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平靜的日子往往覺著過的要快,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新的一年。新的一天開始了,桌上新臺歷翻到了一月五日。
今天早上一上班,楚天齊就打開了電腦,但到現在卻連一個字都沒打,而是在想著事情。
離上次建設廳檢查,已經過去了一月有余,董建設沒有再找楚天齊的麻煩。楚天齊明白,董建設一直在忙著處理科貿大廈工程失火事宜。元旦前,建設廳的一名副廳長遭停職,兩名處長被逮捕,雁云市建設局局長也被撤職查辦,副局長和三名部門負責人直接被抓,都是和這事有關。想必應該是董建設手筆,最起碼也是重要參與者。
在這一個多月中,張鵬飛也沒有找麻煩,連面也沒見到。
雖然董、張沒有出手,但楚天齊一直都沒放松警惕。他知道,惡狼暫時不咬人,并不代表永遠不張口,短暫閉嘴只是為了一擊必中,為了一口咬到獵物致命所在。和董、張相比,自己就類似于獵物,對方就好比兩頭惡狼。雖然自己不會束手待斃,雖然也有人看好自己,但以現有資源看,對方顯然占有絕對優勢。只不過董建設及其背后的張天凱需要考慮影響,這才是他們投鼠忌器所在。
之所以時刻警惕,楚天齊有自知之明,自己身后的助力可以在仕途上幫助自己,卻未必愿意陪著自己玩命,而對手的靠山那可是血濃于水,奴忠于主。故此,自己即使反擊十拳,也未必能真正傷到對手,但對手一指頭點實自己,很可能就終結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正想的入神,“叮呤呤”的鈴聲響了起來。
攏回心神,看了眼手機上的來電顯示,楚天齊嘴角浮上一抹笑意,按下了接聽鍵:“市長。”
“到我辦公室。”短短五個字說完,對方聲音戛然而止。
收起手機,拿上筆和筆記本,楚天齊起身,走出了屋子。
市長辦公室。
王永新坐在辦公桌后,對面椅子上坐著常委副市長楚天齊。
應市長吩咐,楚天齊已經來了有十多分鐘。但王永新除了說過“進來”二字外,便沒有說一句話,甚至連看都沒看對方一眼。
楚天齊倒不著急,見對方不說話,干脆打開筆記本,在上面記著一些事項,儼然是辦公的狀態。
“咳咳”,連著兩聲咳嗽響起。
明明聽到動靜,楚天齊卻仍裝作充耳不聞。
“別寫了,現在說事。”王永新發了話。
這次楚天齊不能再裝了,便放下水筆,抬起頭來。
王永新看著對方:“說吧,怎么辦?”
楚天齊很疑惑:“什么怎么辦?說什么?”
眼睛緊緊盯著對方,王永新一字一頓的說:“你應該清楚呀。”
楚天齊搖頭:“不清楚。”
“不清楚?”王永新眉頭微皺,“我可聽說了,省建設廳年度評比,全省好多縣、市都得了先進、優秀,還獲得了許多項目支持;唯獨成康市既沒得獎,也未獲得項目支持,反倒是成了全省建設系統的反面教材。”
楚天齊道:“市長講的事,我沒聽說,我只知道兢兢業業干好本職工作。”
“兢兢業業?可能吧。但三家投資商被打的事,可是成了盡人皆知,幾乎是省建設廳開會必提事項,你有什么感想?”說著話,王永新眉毛挑了挑。
“我的感想是,嘴長在別人身上,想怎么說就怎么說。”楚天齊語含譏諷,“我就奇怪了,這事有什么好提的。”
王永新沉聲道:“你分管城建,所負責工作范疇出現明顯失誤,不應該是這個態度吧?”
“市長,那我應該是什么態度?”楚天齊反問。
“你說呢?最起碼你應該反思,應該自責吧?”王永新給出了答復。
“我的確在反思,也的確自責過。我反思自己,不應該對投資商被打一事半途而廢,自責我只考慮畏上,而沒考慮務實。”楚天齊的話很沖。
王永新提高了聲音:“楚天齊,你這是和上司說話應有的態度吧。”
楚天齊沒有順著對方的話頭,而是直接說道:“市長,如果你覺的這事讓市里難堪了,那我現在立刻聯系市公安局,讓他們把常永金捉拿歸案,對投資商被打一案做徹底調查。追查到誰是誰,誰也不用遮著蓋著。”
“楚天齊,你什么意思?”王永新厲聲質問。
“我沒什么意思,其實就因為這事,我一直覺得有愧疚,覺得愧對傷者,覺得愧對本心。但為了所謂的顧全大局,我打掉牙和血吞,忍氣吞聲,可到頭來卻受到詰問。”楚天齊恨聲道,“其實,之所以有人要拿投資商被打說事,就是在借題發揮,就是在危言聳聽。”
“就算如你所說,是借題發揮,是危言聳聽,那你說這是為什么?是因為誰?”王永新再次質問。
楚天齊搖了搖頭:“我不清楚。我就覺得是這么回事。”
“你倒說的輕巧,一句‘不清楚’就推的一干二凈。”王永新冷笑道,“那我問你,市里投了這么多錢,也招來了那么多企業,到頭來連個優秀、先進都沒評上,如何向市委交待,如何向市民交待?”
“那您覺得我們應該被評為先進嗎?”楚天齊反問。
“當然應該…”話到半截,王永新急忙改口,“是我在問你,楚副市長。”
楚天齊接話:“市長也認為應該,那就是承認成康市夠資格,就說明我主管的成康城建工作做的不錯。可為什么先進、優秀就沒我們的份呢?”
王永新“哼”了一聲:“你說呢?那還不是和尚頭上虱子明擺著?”
“明擺著嗎?我沒看出來。”楚天齊再次搖頭。
“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還不是因為你。”王永新給出了答案。
“因為我?”楚天齊顯得很無奈,“評先、評優應該是看工作好壞,而不應該看主管領導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這樣的評選還公平、公正嗎?還有含金量嗎?”
王永新的話很不客氣:“不要顧左右言其它,因為你得罪了廳領導,我們才什么先進、優秀都沒評上,才成了反面案例。”
“是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么這個廳領導的素質也太低了。他的權利是黨和人民賦予的,是讓他為民服務的,現在竟然成了他公報私仇的工具。他的原則在哪?他的黨性去哪了?”楚天齊說的義憤填膺。
“楚天齊,你可真會轉移話題。你不要上綱上限,咱們就事論事,還不是你得罪了董廳長,咱們才該得的都沒得到?”王永新“嗤笑”一聲,“你也別起高調,你就說是不是這么回事?”
“是嗎?”楚天齊一個勁搖頭,“我怎么會得罪他。”
王永新被氣笑了:“裝糊涂是不是?你和鵬程的張總有過節,和董廳長也有過不睦,我沒說錯吧?”
楚天齊想了想,“哦”了一聲:“好像是有這么回事。去年的時候,成康市有兩個爛尾工程——飛天大廈和四海商貿,當時誰都怕得罪人,結果就讓我去處理。我最后倒是處理了,也間接讓張鵬飛的公司少掙了七、八千萬利潤,他可能恨我了吧。董廳長以前屬下總是想欺負我,壓制我,我不得以進行反擊,擊退了他們的進攻。所幸組織上主持公正,那些欺負我的人大都受到了制裁。董廳長就因為這事記恨我?就公報私仇?對了,還有一層,董廳長可是張鵬飛父親的老部下,市長把董廳長和張鵬飛放一起,是說他在替張鵬飛報復嗎?”
“你別拿話繞我,你就說是不是吧?”王永新去煩就簡。
楚天齊吸了口氣,緩緩的說:“也有這個可能。”然后話題一轉,“我就奇怪了,他怎么心胸這么狹隘,因為別人的事竟然公報私仇。在這一點上,別看他是堂堂的廳級干部,但比市長您的心胸就差遠了。”
王永新臉上肌肉抽搐了幾下,悻悻的說:“別扯太遠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以前的時候,您前妻給我穿小鞋,我被迫反擊。可您卻沒有因此報復我,這境界根本就不是他能比的,在您手下當差真是幸運,不用擔心被您報復。”楚天齊說話時滿臉認真。
“楚—天—齊。”王永新咬牙說出了這三個字,然后胸脯起伏了半天,才緩緩的說,“你也別胡攪蠻纏。現在現實就在這擺著,政府的確很被動。你做為主管城建的副市長,的確應該對市委有所交待,應該承擔一點責任。當然,也就只是需要一個形式,到時你在市委常委會上有一個攬責的態度就行,又不會真讓你承擔什么責任。”
“真的?”楚天齊反問。
王永新臉上露出笑容:“真的,就是一個形式。”
“不,我不會那么做,我沒有責任。”楚天齊搖了搖頭。
王永新一掌拍在桌子上:“楚天齊,你別忘了,你是一名黨員干部,你要顧全大局。”
“顧全大局,顧全大局,為什么總讓我顧全大局?我顧全的還少嗎?我背的鍋還少嗎?”說著話,楚天齊“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我不是一個沒有大局觀的人,但我也不愿去做廳領導桌上的祭品。這個鍋我還就不背了。”說完,抬腿就走。
“楚天齊,你要想清楚后果。”王永新吼道。
“我并沒錯,為什么要做替罪羊?我不愿難為別人,別人也不要欺人太甚。”楚天齊頭也不回,走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