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郵軍到揚州,沿著運河南下,只需要不到半天的功夫,而騎兵就更快了,然而,從楚州方向前出的近三萬元人步騎,卻在高郵縣城下停留了整整一個月之久,并不是為首的統領,進義校尉、行軍千戶、管軍總把百家奴不想動,而是根本動不得。
揚州城下,宋人一直在不緊不慢地集結著,連綿的軍營日復一日地變得龐大,雙方的哨探幾乎糾纏在了一起,沿著高郵軍和揚州的分界線發生了多次的小規模沖突,都只能說是各有死傷,誰也沒有占到便宜。
對于宋人來說,平手就是勝利,而對于眼高于頂的蒙古騎兵來說,這簡直就是恥辱,然而當他們集結了超過千人的隊伍想要去找回場子時,突然發現宋人的騎軍規模更大,就是胯下的馬兒,都眼熟得緊,因為那就是正宗的蒙古軍馬。
自然,這些軍馬都來自于建康城下的繳獲,伯顏軍潰的時候,大量的戰馬或是被驚嚇,或是被遺棄,之后的包圍戰,又有為數超過五千的漢蒙騎兵放下了刀槍,因此,光是這一戰的繳獲,李庭芝就撿了一個讓人羨慕的大便宜,近萬匹可用的戰馬。
當然,不是說有多少馬就有多少騎兵的,這個訓練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經過了半年之久,他能得用的,也不過才五千之眾,就是這五千騎兵,已經冠諸全國了,沒有人可與之匹敵。
正是這為數眾多的騎軍,才是李庭芝敢于野戰的底氣,更何況他還有參與了建康之戰的血戰老卒,足足接近五萬人的老卒!他們打過守城戰,打過正面相抗的阻擊戰,打過包圍數萬的殲滅戰,可是說是本時空全球為數不多的,毫不懼怕蒙古人的軍隊,這樣的軍隊堪稱勁旅。
可以說劉禹的整個計劃都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的,如果他坐在李庭芝的位子上,根本就不會搞什么誘敵深入,憑著后世的物資,分分鐘就能教元人做人,可惜的是他的資歷不夠,這一切就只能便宜了李庭芝。
只不過,當事人并不認為自己撿了多大的便宜,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朝廷不但許了他督師江淮,同時也默認了他的這些行為,一切都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指望著他能力挽狂瀾。
“高郵城有何動靜,禇一正撐不撐得住?”在下人的服侍下,李庭芝慢慢地穿上一整套甲胄,這套甲胄足足有半年沒有上過身了,雖然被擦得精光锃亮,還上了蠟打了油,依然有股子腐皮的味道,不過此刻的他,哪里還有心思去在乎這些。
“元人自數日之前停止了攻勢,就一直沒有再出動過,禇一正的傷亡不小,能上得城頭的都用盡了,他倒是沒有叫苦,但是估計一直在盼著大帥的救兵。”
幕僚的話讓他微微一頜首,順便低下了腦袋,讓下人將頸部的護甲環了過去,這種甲葉打造得十分精細,為了不使其過重,所有的甲片都經過了反復的煅造和粹火,無論是韌性還是強度都不是普通的鐵片子能比擬的,當然用時費工都是不菲。
“張世杰的人應該快到真州了,本相走了之后,你帶著人去真州一趟,代表帥府迎一下,看看他們有什么需要的,都盡力滿足,不夠的從揚州府庫中支取。”
等到身上穿戴完畢,他將下人們都揮退,只留下了幾個親信幕僚在身邊,有些事情需要保密,這一點同樣是某人著意提醒過的,任何的疏忽都可能會釀成災難,大戰在即,實在是不容有絲毫的懈怠。
“屬下明白,見到了節帥,自會將相公的話轉達與他。”名為敘之的那位親信心領神會,張世杰丟了駐地安慶府,手下又有那么多的人要養,自然會要一個去處,這個地方只能是兩淮的某一處,李庭芝對于淮東是不可能放手的,那就只余了淮東,這樣的磨梭兩可,并不完全是推諉,而是一切盡在不言中,當然這種微妙的提示,不能靠著傳音筒之類的來,得讓人親見,那就只能是他跑上一趟了。
淮東的結果如何雖然還難以確定,但是李庭芝相信自己,更相信麾下的這數萬將士,如果在準備了這么久的情況下,又利用堅城挫去了他們的銳氣,還是連一路偏師都對付不了,戰就沒必要再打下去了,要么等死,要么歸降吧。
所謂心腹不就是這樣子,有些話無需明說,一個眼神就能懂,省了多少口舌和功夫,還不用留下什么把柄,這樣的御人之術,他也是從別人那里學過來的,當初走上這個位置之前,何嘗不就是敘之這樣的幕僚。
當時的大帥,可是被稱為大宋最后一位名將,聯合蒙古人攻滅了金國的孟珙!望著擺在桌子上的那個頭盔,李庭芝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意氣紛發的年青時代,如果孟帥還活著,今年不過也才八十歲,與他同時代的夏貴、高達等人都足夠地長壽,他卻是天不假年,否則局勢焉能如此?
李相公在等什么,幕僚們都一清二楚,大軍集結于此,已經有兩個月了,一直忍而未發,除了疲敵,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海上,從前些日子的風暴一直等到了天氣漸好,今天,無論海上有什么消息,有什么消息,大軍都必須要動了。
因為,元人已經突破了江州,侵入了江東路,他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可是李庭芝還在等待著,這不光是一個重要的致勝之道,還有內心深處對于某個老人的擔憂,當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時,他比所有人都要快地反應過來,一轉身,眼光便直直地盯住了來人。
“楚州來報。”來的人是李十一手下的探子,他的臉上有些興奮,還沒來得及將消息從懷里掏出來,嘴里已經說出了內容。
“海司船隊已抵達喻口鎮外海,正向元人水軍發動攻擊,他們讓我等轉告大帥一句,‘大宋安危在此一舉,我等定會戮力殺敵,戰至最后一人!’”
李庭芝長出了一口氣,一言不發地抓起桌上的頭盔,大步越過來人,走向府門的出口,在揚州城外,他的七萬將士已經枕戈待旦厲兵秣馬,等待著他的召喚。
決戰,就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