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魚兒早就知道那錦匣里是什么東西,李夏見到他的時候就告訴他了,然后還不讓他說給夏至聽,因為要給夏至一個驚喜。
現在小黑魚兒一看夏至確實挺高興的,他也跟著開心。
廚房的人端來了夜宵的點心,其中有一樣就是上元節大家必吃的元宵。北方叫元宵,南方則叫做湯圓。它們的外表沒什么不同,但是做法卻并不一樣。湯圓是像包餃子、包包子那樣包出來的,而元宵則是搖出來的。
夏至就招呼大家伙都來吃夜宵。
“這才吃過晚飯也沒多大工夫。”夏老爺子就說。
“都過了好一會了。大家伙吃完好早點兒歇著,得攢足了精神明天過節。爺,你多少也嘗嘗啊。這元宵可好吃了。”夏至就勸夏老爺子。
夏老爺子話是那么說,但其實心里還是很高興的。
夏至還給李夏端了一碗元宵。廚房里拿來的都是小碗,一個碗里也就四個元宵。李夏笑呵呵地接過來,還問了夏至:“是啥餡的?”
“你吃過不就知道了?”夏至瞟了李夏一眼。
李夏笑笑,端起碗吃元宵。四個元宵,是四種不同的餡料,其中就有北鎮府比較傳統經典的青絲玫瑰,還有豆沙、黑芝麻和棗泥的。這四種餡料也是大家伙最常吃,并且是最受歡迎的。
北鎮府這個時候的元宵餡料還都是甜的,并沒有咸的。
“這個元宵比在咱們鎮上買的可好吃多了。”夏三嬸就說道,然后她還跟夏老太太和夏至商量,“等咱回家,也買點兒帶回去行不?”
“行,那咋不行。”夏老太太笑了笑。難得平時寡言少語的夏三嬸會開口說這樣的話,看來夏三嬸是真覺得這元宵好吃。
夏至也笑了:“到時候多買點兒帶回去,讓大家伙都嘗嘗。”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都點頭。夏老爺子還叮囑了夏三叔和夏三嬸一句:“到時候給你岳父那兒捎點兒去。這過節咱們都上這來了,你們也沒去陳屯兒串門。”
夏三叔立刻就答應了。
吃完了夜宵,李夏看著時辰不早就起身告辭了。
“李夏,你明天啥時候來?”小黑魚兒就問李夏。
夏老太太瞪了小黑魚兒一眼。她覺得小黑魚兒太粘著李夏了。“大過節的,人家李夏不得在家里過節啊,能總跟你玩!”
小黑魚兒不以為然:“那李夏有空就過來唄。離的也不遠。”
李夏就笑:“我明天肯定得在家過節。下午我過來一趟,然后晚上我陪著大爺大奶出去看燈。”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都說太麻煩李夏了。李夏只笑著說不麻煩。然后,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帶著眾人送了李夏出去。
送走了李夏,大家回來就開始收拾準備歇著。
夏至就跟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說了田氏曾經讓二丫去找過月牙兒的事。
“我估摸著她到府城來肯定惦記著我姐了。”
夏老爺子就嘆氣,說虎毒不食子:“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這個閨女好不容易找回來了。她對不住月牙兒,現在她就算不想著彌補,也不該再打月牙兒的主意。明天我跟你爹說說,讓你爹攔著點兒。這要是鬧騰起來,他還想不想在書院里教書了!”
夏老太太也說不能理解田氏的想法:“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就一點兒都不心疼!”
田氏還真不心疼。
大部分做母親的都是夏老太太的想法,自己的親骨肉別人不疼自己得疼。然而田氏這個做母親的,卻將自己的兒女,尤其是閨女當做是自己生利的工具,是自己可以隨意處置的財產。
寧華堂里夏至在說著田氏。文山書院一個小小的院落里,田氏卻正在跟夏秀才抱怨著夏至。
“…看那吃穿用度,就是咱們十里八村的大財主恐怕都比不上她。在家里的時候她也不說實話,還裝窮。把咱做爹娘的都當成啥人了?”
然后又抱怨夏秀才:“你就在府城里,她鬧騰的這么大你可別說你不知道。你回家咋不跟我說說?”
夏秀才看了看旁邊的二丫,就讓田氏小點兒聲:“這院子里住的不單單是咱們,還有別人呢。”
“我不怕別人聽見。”田氏這么說著,但聲音卻不由自主地低了下來。她方才也是有些忘形。“…看看她住的啥地方,咱住的啥地方,她那吃穿用度,你再想想她姥家過的那叫啥日子!她手指縫里漏出點兒來,都夠她姥家花的了。”
“還別說她姥家了,就是你跟我,她也不管!”
“哎呀,你別這么說。”夏秀才勸田氏。
“我不這么說你讓我咋說。啊,我知道。你爹你娘給你發話是吧,不讓咱掛連夏至。我心里還琢磨著這是咋回事,后院那老兩口咋就這么向著夏至。我現在可看明白了。夏至那錢是隨便給他們花啊,還把他們老兒子給養活的少爺賽的。怪不得不讓咱掛連,他們是想獨占著夏至這份好處…”
田氏說著話又有些激動,語音就又抬高了。
夏秀才暗暗皺眉,他還朝外面看了一眼。院子里倒是沒人,可天黑了四周都靜悄悄的,田氏的聲音就能傳的很遠。
“老爺子老太太不是那樣人。十六做點兒事那也不容易。要是容易,那別人早就做了。咱還有啥不知足的。估摸著往后大橋、小樹兒的事兒啊,都不用咱們操心了。”
“她要把那些銀錢給我,我也能張羅大橋和小樹兒的事。我可是他們親娘。”田氏就說。
“你早點兒歇了這個心思吧。”夏秀才的臉色有些難看起來。“她爺她奶那關你過不了。”
夏秀才天生一張和氣帶笑的臉。自從他們兩個人成親一來,無論田氏說什么,夏秀才的臉上都會帶著笑模樣。這幾乎是夏秀才第一次對她拉下臉來。
田氏就覺得心底一涼,這讓她很快地冷靜了下來。
是啊,她之前不也已經明白了嗎,夏至的事兒,她是再也不能插手了。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在這件事上十分的堅持,是絕對不會做出絲毫的讓步的。而且,夏至本身也讓她頭疼。她根本就擺布不了夏至。
田氏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來,似乎是想把壓在心底的郁氣一下子都吐出來。
“你就向著后院那老兩口說話吧。我知道,你是親兒子,我算啥啊,我就是外人。你們恨不得我死了,你們就都如了意了!”
“大過節的,啥死不死的,你也不嫌晦氣。”夏秀才趕忙就讓田氏收回自己的話。
不論怎樣,夏秀才都是最在意自己的。田氏再次確認了這一點兒,偏偏要跟夏秀才擰著來。
“我就說了咋地。我死了,你再另外定個黃花大閨女、千金小姐,那你們夏家可就都高興了。”
“你這個人,你咋…”夏秀才的臉就紅了,“你別死,你不嫌晦氣,就我死了吧。”
田氏一下子就悶住了。
兩口子有一會誰都沒說話,然后還是田氏先開了口:“我就順嘴說說,就你們老夏家那么多的窮講究!”
這在田氏來說,就是一種講和的表示了。
夏秀才就嘆了一口氣:“往后別說這些話了。”
“我要不是被氣糊涂了,我也不能說。”田氏還是為自己辯解了一句,然后又跟夏秀才抱怨起另外一件事來。“夏至不和我親,還攛掇著大橋和小樹兒也都跟我遠了。我尋思著,月牙兒找回來了,我跟月牙兒往近里走走,往后也有個貼心閨女。你可都看見了吧。你看夏至把著月牙兒,都不讓月牙兒跟我多說話!”
“你多心了吧。”夏秀才勸田氏,“那是在別人家。田家不是莊戶人家,人家規矩多。十六那得顧著大局,讓你和月牙兒由著性子哭啥的,大過節的在人家不是那個事兒。…你往后在府城住著,啥時候想看月牙兒就去看看她,有多少話說不完。”
“還我多心。你看見裝看不見吧。”田氏心里有些生氣。
“你是多心了。你看月牙兒也沒跟她爺她奶多說話。往后你常去看她,十六還能攔著你。”夏秀才就說。
田氏想了想,也確實是這個道理。不過她還有別的不滿。
“…九姑太太可有點兒大樣兒,有點兒看不起人。”她竟然挑剔起九姑太太來了。不知道為什么,田氏和九姑太太第一次見面,就覺得不對付。
“你…大家伙都知道九姑太太人很好。她要是真看不起來,能對十六那么好。她能對月牙兒那么好,還認了月牙兒做干閨女!”
田氏看了夏秀才一眼,他覺得今天夏秀才的話似乎比往常多,不知不覺地竟然跟她分辨上了,這以前可是沒有的。
“…她一個寡婦失業的,兒花女花都沒,往后不得有個打靈幡的人。我可聽說了,她因為啥從南面回來,就是因為不想過繼漢子家的侄男娣女,怕手里的銀錢東西都落的別人手里。她認個干閨女,最多就是給點兒針頭線腦的,到時候月牙兒還得給她打靈幡…”
田氏越說越投入,夏秀才已經聽的呆住了。
“…寡婦失業的,打扮的還挺花哨,跟人說說笑笑的…”
夏秀才突然站起來,衣袖在炕桌上拂過,炕桌上的單耳大肚小錫壺就被掃落到炕上。壺里的水幾乎都灑了出來。
田氏就是一驚:“哎呀!”
二丫在旁邊想要上前,不過猶豫了一下之后就站著不動了。
“你干啥啊?”田氏下意識地伸手要去扶起壺來,不過轉念就收回了手。她抬起頭看著夏秀才,似乎是等著夏秀才向她道歉,給她解釋,再動手將壺收拾起來,這樣她才好跟著收拾。
“我不干啥。”夏秀才的聲音都有些粗啞了,“我出去溜達溜達。”
“黑天半夜,你上哪兒溜達去?”
“我…”夏秀才想要往外走,不過剛邁出去一條腿就又回來了。他問田氏,“九姑太太那些話,你是從哪兒聽來的。我不不管是誰跟你說的,你往后別和那些人瞎摻合。你看看你剛才說的都是啥,你咋就不嫌…,你往后可別說了…”夏秀才的臉色苦,嘴里也覺得發澀。
“我說說咋啦,這里有沒外人。”田氏盯著夏秀才。
“沒外人也不能胡說八道。人家九姑太太,你那些話太磕磣了。你當人家是跟你們一樣呢,你們…”
夏秀才的語氣和神態都刺痛了田氏。
“我、我們咋啦。你嫌棄我你就直接說,你這摔摔打打是干啥?”田氏把眼睛瞪的更大了。
“我、我跟你沒法說話了我。你、你…”夏秀才氣的說了好幾個你,究竟沒你出個一二三四來,最后他跺跺腳快步出去了。
田氏就在炕上愣住了,二丫把小錫壺收拾起來連著叫了她好幾聲她都沒反應過來。
“姑,你咋啦?”
“我沒咋,你姑父,你姑父上哪兒去了?”田氏面沉似水,心中隱隱地不安起來。
同一時刻,李府 李夏回到家里就去田夫人的屋子里給田夫人請安。李山長也在。田夫人竟沒問李夏這半天都去了哪兒,只囑咐他明天過節不要再往外面跑了,然后就讓他回去歇著了。
等李夏走了,李山長就笑著問田夫人:“你怎么不問兒子?他沒回來看你那一通說,原來是說給我聽的。兒子回來,你反而一句話都沒有了。”
“我不問他,那是因為我根本就不用問他。他能上哪兒去,我心里明鏡兒似的。問不問都一樣。我問了,他拿瞎話敷衍我,我不高興。他跟我說真話,我也不高興。你說我問他干嘛?”田氏微微挑眉。
李山長大笑:“夫人果然是明白人。”
田夫人就嘿了一聲。
李山長走過去在田夫人對面坐了:“夏家人你今天也看見了,挺體面的人家。雖說是莊戶人,可我聽著他們老爺子那說話行事,是挺讓人敬重的。”
對于這一點,田夫人也沒有什么異議:“確實是挺難得。不過,夏先生那位娘子…”