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州的建設依然在如火如荼地展開,經過了最初的試探,來自于海峽對面的移民開始有條不紊地被送過來,然后按照官府的要求,重新與來自其他地區的百姓一起進行混編。
當然,現在沒有現成的樓房能供他們入住,這種編法只是獲得了一個機會,親手搭建自家住房的機會,官府會提供各種工具、建筑材料、營造方法以及技術指導,百姓們要出的自然是力氣,一家子幾口人,只要沒病沒痛的,都愿意為此添磚加瓦,畢竟多一個勞力,就可能會早一天完工,誰不想盡快入住新房呢?
之前已經封頂的那棟樓房沒有分配給任何人,只是按部就班地進行了粉飾,然后就開放給了百姓們參觀,這種做法是前所未有的,告示貼出來的那一天,整個樓外都擠滿了人,官府不得不出動衙役維持秩序,以防發生踩踏事件。
“站齊了,都往后一點,別擠,誰再擠捉起來啊!”一個班頭扯著嗓子拼命地在那里嚎著,他的手下拿著長長的水火棍,將樓房的門口架出一個空當,然后按照先后秩序放人進去,一次不過數十人而已,時間也卡得很死,不會讓人流連太久,以免影響后面的人。
饒是如此,一天下來,能看到的也并不太多,有些百姓頭一天看過了,第二天又來排隊,這么多人全憑記憶誰知道哪個來過了,沒看到的只能從人家的口里去想像,傳著傳著,自然就走了樣。
“你可是沒見,那墻壁刷得,能照出人影兒,隔壁村王大戶家,都沒有那么好的房子,小是小了些,也沒個地方種種菜,養養雞,可是官府說了,一戶只能住三、五口子人,我們家只有三口,跟婆娘住里間,把小子放外頭,那日子美得......”
“三、五口子?那不得分家,俺爹聽到了,不得打死俺,不成不成。”百姓們一下子就聽出了重點,一人提出來,附和的倒有一大半,國朝提倡的可是孝道,分家是件很大的事,官府的話都不一定好使。
“你傻啊,一大家子分開,三、五個人一間房,你爹娘還會不愿意?分家又怎么樣,你就不是他兒子了?官府說了,一切全憑自愿,不愿意分的,絕不勉強,只是什么時候能排上房子,就不好說了。”說話的這人很有做托兒的潛力,每每都能不經意地就說到要緊的地方,對于百姓來說,
慣于服從的百姓們自然聽出了其中的意思,順著官府的,一切都能優先,不順著的,官府也不會強求,但也不可能排在前面,要知道這是一個數目極大的移民工程,據說整個廣西路都在動,輪不到的,豈不是只能睡在野地里,如果人人都一樣,就是住窩棚也罷了,可是人家明明都能住上漂亮的樓房了,你們一大家子擠在棚子里,就算不分家,又有什么用?
聽官府的語氣,人口越多,分的房子就越多,那還商量個什么勁兒,兒子是跑不掉的,可房子就不一定了,這種心思,十三世紀的百姓和二十一世紀的群眾沒有什么差別,實惠才是最重要的,要不書上怎么會說“倉廩實而知禮儀”呢。
陳允平一聲不吭地站在衙役們的身后,人數太多了,他害怕會發生什么沖突,不得不親自前來坐鎮,好在看了半天,百姓們除了有些不滿放行的速度之外,并沒有要沖擊秩序的意思,當然那些或是牢騷或是炫耀的話,還是有許多入了耳,聽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撫帥的做法,有點像是商人慣用的手段,簡單來說就是“利誘之”,對于一個讀圣賢書的士子來說,這與他心目中的那些觀望有著太多的不同,然而孰對孰錯?他的心里一直有個疑問,卻又不知道去同誰來說。
劉禹的意圖并不難理解,可是他要打破的那些東西,是傳承了幾千年的,不這么做,能不能救下這些百姓,讓他們免于淪為韃子之手?更是讓人無法去想像,因為至少到目前為止,做得比劉禹還要出色的,一個都沒有。
帶著這種糾結,他眼神茫然地看著那些百姓,這還是第一次,在這么近的距離上,一次觀察到如此多的百姓,他們的臉上表情很生動,希望、迷惘、疑惑、驚異等等等等,與他在書上看到的不一樣,與那些詩辭中描述的也不一樣。
陳允平的感慨沒有維持太久,從人群的后頭,他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楊行潛帶著幾個親兵,正在向這一頭張望,似乎在尋找什么人,他趕緊向管事的吩咐了幾句,從人群排隊的空隙當中擠了出去。
“你也來瞧熱鬧?”在那一天之后,他們幾個都不曾見面,劉禹也沒有再召集他們商量什么,似乎要給各人一個消化的空間。
“哪里,某來這處看看撫帥是不是在此,看來是不在了。”
“這幾日,某亦未曾見過他,你去倉庫那頭尋過么?”見楊行潛點點頭,陳允平想了想:“那就再等等,最多個把時辰,一定會出現,走吧,某與你一同去。”
楊行潛知道他說的意思,跑到這里來不過是為了碰碰運氣,主要還是等在倉庫那里,這些天劉禹天天都在倉庫運貨,每裝卸一次用時大概就是這么久,都被他們摸出規律了,如果不是要緊的事,他根本不會到處跑著去找人。
一路上,兩人很默契地沒有去談論那一天的話題,劉禹的意思很清楚,要么按他的計劃去做,要么就離開,楊行潛屬于他的私人,怎么想其實多半不由他自己,除非他不干了,張青云的情況也是一樣,而真正要說服的就是這位朝廷新近任命的知瓊州。
“這是來自前方的消息,左右無事,你也看看吧。”既然是要說服,楊行潛就沒打算瞞著他,軍報很長,軍士們寫的字也很潦草,但是內容,卻讓陳允平一下子驚呆了。
“這可如何是好?”
楊行潛一臉的苦笑,他要是知道如何是好,何必巴巴地帶著人到處去找,遠距離通信這玩藝是方便,可是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這種消息,如果沒有傳音筒,從遙遠的淮東傳過來,明年都不一定能收到。
陳允平同樣束手無策,他們不是神仙,沒有起死回生的功能,更沒有一日千里跑過去的本事,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就這么著,兩個人一路無話地來到那個占地極廣的倉庫大門前。
沒有等多久,倉庫中就傳來了一聲巨大的“轟鳴”,聽上去像怪獸的咆哮,而聽得多了,也就無所謂了,走進堆棧區,一列長長的鐵車停在了那里,一群軍士嘻嘻哈哈地沖上前去,動作熟練地開始往下卸貨,而從車頭上跳下來的,可不正是那位撫帥?
“兩位聯袂到此,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報與本官聽?”劉禹渾不在意地招呼了他們一聲,卻發現兩個人的臉上都是為難之色,難道是打算集體辭職不干了么?那還真是一件麻煩事,他上哪兒再去找人來頂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