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往邕州城中的傷者足有數千人,他就算再有精力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能在每一處病房露個臉,說幾句鼓勵的話,就已經是極限了,要知道,就算是這樣的表面功夫,大宋的文臣也是從來不屑一做的。
當然這么做的效果就是,讓那些原本毫無生氣的戰士們一下子都有了動力,因為劉禹所保證的并不只是他們的未來,甚至還包括了他們的孩子,能讓自己的子孫成為讀書人,這比什么樣的撫恤都要吸引人,至于這是不是一句逛語,經歷了整個戰事的軍士們并不懷疑,在他們的印象中,這位高高在上的撫帥不同于他們所知的任何一個上官,從來不會說什么大道理,只會擺出最為讓人信服的事實。
第二天,城外的峒人們就發現,邕州城開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早,一個指揮的宋人軍士突然分成幾隊出了城,他們的主要任務是維持秩序,同時將經略安撫使司最新的鈞令傳達給所有的峒人知曉,今后的兌換事宜將會就近在右江兩岸進行,不需要再跑到邕州城下這么遠了。
對于峒人們來說,這當然是個好消息了,花在路上的時間,都足夠他們策劃一次出奇不意的襲擊行動了,那等于就是損失了好多本來可以到手的事物,如何能不喜?
與這些喜形于色的峒人相比,得到消息的安南使團在這一天并沒有得到城中的召見,理由是撫帥正在處理某些大事,暫時沒有空搭理他們,當然,如果他們等不及,想要自行離去或是繼續前行去往京師都悉聽尊便。
“鎮守使,我們怎么辦?”看似為首的老者無法,只得來找那個男子商量。
“等等吧。”
男子的表情沒有表現出多少異樣,仿佛一早就猜到了這個結果,他走出自己營帳,同昨天晚上一樣,背著手走向了城下熱鬧得有如集市的兌換所。
說是集市,還真是恰如其份,各種語言版本的爭吵聲不絕于耳,讓人奇怪的是,這些爭執大多數都是屬于峒人之間的,反而在擺著桌子的那一片地方,峒人們老老實實地排成了一列,等待著屬于自己的一刻到來。
男子的心中一凜,裝做不經意地朝那邊踱過去,不料還沒有走近,就被一個宋人軍士給攔了下來。
“請留步,要想瞧熱鬧,去別處。”言語雖然客氣,動作上卻是絲毫不讓地擋在他身前。
男子停下了腳步,朝軍士的身后看了看,隔得太遠,根本看不清那些桌子上擺放的是何事物,不過看峒人們放著精光的眼神,就知道絕不是普通貨色。
“請問這位小哥兒,這樣的交易是僅僅限于峒人之間呢,還是用韃子的人頭即可?”男子朝他拱拱手,低聲問了一句。
軍士見此人彬彬有禮,又沒有強行闖入,上下打量了一番,對他說道:“你等會兒。”,便走到一個貼著公告的木欄前,指著男子向一個小吏說了幾句,不多時那個小吏就跟在軍士的后頭,來到了男子的面前。
“這位官人請了,不知你是......”小吏看來比軍士有眼色,一眼就看出此人另有來歷,男子倒也沒有拿大,微微就是一笑。
“在下是安南使團中人,在此等候貴國主官的余暇,見此地甚為熱鬧,故而有過來看看。”
“安南人......”小吏恍然大悟,隨即便壓低了音量說道:“這里的一切雖是為峒人所設,可我們上官也說過,只要是一心對付韃子的,無論是何等樣人,都是本國之友,亦會接待如故。”
“原來如此,多謝提點。”
男子聽完頜首稱是,兩人拱手作別,看著對方離去的身影,正是昨夜所來使團安置的方向。小吏的笑容慢慢地在臉上消失,他轉手將那個軍士叫過來,在耳邊低語了幾句,后者會意地點點頭,轉身走向了城門的方向。
“此間事了,還要委屈你一下,待我去靜江府之后,這里的一切就交與你了,特別是與峒人的關系,還有諸鄰國,安南這一行人不會是第一個,自然也不會是最后一個。”從各個安置傷員的住所出來,劉禹在仇子真的帶領下,沿著城中的街道走向庫房的方向。
“嗯。”仇子真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不是劉禹提起,他都忘記了自己的本職是知慶遠府了,劉禹的意思他還是很明白的,拖著暫時不見安南人,就是為了等候其他的使者一齊到來。
中南半島上的這些國家中,真正與大宋交好的不多,坐看風向的才是多數,他們抱著兩不得罪的目地,指望的就是左右逢源,元人如果勢大,改換門庭也不過是尋常事,國與國之家,概莫如此。
當然,劉禹也沒指望就憑這么一個勝利,就能樹立起他們追隨大宋的信心,不過至少,能讓他們不要落井下石,就已經達到目地了。
城外傳來的消息到的很快,劉禹聽到軍士的稟報,同仇子真交換了一個眼神,后者搖搖頭。
“莫非這些安南人也動了心思?”
“哪里,此人不過試探而已,他所在意的并不是峒人如何。”劉禹同樣搖搖頭。
“撫帥的意思是......”仇子真聽他這么說,露出了一個若有所思的表情。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劉禹微微一笑:“咱們收取的那些人頭,也是時候派上用場了,明日里等峒人都離開了,就照本帥所說的擺放,讓遠來的貴客們看看,他們這一趟沒有白來。”
果然如劉禹等人所料,在隨后的幾天里,陸續陸續又到來了幾批同樣打著使者旗號的人馬,這些穿著各異,又互不相干的使團,最遠的來自于半島南端的暹羅,近一些的則是中部的哀牢、占城等國,他們的到來填補了峒人離去的空間,邕州城下非但沒有冷清,反而變得更為熱鬧了。
而讓這些人使者吃驚不已的,并不是宋人所推出的交易措施,而是在通往邕州城的官道上,每隔上十幾步就豎著一個木頭樁子,樁子上面系著一個面色蒼白,顯然已經死去多日的人頭,看他們的裝束和樣貌,絕不是居于此地的峒人或是宋人!這樣的樁子,不光遍布官道兩邊,就連通往右江的沿岸,也同樣分布著,如此龐大的數量,足以說明了,宋人所取得的勝利,成色十足。
當它們的身份被一些知情人猜出來之后,往往讓整支使團都變得鴉雀無聲,畢竟那是一個足以毀滅國家的巨大勢力,宋人可以不在乎,他們卻是得罪不起。
“畏威才能懷德。”劉禹在城頭上看著下面發生的一切,冷冷地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