伸手接劍,譏笑道:“哦,又是一樁怪事,先是爺爺你提前趕來,慶賀孫子的盟主大典,如今又交給我一把破鐵劍。怎么,爺爺終于想要卸下梳水國劍圣和劍水山莊老莊主的擔子,想要含飴弄孫了?”

  這位年輕人雙手負后,眼神凌厲,卻滿臉微笑道:“只是不好意思,不孝孫兒要告訴爺爺一個噩耗,皇帝陛下親自下了數道密旨,朝廷大軍近萬精銳,已經在州城外集結完畢,想必明日就會大軍壓境,剿滅我這大逆不道的江湖新盟主。爺爺,孫兒不奢望你出手相助,真的,這是孫兒的真心話,只求爺爺從頭到尾袖手旁觀就行了,只求你莫要再賜我一劍。”

  宋雨燒凝視著孫子的面容,爽朗大笑,上前踏出一步,重重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毫不遮掩自己的笑意和欣慰,老人嗓音低沉道:“不愧是宋高風和柳倩的兒子!爺爺知道這次領軍之人,正好是那名女子的丈夫,大將軍楚濠。”

  宋鳳山滿臉疑惑,眉頭緊皺。

  宋雨燒笑道:“既然那個心腸歹毒的婦人得寸進尺,正好借此機會,我宋雨燒也有個道理,想要跟江湖和朝廷說個明白!”

  老人眼眶濕潤,依舊是單手握緊,抬起剩余那只手,輕輕撫平眼前孫子的緊皺眉頭,喃喃道:“這么多年,爺爺也該為你做點什么了。”

  年輕人后退一步,低下頭,抬起一手,用胳膊擋住臉龐。

  老人輕聲道:“鳳山,從今往后,爺爺就不跟你嘮叨那些老規矩了,但最后還是希望你聽一次,老江湖是有老江湖的不對,可是那些對的東西,好的事情,希望你以后身在江湖,也別全盤否定。”

  老人將孫子死活不愿意接過手的老鐵劍,放在院中石桌上,然后獨自走向院門,期間老人望向小院正屋那邊,只是話到嘴邊,老人還是沒有說出口。

  宋鳳山嗓音沙啞問道:“爺爺,你要去哪里?”

  老人大步向前,笑道:“爺爺的佩劍,這么多年一直留在了瀑布下的水潭,去取劍!”

  一直到老人身影遠去,宋鳳山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院內屋門緩緩打開,走出一位年輕婦人,問道:“不攔著爺爺嗎?”

  宋鳳山擦去眼淚,伸手輕輕按住桌上那柄劍,胸有成竹地微笑道:“既然咱們早有謀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你難道就不想看一人一劍,擋在陣前,萬軍不前?反正我這個當孫子的,是想的,都偷偷想了這么多年了。”

  年輕婦人奇怪道:“老祖宗如何想通的?”

  隨即婦人有些憂心忡忡,“以后咱們山莊的所作所為,老祖宗可就未必喜歡了啊。”

  宋鳳山冷哼道:“大不了再讓爺爺刺幾劍,到時候實在不行,就拿出我爹的這把劍,看老爺子舍不舍得再下狠手!”

  婦人打趣道:“呦,二十多年沒喊爺爺了,今天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一口一個,順溜得很呢。”

  宋鳳山回頭瞪了一眼。

  年輕婦人嫣然而笑。

  她其實是一位大驪死士,有朝一日,等到大驪馬蹄踩在寶瓶洲中部疆土,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掛出,那塊大驪朝廷頒發給山上人的太平無事牌。

  這一點,宋鳳山心知肚明。

  第二天,選舉梳水國新武林盟主的大會,在劍水山莊如期召開。

  從梳水國一座州城到劍術山莊的道路之上,騎軍馳騁,塵土飛揚,遮天蔽日。

  大軍之中,有一位身披鮮亮重甲的大將軍,騎著一頭高頭駿馬,男人嘴角噙著笑意,舉目遠眺,可謂躊躇滿志,此次踏平那座狗屁的劍水山莊之后,自己就是當之無愧的梳水國戰功第一人了。

  這位大將軍突然瞇起眼。

  大軍之前。

  一位被譽為梳水國劍圣的黑衣老人,從瀑布取出了佩劍之后,擋在了大軍之前。

  只是老人身后,遙遙跟著一位腰間懸掛酒葫蘆的背劍少年。

  在對著千軍萬馬出拳之前,少年摘下養劍葫,仰頭喝了一大口酒,痛快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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