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開發區上班不滿兩周,就到了元旦,辦公室安排人員值班,其余人都放假回家了。
楚天齊是元旦當天回的家。
寧俊琦已經于昨晚坐火車回了省城,在縣城兩人見了一面,一起吃的晚飯。所以楚天齊沒有在清牛峪停留,直接回了柳林堡村。
大兒子回家,父母自是高興萬分,而且小兒子、大女兒也都在,一家人其樂融融,盡享天倫之樂。
和諧的氣氛往往最容易被破壞,知道楚天齊回到家里,好幾個村干部帶著一些禮品紛紛來道賀。難得的團聚時間被占用,楚天齊心中很遺憾,但不能掃了大家的興,就擺酒與大家暢飲。
不只如此,村里人也紛紛前來道賀,說上幾句祝福的話。尤其村里老人柳三爺更是對楚天齊評價極高,預測其必成大器。
這種喧囂,一直持續到二號下午,家里才難得清靜下來。這兩天雖然鬧騰,但卻讓楚天齊忘卻了好多煩惱。
晚上,楚天齊躺到炕上,忽然感到有些孤單,也很不踏實。他知道自己是惦記著開發區的事,是對那里不放心,同時也因為沒有靠的住的人,心里沒底。
想著這些天發生的事,想著種種工作的不如意,想著時時處處的被動。再對比在鄉里工作時的情形,兩者有天壤之別。
在鄉里工作時,上面有縣委書記趙中直支持,鄉里有寧俊琦、劉文韜的指點、提攜,有要文武、楊大慶、郝曉燕的幫襯,有村領導們的配合,自己工作起來可以說是如魚得水,成績也是斐然。
而現在,縣委書記柯興旺對自己極不待見,鄭縣長和徐副縣長雖對自己不錯,但已不可與趙中直時期同日而語。在開發區,不只是沒有團隊成員支持,就是連一個遞話的人都沒有。自己就像瞎子、聾子,又焉能出成績?
楚天齊深刻意識到,沒有自己的人,沒有自己的團隊,什么事情也干不成。自己必須要改變現在這種被動局面,必須要建立自己的團隊,最起碼也得有能夠遞話的人。
因為心中不踏實,三號的時候,楚天齊就回到了開發區。假期還沒有結束,開發區里更是冷清,楚天齊就利用這份清靜,把自己這些天想好的對策又好好過了一遍。
一月四日,休假結束了,人們紛紛回到單位上班。
姚志成剛進入辦公室,桌上電話響了。他拿起一聽,是楚天齊的聲音:“來我辦公室一趟。”
放下電話,姚志成拿起筆記本和本,走出了屋子。他辦公的屋子,和楚天齊的在一個樓層,只不過他在樓梯東側,而楚天齊在西側,兩間屋子的直線距離不超過五十米。
但就是這么短的距離,他今天走的很不輕松。實際上自從楚天齊到任的那一天,他心里的不輕松就開始了,只不過現在更加沉重。他明白自己這個辦公室主任的職責是什么,但他卻又不得不偏離甚至違背這種職責,因此他很痛苦,也很害怕。
元旦前,在王文祥辦公室發生的那一幕,讓姚志成記憶猶新。他更加深刻的意識到,自己現在已經是風箱里的耗子,兩頭受氣,但自己又該怎么辦呢?
盡管走的很慢,但幾十米的距離,還是很快到了。姚志成穩了穩心神,輕輕敲響了房門。
“篤篤”兩聲響動過后,屋子里傳出楚天齊的聲音:“進來。”
姚志成輕輕推開屋門,走了進去,在回身關門的時候,他偷偷瞄了一眼辦公桌后的楚主任。對方根本沒有抬頭,就那樣在面前的紙張上寫著劃著。
走到離桌子還有一步距離,姚志成停了下來,就那樣躬身、低頭看著寫寫劃劃的楚主任。
一分鐘…
兩分鐘…
五分鐘過去了,楚天齊還是沒有抬頭,還在那里寫劃著。
雖然屋子里溫度并不高,雖然姚志成穿的并不厚,但他手心已經是汗涔涔的,就連額頭上也沁出了汗珠。他明白對方根本不是真的忙不過來,而是就要這么抻著自己,他意識到這個蟄伏了半個月的牛人要出手,要拿自己開刀了。
對于楚天齊的一些傳言,姚志成聽說了好多,知道有這么一個能力出眾、手腕頗多的牛人。特別是近幾個月,更是有人把楚天齊的消息與自己分享,他知道了連孔方那樣陰冷的人,都對楚天齊敬若上賓。尤其在三周前,更是有人向他活靈活現描述了大鴨梨在楚天齊面前的反常。
姚志成已經深深相信,這個楚天齊是一個非常厲害的角色。而就是這么一個人,自從到開發區后,卻表現的綿軟無比,甚至連大權旁落也置若罔聞,他知道這不正常。事出反常必為妖,所以楚天齊肯定在找一個爆發點,在等一個爆發的時機。
看來這個爆發點就是自己了。想到這里,姚志成聯想到了溫斌被發配邊疆的事,想到了孔方被侮辱,卻還要對楚天齊敬若上賓。也想到了魏龍遭整治,魏龍兒子被關大牢,而魏龍卻不敢與楚天齊做對。關于對方的傳說,比這更恐怖的事,姚志成聽過的還有很多。
他會怎么對付自己呢?無論哪種方式,都不是自己能承受的呀。越想越心驚,越想越慌亂,姚志成感覺到右眼一陣酸澀,是汗水流進去了。
“姚主任,你早就到啦?”好像才發現對方的樣子,抻了足有十分鐘,楚天齊才抬頭說道,“屋里熱嗎?”
“啊,熱,哦,不熱。”姚志成語無倫次。
楚天齊平淡的說:“我想也是,這屋里又沒有電暖風,我連外罩都不敢脫。”
看看,對方開始找自己麻煩了。也不怪,副主任屋里兩個電暖風,而主任室卻一個也沒有,確實說不過去。但他不能有所表示,只能皮笑肉不笑的點頭“嗯、啊”的應著。
楚天齊身子靠在椅背上,問道:“單位的規章制度,都是你起草的?”
“是,也不是,好多是相關部門提供的素材,辦公室進行了整理。”姚志成回答。
“你給我提供的這些規章制度是不是最新的?你不會是拿舊的糊弄我吧?”楚天齊眼睛盯著對方。
姚志成急忙肯定的說:“是,肯定是新的。我哪敢糊弄您呢?這些都是正在實施的制度。”
楚天齊繼續“哧笑”道:“是嗎?我怎么覺得實際執行的,和這些差的很遠呢?”
姚志成眼珠快速轉了轉,裝著糊涂:“沒,沒差多少吧?可能,可能個別地方有偏差。”
“有偏差?偏差多少?好,那你給我說說《日常費用報銷、付款操作流程》”楚天齊臉上笑咪咪的。
來了,終于來了,笑里藏刀啊。這樣想著,姚志成硬著頭皮背誦起來:“一、部門填寫《費用報銷單》,由經辦人在《費用報銷單》上填寫“日期”、“費用名稱”、“單據張數”、“合計金額”等事項,并簽名,要求填寫工整。二、部門負責人在報銷單上相應位置簽名。三、財務股長復核后在報銷單上相應位置簽名。四、主管副主任簽字。五、主任審批簽字。六、審批程序結束后,出納方可辦理付款。”
楚天齊就那樣聽著,直到姚志成全部背誦完畢,楚天齊也沒有說一句話,而且臉上還掛著一絲笑容。
從對方笑容里,姚志成看出了森冷,再看對方的樣子,他知道自己不說點什么是不行了。猛的咽了一口唾沫,喉結動了幾動,姚志成說話了:“楚主任,那天是我做的不對,我以后一定按程序做,請您最終簽字后再報銷。”
楚天齊還是沒說話,而是輕輕搖了搖頭。
看到對方的樣子,姚志成脫口而出:“楚主任,這樣做還不行嗎?”
“不行。”楚天齊又搖了搖頭,“不是說你這樣做不行,而是只有你這樣做還不行。你想啊,規章制度是針對所有人的,不光你要執行,我們大家都來共同執行,才能稱之為制度。”
姚志成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明白,可…可我只能要求自己,我也管不了別人呀。”
“我沒說讓你去管,但你有傳達主任指示的義務和職責,這沒錯吧?”楚天齊反問。
“是,但是空口無憑,別人還以為我是假傳圣旨呢,除非…除非有你親筆簽字的條。”姚志成試探著說。
“空口無憑確實不好執行,那樣不是讓你為難嗎?”說著,楚天劉拉開抽屜,拿出幾張紙,遞了過去,“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
姚志成遲疑著接到手上,翻看了一下。這是開發區的三份制度文件,分別是《日常費用報銷、付款操作流程》、《調離、辭職、請假規定》、《工作人員簽到、簽退規定》。
姚志成發現這些文件都是自己提供的,只不過上面多了一些手寫文字,每份上面的內容都一樣:此文件自重新審定以后,至今已實施兩年有余,暫不做修訂。請辦公室監督各部門嚴格執行。楚天齊。
姚志成還發現,楚天齊簽字日期正是寫的到任的日子:十二月十八日。
“楚主任,這…這不需要開會研究嗎?”姚志成支吾道。
“姚志成,剛才你說不能空口無憑,現在又說什么需要開會研究,你什么意思?再說了,這些都已經實行了兩年多,我連一個文字都沒有刪減,只不過是貼出去用以提醒而已。難道你要帶頭抵制不成?”說著,楚天齊把一沓資料摔到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