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慈父敗兒
永泰帝騎著馬一直來到了御書房外的影壁處。
陛下回來得太過突然，御書房中值夜的太監宮女們來不及反應，只能一溜兒地跪在廊下迎接圣駕。
“都起來做事！”永泰帝甩蹬下馬，邁著大步朝御書房門口走去。
皇帝陛下出宮避暑之后，御書房中臨時管事的一個二十歲左右名喚高固的年輕太監。
高固是劉順親自挑中并手把手帶出來的徒弟，除了資歷還稍微差點兒，眼力界兒和伺候人的功夫也不比潘公公差多少。
一看永泰帝行走帶風的樣子，他哪里還敢怠慢，急匆匆追上了皇帝陛下的腳步。
主子一個多月不在宮里，太監宮女們卻一刻也不敢偷懶，御書房內還和從前一樣纖塵不染，按慣例十日一變更的擺件兒也沒有落下。
永泰帝煩悶的心情在看見熟悉中不乏新意的御書房擺設時，略微有所好轉。
他在龍書案后的龍椅上坐下，對躬身立在一旁的高固道：“小固子，不枉你師傅教導你多年，可以獨當一面了。”
高固把剛沏好的熱茶放在永泰帝最習慣的位置，又接過一旁小太監手里的熱手巾遞給永泰帝，這才回道：“謝陛下夸贊，這都是師傅教導之功。”
永泰帝結果熱手巾擦了擦臉和手，順勢端起了茶杯。
高固見自家師傅竟不在陛下跟前兒伺候，忍不住小聲道：“陛下，奴才斗膽…”
永泰帝抿了一口熱茶道：“你是想問你師傅去哪兒了吧？”
高固忙道：“陛下英明，師傅伺候陛下三十多年了，奴才就是有些擔心…”
永泰帝道：“朕知道你孝順，放心吧，明后日他就會回宮，朕身邊還真是離不得他。”
“謝陛下。”高固又行了個禮，臉上愉悅的表情根本掩飾不住。
永泰帝不由得再次感慨，小順子這輩子雖然不會有妻子兒女，但福氣卻還算不錯。
單憑這個會為自己師傅的安危擔憂的小徒弟，就把自己那些混賬兒子全都比下去了！
皇子們覬覦那把龍椅，太監們同樣會盯著大總管的位置，劉順如果真出了事，他們都機會不就來了么？
可小固子顯然并沒有朝那個方向去想，而是一直在擔心自己師傅的安危。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吶！
他往椅背上一靠，對暗鷹道：“二皇子有人去找了么？”
暗鷹暗忖，陛下還真是夠給二殿下面子的，明明想問抓到了沒有，說的卻是“找”。
他回道：“已經派人去了，相信二殿下很快就到。”
永泰帝冷聲道：“讓外面那兩個逆子進來，另外派人宣怡王和安王即刻進宮。”
“是。”暗鷹抱了抱拳走出了御書房。
很快宇文恂和宇文懌就被帶了進來。
兩人齊齊跪在了龍書案前：“兒臣知錯，求父皇寬宥。”
永泰帝被他們這份假裝出來的老實氣笑了，道：“知錯了，求朕寬宥，你們以為這還是十多年前在肅州的時候？
就算你們還當自己是肅州晉王府中那一群雖然看似無法無天，實則只會小打小鬧的小少爺，朕也早已不是那個一味心疼孩兒的父親！
孩童犯錯可以求父親饒恕，親王謀逆讓朕怎么寬宥？你們知道朕有多后悔么？”
他是真的后悔得想撞墻了！
替宇文昊求情導致被貶謫是他為了皇位不得不走的一步棋，他自己心甘情愿去吃那些苦，可妻妾兒女們的確是被他拖累了。
肅州路途遙遠荒涼偏僻，當初他們闔府不遠萬里趕往肅州，嬌弱的妻妾和年幼的孩兒們著實是吃了不少的苦頭。
正是因為如此，他一直對妻妾兒女們懷著一份深深的愧疚，對兒子們平日的一些小錯處從來不忍心苛責太過。
如果妻妾們不是跟了他，而是嫁給了其他的勛貴官宦子弟，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西北的風有多烈。
如果孩兒們不是有他這么個野心勃勃的父親，何至于小小年紀顛沛流離。
然而他卻忽略了一點，皇帝的手段太過溫煦，對皇子們而言絕非好事，小錯不追究，將來必定會鑄成大錯。
他的注意力只放在兒子們的學業上，只要功課好，平日的錯處從來不深究。
所以兒子們中間被責罰次數最多的從來都是老四那個功課最差的。
也就是老四生性和旁人不一樣，被罰過之后依舊厚著臉皮貼上來，否則哪里會得到他這個父親別樣的喜歡，以至于所有的人都認為他最受寵。
不患寡而患不均，時間一長其他兒子心里自然而然生出了怨念。
現在想想他真的是錯了，既沒有成為兒子們心目中的慈父，也沒有成為讓他們真正懼怕的帝王。
如今連謀逆的事情都做下了，依舊認為只要在自己面前輕描淡寫地認個錯，一切便可以煙消云散。
都說慈母多敗兒，他這個不怎么慈的父親養出來的也全都是一群糟糕的兒子！
宇文恂和宇文懌被他悲涼的語氣嚇了一跳，重重磕了個頭道：“父皇，兒臣真的知錯了。”
永泰帝把眼睛合上道：“有什么話等你們兄弟幾個到齊之后再說吧。”
宇文恂和宇文懌面面相覷，父皇的意思是在老二、老四、老五他們到來之前，他們倆就只能這么跪著？
可明擺著父皇就是不想搭理他們，再不甘心也只能跪著一動不動。
半個時辰過去了，御書房外終于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回陛下，怡王殿下和安王殿下到了。”一名小太監進來回話。
“宣！”永泰帝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依舊合著雙目。
“宣怡王殿下、安王殿下覲見——”那小太監走到書房外間高聲宣道。
不一會兒宇文愷和宇文怰并肩走了進來。
“兒臣叩見父皇，愿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兩人沒敢仔細打量地上跪著的宇文恂和宇文懌，跪下行禮。
永泰帝還是沒有睜眼，只是聲音略比之前有了點溫度：“有話等你們二哥到了再說。”
同樣沒有叫起，宇文愷和宇文怰不敢有異議，只好老老實實跪在原地。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書房外傳來了一陣比方才更加嘈雜的腳步聲。
四位皇子互相看了一眼，心道老二終于到了。
而永泰帝也不是終于睜開了眼睛。
他給高固使了個眼色：“宣二皇子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